第三十八章:珠胎
一連數日的悶熱天氣終於被一場清涼的細雨所取代,午後清涼的微風徐徐從北窗送入殿中,寶娟帶著繡鸞繡鳳在殿內用鳳仙花鮮豔的花汁替沐婉芙燃著指甲。
粒粒渾圓飽滿的指甲在浸染後愈發的顯得嬌豔欲滴、同時還帶著一股致命的誘惑力,從前她極討厭這樣豔麗奪目的顏色,而如今的她正像這飽滿嬌豔丹蔻指甲,光鮮豔麗的表麵下潛藏著一顆不安現狀、隨時都做好了與敵人放手一搏的心。
“嗬嗬……”
沐婉芙忽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寶娟也覺著她笑得有些奇怪,稍停了停問道:“主子在想什麽高興的事兒呢,奴婢們這在給您燃指甲了,您倒把自個兒先給逗樂兒了,可憐了奴婢們白忙活了一上午。”
察覺自己失儀的沐婉芙嘴角仍含著如桃花瓣燦爛的笑意,道:“一套兒一套兒的,就屬你的眼睛最尖,本宮有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沐婉芙忽而捋了捋發絲,已經染好的指甲卻被這細微的動作弄花了,沐婉芙抬手看了眼弄花的指甲,“看看,連本宮的發絲都容不得你們把指甲染得這麽漂亮,它一發脾氣就不幹了。寶娟,本宮得罰你。”
“是,奴婢遵命,待會兒便下去領罰。”寶娟笑吟吟的應了,又用藥水替沐婉芙洗去了殘留的鳳仙花汁。
衍慶宮那邊忽然消停了到讓沐婉芙有些不習慣,不禁意的歎息聲自暖閣內響起,“宮裏靜的忽然讓人有種心慌的感覺,是得找些樂子消遣消遣才行,本宮已經許久都沒笑過了呢。”沐婉芙輕聲道。
寶娟淡淡看了眼沐婉芙忽然略顯說傷感的眼神:此次回宮後,沐婉芙的心似乎比從前更冷了,還未靠近她,那股從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便已肆意而出。
殿外,麻四滿麵愁容的走了進來,請安道:“奴才見過主子,主子吉祥。”盡管帶回來的不是好消息,麻四仍不忘向沐婉芙行禮問安。
“起來吧!”沐婉芙喚了他起來,“看著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本宮大抵也猜到了你為什麽磨磨唧唧的不敢進來了。說吧,再這麽藏著掖著的就不怕憋死你自個兒。”豔麗的丹蔻輕輕撫上指間一對畫琺琅團壽夾套,沐婉芙淡淡的吩咐麻四,眸光不經意間的掃過在殿內伺候的繡鸞姐妹二人。
寶娟即刻會意,吩咐她們二人,“把東西都扯下去,再去膳房吩咐他們燉些燕窩薏米甜湯來,主子待會兒要用的。”
“是。”繡鸞繡鳳將東西一一收拾了,才躬身退出去。
麻四見她們都出去了,才把景陽宮那邊的消息回稟給了沐婉芙聽。
麻四見繡鸞等人都退了出去,這才把今日打聽到的消息回稟給了沐婉芙聽,可在說之前又向沐婉芙請命道:“奴才請主子聽了這個消息後千萬不要動怒,若是氣著了主子,還請主子盡管責罰奴才才是。”
沐婉芙啜了口茶,吩咐他說:“快說吧,本宮恕你無罪便是,別再磨嘰了,否則本宮可真要治你的罪呢。”
“奴才遵命。”麻四應了是,才緩緩把事情道了出來:“奴才回來的時候聽前去景陽宮診脈的太醫說,麗嬪娘娘已經懷有一個月的身孕了,皇後娘娘已把此事回稟了萬歲爺;奴才估摸著,循列晉封的旨意最晚明個兒便會下來,如此一來,那麗嬪娘娘豈不又要東山再起了。”當日麗嬪去樂壽堂給沐婉芙強灌下墮胎藥的事麻四也是知道,若不是他在那時出手幫了沐婉芙一把。怎麽著,這福泰宮大總管的位子也輪不上他來做。
原本在寶座後替沐婉芙按摩解乏的寶娟手也微微頓了頓,沐婉芙端著茶盞的手亦是輕輕一抖,潑出的茶水立馬沒入了煙羅紫的衣料上,麻四說完頭垂的更低了,寶娟也不知該怎麽開口安慰沐婉芙。
“這是好事呀,本宮為什麽要治你罪。”隻在那一瞬,沐婉芙的臉上又恢複了輕柔的笑意,拍了拍寶娟的說吩咐說:“讓友福待會去庫房選幾件像樣的物件兒給景陽宮那邊送去,再告訴麗嬪娘娘,本宮不日便會去看望她。”
寶娟與麻四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麻四忙應道:“奴才遵命!”便退了下去辦差。
按著常理,沐婉芙聽到佟香雪懷有身孕的消息應該勃然大怒才對,可此時的她卻如此的平靜大度,就連一直在沐婉芙身邊伺候的寶娟也都跟著意外了一回。
“今晚記得替本宮梳個別致點的發髻,再去把皇上喜歡的酒菜點心•都一一的備齊了。”沐婉芙輕輕撫上緞袍上密密匝匝的繡線一字一句的吩咐寶娟,
寶娟點了點頭,答道:“奴婢遵命,”
酉時,福泰宮裏華燈初上,沐婉芙已換上了桃粉色的家常碎花氅衣與奕瑄對坐在暖閣裏飲酒,窗外月影朦朧,縷縷花香被清風淺淺送入殿中。接連飲下幾杯竹葉青,奕瑄的臉上已浮上薄薄的紅暈,眼神迷離的握著沐婉芙的芊芊玉手,柔聲道:“從前也是這樣的夜晚,朕與瓏兒對坐窗下,喝的也是蜀地進貢的竹葉青,瓏兒不勝酒力每每飲上三四杯後便拉著朕的手讓朕給她講故事,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她就那樣淘氣的躺在朕的懷裏撒嬌……”提及仁惠皇貴妃,奕瑄抑製不住的從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沐婉芙臉上的笑意忽然凝住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心裏想的永遠隻是薨逝了的惠妃,或許就像奕宓說的那樣:像奕瑄與仁惠皇貴妃那樣驚天動地的愛情一生一世、或是三生三世也隻有一次吧。
“瞧朕,竟當著愛妃的麵說起了我的瓏兒,都是朕錯了,朕自罰一杯便是。”奕瑄故意打岔說,隨即自斟自飲了一杯。
“仁惠皇貴妃惠及六宮眾人,臣妾也是六宮的一份子,自然是不敢忘記的;皇上今日提醒了臣妾一句,臣妾日後定當謹言慎行、時時刻刻以仁惠皇貴妃為榜樣,恪盡妃德,絕不敢有半分的僭越,”沐婉芙恭順的說道。
奕瑄將沐婉芙輕輕攬入懷中,吻了吻她的額角,輕聲說:“朕果然沒有看錯你,雖說你與瓏兒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你們的心都是一樣的善良,都是今生最懂朕的人。”
“臣妾不敢當,臣妾隻想默默的守在皇上的身邊,不管何時何地。”沐婉芙將頭倚靠在奕瑄的懷中,柔聲求著奕瑄:“隻是臣妾這裏還有一事想求皇上開恩,還望皇上允準。”
“你指的是麗嬪吧!”奕瑄甚感欣慰的拍了拍沐婉芙手,輕聲道:“如今她懷了朕的孩子,朕已經準備晉封她為從四品的婉儀。朕知道你們情同姐妹、又一向交好,所以你有空就多去景陽宮那邊照看照看她們母子。”
沐婉芙的嘴角拂過清寒的笑意:照看她們母子!那是自然的,一想到自己第一個孩子被佟香雪無情扼殺時的場景,那樣的痛楚畢生難忘,沐婉芙又怎會輕易的忘記了。
“臣妾替佟姐姐謝過皇上的恩典。”沐婉芙柔聲的謝恩道。
奕瑄忽然將懷中的美人壓至身下,戲虐道:“麗婉儀都懷了朕的孩子,那你與朕是不是也該有個孩子了。”
“皇上……”沐婉芙羞怯怯地喚了奕瑄一句。
殿內春光旋霓,情話綿綿。
兩日後,彼時景陽宮的麗嬪因有孕已被晉封為從四品的婉儀,太後在吩咐佟香雪要安心養胎的同時,也一並免去了佟香雪的晨昏定省。各宮的賀禮自然是源源不斷的送入了沉寂已久的景陽宮,一時間,久病靜養的佟香雪終於又重新走進眾人的視線當中。
“禧貴嬪駕到!”
景陽宮外響起了內監高唱的聲音,原本在殿內伺候佟香雪服用燕窩的宮女手中動作忽然停了下來,驚恐的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寶娟手提食盒跟在沐婉芙身後,沐婉芙笑容滿麵的踏進正殿,隻見佟香雪著天青色竹葉紋寢衣斜靠在暖閣的炕上,秀發隻用一支碧玉長簪鬆鬆的斜挽著,襯著佟香雪清秀的容顏越發顯得她嬌柔無力。
“禧貴嬪吉祥!”殿內的宮女忙不迭請安道。
沐婉芙款步走進殿內,似笑非笑道:“姐姐這個孩子來的當真及時了,如今不但母憑子貴晉為從四品的婉儀娘娘,就連我這個做妹妹的都不得不羨慕姐姐您的好福氣呢。”
“貴嬪娘娘知道便好,若是本宮的肚子在貴嬪娘娘來以後有什麽閃失的話,恐怕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您呢。”佟香雪小心翼翼地撫上小腹,得意與鄙夷全寫在了臉上,“所以,本宮勸你最好還是不要亂來。”
沐婉芙順勢坐了佟香雪的身邊,抬手輕輕覆到佟香雪冰涼如水的手上,親昵道:“姐姐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不管姐姐肚子裏懷的是阿哥還是格格,等他生出來了都要喚妹妹一句姨母不是,宮中素來知道我們姐妹感情甚篤,試問我這個做姨母的怎會對自己的侄子不利呢。”語畢,沐婉芙手心的力道忽而加重了許多,燦然道:“皇上也知道我們姐妹情深,所以歇在妹妹宮裏的時候曾親自下口諭給妹妹:讓妹妹我多到姐姐的宮裏來走動走動,順便也好照看姐姐母子呢,以防一些小人作祟。”
佟香雪連忙打開了沐婉芙的手,一壁護著小腹一壁道:“隻怕妹妹口口聲聲說的小人就近在眼前吧!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這個孩子就是我全部的寄托,所以……”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佟香雪對上了沐婉芙的眸子,斬釘截鐵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孩子,一定不會。”
沐婉芙的眸中恨意凜然,曾經的她也把那個孩子當作自己唯一的依靠,可最後她還是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瞧把婉儀嚇得。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傷害皇上和姐姐的孩子呀,除非她不要命了。”短暫的沉默過後,沐婉芙莞爾一笑,喚了寶娟到身邊,“從前聽王府裏的嬤嬤們說過,女人懷頭一胎的時候十分的辛苦呢。本宮怕宮裏的奴才們伺候的不周到,所以便讓衛太醫開了安胎凝神的方子讓寶娟親自看著煎了送過來給姐姐。這頭三個月裏可是十分的要緊了,若是姐姐在這三個月裏有個什麽差池的話,不知姐姐還有何顏麵再見皇上與太後了。”於是邊說邊揭開了食盒的蓋子,從裏麵取了碗褐色的藥汁出來,濃烈刺鼻的藥味彌漫在暖閣裏,佟香雪在看到沐婉芙端出藥碗時臉都青了。
想當初,她也是提著這樣的食盒前去樂壽堂給沐婉芙強行灌下墮胎藥的,如今同樣的一幕再次出去,不免會讓她頓生不寒而栗的感覺。
童子報平安的粉彩瓷碗中,褐色的藥汁徐徐散著熱氣,沐婉芙再次把瓷碗遞到佟香雪的麵前,吟吟笑道:“姐姐,咱們該服藥了。”
佟香雪反手一推,冷冷道:“我隻喝我宮裏熬出的保胎藥,六宮之中居心叵測的大有人在,妹妹的孩子怎麽沒的妹妹應該比誰都清楚,本宮可不想再再蹈妹妹的覆側。”
藥汁不偏不倚地灑在了沐婉芙手背上,寶娟隨手放下了食盒,忙上前查看沐婉芙被燙紅了一大塊的手背問:“主子,您沒事兒吧!”
“在樂壽堂靜思己過的時候本宮早已不是從前的王府千金了,本宮自認為是粗人一個,應對這點小傷還是沒什麽問題的,隻是不知道姐姐宮裏的這些奴才們是不是經得起折騰了。”沐婉芙緩緩起身瞥了眼守在佟香雪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將餘下的藥汁一滴不剩的潑向那名還算有些姿色的宮女。
“啊!”那名宮女捂著連痛苦的在地下掙紮著。
“嘖嘖嘖!”沐婉芙慢悠悠的看著手中的空碗和在地下打滾掙紮的宮女,仍舊麵不改色的問佟香雪,“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湯藥到便宜了這個奴才。如今姐姐懷了身孕不能再伺候皇上了,保不準宮裏這些稍有姿色的宮女兒會動些不該動的心思,妹妹這麽做可是幫姐姐防患於未然了。妹妹的宮裏已經有個攀龍附鳳的月貴人了,難道姐姐的宮裏也想再出個常在、答應什麽的?”
“你……”佟香雪氣急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沐婉芙一臉無辜的看著氣得說不出話的佟香雪,若無其事的反問她:“我這麽做可都是為了姐姐的今後著想呢,難道姐姐不相信我?”
“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別以為我不知你心裏想什麽。現在我懷了孩子,你一定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就像當初蓉妃她們希望你落胎一樣;若是我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一定會拉你們當墊背。”佟香雪毫無畏懼的對上沐婉芙的眼眸,一字一句警告她。
“把這個僭越的狗奴才帶下去,婉儀娘娘現在有孕在身,可看不得這些汙穢的東西。”沐婉芙充耳不聞佟香雪的叫囂與警告,顧自吩咐在殿內伺候的宮女。
殿內的兩名宮女將那名燙傷的宮女帶了下去,沐婉芙從食盒裏又端了碗藥汁出來,忽然盡收了眼底的笑意,看著褐色的藥汁反問佟香雪,“姐姐當真隻喝景陽宮熬的安胎藥嗎?”見佟香雪不說話,沐婉芙吩咐身後的寶娟:“去把抬輦的幾名轎夫叫進來,既然本宮沒本事請得動婉儀服藥,那也隻好勞煩他們了;隻不過奴才們粗手笨腳的,會不會不小心弄傷姐姐、妹妹我可說不好呢。”沐婉芙的嘴角揚起了快意的笑容。
“他們敢!”佟香雪坐了起來,“我是天子的女人,豈是那些低賤之人能夠近身的,若是他們敢對本宮不敬的話,皇上與皇後娘娘自會為本宮做主,怎容得一些小人在此顛倒黑白、混肴是非。”
“哈哈……”沐婉芙嬌媚地笑出了聲,微微挑眉,“姐姐說的極是,而那些奴才們不過是請姐姐服藥而已,至於用什麽法子妹妹可就不管了,皇上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妹妹前來照顧好姐姐母子,妹妹豈能在皇上麵前失言。”
沐婉芙說完,已遞了個眼神給寶娟,寶娟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待寶娟重新回到殿中時,身後已然多了四名抬輦的轎夫,沐婉芙麵無表情的吩咐他們:“婉儀娘娘正在使性子不肯服藥,本宮怎麽勸都沒用,你們幾個去服侍婉儀娘娘服藥,本宮還等著跟皇上複命呢。”
“奴才們遵命!”那四名轎夫異口同聲道,沐婉芙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那四名轎夫兩人一組,其中兩人死死按著佟香雪,另外兩人則負責強行灌藥,身後傳來佟香雪掙紮的怒罵聲:“沐婉芙你這個賤人,你一定不得好死,我的孩子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咳咳……”
“你們這些狗奴才……難道都瞎了眼嗎?本宮是皇上禦口親封的婉儀,……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想活了嗎?”
少頃,佟香雪仍伏在炕上劇烈的咳著,沐婉芙吩咐那四名轎夫:“你們都下去吧。”
“是!”四人異口同聲道,寶娟又領著他們退了出去。
“不就是碗藥嗎,姐姐乖乖的服下不就沒事兒了嘛!何必在奴才們的麵前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怎麽說姐姐都是堂堂的婉儀娘娘,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丟人的可不隻姐姐一個人呢。”沐婉芙將桌上的藥碗重新收入食盒中,囑咐佟香雪說:“姐姐好生在宮裏歇著,妹妹改日再來探望姐姐和姐姐肚子裏的孩子,姐姐可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呢。”
沐婉芙墨綠色的身影閃出了景陽宮的正殿,殿外的奴才們跪了一地,齊聲道:“奴才們恭送禧貴嬪,恭祝禧貴嬪萬福金安,常樂無極。”
走到宮門外,沐婉芙回身瞥了眼正殿,低低的吩咐寶娟:“必要的時候送個人過來,本宮要知道她的一言一行。”
寶娟默不作聲,點了點頭算是回答,輿輦穩穩當當的被抬起,沐婉芙則端坐在輿輦內細細的部署接下來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