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舊情
輿輦在寂靜悠長的甬道內行駛,悶熱的氣息夾雜著暖風輕拂過麵頰,沐婉芙倚靠在輿輦上撥弄著腕間的琺琅描金纏枝碎花手鐲,凹凸有致的紋理讓人忍不住多撥弄兩下,思緒也開始飄向遠處:若不是她麗嬪那日給自己強灌了墮胎藥,怕是自己也沒有今日再獲榮封回宮的機會,這麽大個人情,怎麽著也得好好的酬謝她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如今的麗嬪娘娘才是。
麻四與寶娟則扶著輿輦快步往景陽宮走去,驕陽如火如荼,可沐婉芙卻抑製不住從骨子裏直往外冒的寒意,冷得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景陽宮內外個個都因為即將到來的禧貴嬪而變得提心吊膽起來,有些膽小的宮女甚至躲在角落裏低低的嗚咽。最懼怕的莫過於雙紅與佟香雪主仆二人,想當日毀去沐婉芙容貌時,她雙紅可是在蓉妃的麵前好好的顯擺了一回自己的衷心;如今沐婉芙重新回宮成了貴嬪主子,試問怎麽可能輕易就饒過她。
輿輦輕輕落在景陽宮外,宮外的幾名的內監見是沐婉芙帶人前來忙不低跪了下來,“奴才們給禧貴嬪請安,貴嬪娘娘吉祥!”
沐婉芙扶著寶娟的手款步走下輿輦,俯視著跪於地下的一班奴才,吩咐身旁的麻四:“你在此等衛太醫過來。待會兒別為難他們,本宮要的另有其人;若是他們其中有想另謀出路的,你領著他們去內務府跟黃公公說一聲便是。”
那幾名內監一聽連連磕頭謝恩道:“奴才們謝過貴嬪主子的大恩大德,禧貴嬪千歲千歲千千歲!”
“奴才遵命!”麻四瞥了眼那幾名謝恩的內監答應著。
吩咐完,沐婉芙搭著寶娟的手往景陽宮的正殿走去,門口的兩名宮女也急忙行禮:“奴婢們給禧貴嬪請安,貴嬪娘娘萬福金安。”
沐婉芙玫瑰色的身影從她們身邊閃過,佟香雪正由身邊的雙紅服侍著吃茶,見沐婉芙帶著寶娟走進來了也不急著給她見禮,隻漫不經心地剔著茶沫裝作沒看見。
“麗姐姐當真是好興致呢,都已經瞧見妹妹走進來了,竟還裝作一副看不見的樣子,敢情妹妹我這個禧貴嬪在您的眼裏當真是一文不值呢。”沐婉芙不慍不惱、反而麵含笑意地看向她們主仆,扶著寶娟的手在佟香雪身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佟香雪素裝打扮,放下茶盞後麵無表情地說:“請貴嬪娘娘恕罪,臣妾乃久病之人耳目閉塞的厲害,不知貴嬪娘娘大駕光臨,還請貴嬪娘娘切勿與臣妾計較才是。”
“主子久病體虛不必守規矩,怎麽做奴才的眼睛也瞎了嗎?”沐婉芙麵不改色地坐著,“寶娟,去替麗嬪娘娘好好教訓教訓那不懂事的小蹄子,她以為麗嬪娘娘現在還是從前被禁足的那會兒嘛。”
寶娟瞥了眼雙紅,會意道:“是,奴婢遵命!”
沐婉笑吟吟地看向身邊的佟香雪,“這些個沒眼力勁兒的狗東西還以為咱們是剛進宮時的軟柿子呢,任誰都想捏一把,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為非作歹;姐姐您是善人,妹妹我向來做貫了惡人的,反正也不多這一回。”說完,沐婉芙便示意寶娟動手。
“貴嬪娘娘,奴婢可沒什麽地方得罪過您的,您何必跟奴婢這個奴才過不去了。”雙紅表現的倒還算鎮定。
沐婉芙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緩緩站了起來與寶娟一同走近雙紅,喃喃重複著雙紅的話語:“沒什麽得罪我的地方?”沐婉芙故作思索地想著,又道:“本宮思來想去的,姑娘您還真沒什麽地方得罪本宮的呢。隻不過,主子責罰奴才向來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就勞姑娘您受回累了,正好也讓這宮裏的奴才們長長記性。”
“去叫兩個奴才過來。”沐婉芙吩咐身側的寶娟。
寶娟瞪了那雙紅一眼,隨即去往殿外喚了兩名內監進殿,沐婉芙再次看向東道主佟香雪,“姐姐久病也無力管束手下的奴才,妹妹今兒個就越俎代庖一回,若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再敢衝撞姐姐,妹妹定叫他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殿內的兩名內監連連討饒:“奴才們不敢…奴才們-不敢…”
“去,替本宮按住地下那個瞎了眼睛的賤貨,讓寶娟姑姑好好代你家主子賞頓好東西給她。”沐婉芙漫不經心地走會梨花椅邊坐了下來。
“奴才遵命!”那兩人強行將雙紅按著跪了下來。
寶娟也不含糊,在辛者庫每日所要做的雜役和承受的打罵自是不在少數的,今兒個終於找到個可以出氣的家夥當然也不會手下留情。寶娟挽起衣袖,走到雙紅麵前狠狠甩了她幾個大耳刮子,雙紅白皙的臉上頓時紅腫起來。因打得太狠太重,寶娟打了一會兒不禁停手歇息片刻,手掌間清晰地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臨出宮時本宮是怎麽囑咐你來著,對付她這樣的賤人就得用戒尺;徒手賞她耳刮子就不怕髒了你自己的手,你這對巧手可是日日都要伺候本宮的呢,你自個兒不嫌贓、本宮還嫌晦氣呢。”沐婉芙邊說邊從取出早已備好的一柄三寸長的戒尺擺在香幾上,“你去把手浣洗幹淨了,這樣的好事自有二位公公替咱們代勞。本宮都坐了這麽久了,怎麽連個奉茶的奴才都沒有,你順便再下去瞧瞧。”
還不等寶娟走出去,殿外便有名宮女顫顫巍巍地捧了茶進來,待走到沐婉芙身邊時畢恭畢敬地將茶盞奉於沐婉芙的手邊,福了福身子後又退了出去。
“臣妾根本無心無力與娘娘爭寵,娘娘何必親自過來讓臣妾當著奴才們的麵丟人現眼了,這麽做對您、對皇上有什麽好處。”佟香雪強壓著怒火淡淡說著。
沐婉芙將戒尺扔在地上,喝斥道:“打,給本宮狠狠的打!”
“姐姐怕是弄錯了吧!不守規矩的是這些個奴才們,跟姐姐您有什麽關係呢。姐姐自己也說因久病才耳目閉塞的厲害,既然是已經閉塞的厲害了、再繼續閉塞下去應該也無妨,妹妹方才已經說過,不介意再做一回惡人,怎麽姐姐就忘了嗎?”沐婉芙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不以為然道。
雖說沐婉芙現在是貴嬪,可那兩名內監好歹也是景陽宮的人,見兩位主子正在交涉,所以也不敢冒冒然的動手。
“啪!”佟香雪怒不可截,拍案而起,“別以為你爬上了貴嬪的位子就可以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再怎麽說你也曾是我的手下敗將,若你真有本事相信也不會被蓉妃毀去容貌、被我強行灌下墮胎藥不是;若真是不甘心,你大可以將我與蓉妃的罪行悉數回稟給太後與皇上,要殺要剮自有聖斷,犯不著讓您禧貴嬪在此代勞。”
沐婉芙怨毒地凝視著麵紅耳赤的佟香雪,“要說處置你我自信不需要借太後的手,我的第一個孩子慘死於你的手裏,想這麽容易就去赴死也要問問我答不答應。再怎麽說,你我姐妹一場,就是念著咱們往日的舊情份兒我也舍不得立馬就殺了你啊,我一定會好好的折磨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沐婉芙從牙根裏吐出最後的幾個字。
“你敢!”佟香雪毫不避諱地直視沐婉芙寒光四射地眼睛。
“我有何不敢?你親手將我的孩子扼殺於腹中,弑兒之仇不共戴天,你以為你與烏雅卉蓉真的能逍遙法外嗎?總有一天,你們欠我的我將要百倍、千倍的從你們身上討回來,所以你們還可以再苟活一段時日,若是哪日我的眼裏容不得你了,那你的死期也就到呢。”
佟香雪的雙肩不住的顫抖著,片刻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果然與你阿瑪一樣冷血無情,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慣了。
“你也不是什麽善輩。隻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最起碼我不會對自己最親的人下手;比起你不念舊情對我做出的種種行為,我自愧不如的很呢。”沐婉芙邊說邊走到的雙紅的身邊,彎腰撿起地下的戒尺,瞥了眼佟香雪後便沒頭沒臉的朝雙紅打去。
少傾,跪在地下的雙紅聲音微弱地求饒:“貴嬪……娘娘……饒命……”沐婉芙扔下血淋淋地戒尺,反問倒在血泊裏的雙紅,“當初姑娘將刀子刺在本宮臉上的時候怎麽沒見您手下留情呢?現在才知道討饒不覺得為時已晚嘛?”
“別讓這個賤人有機會尋死,傷了哪兒就傳本宮的旨意讓太醫前來替她診治,治好再把她送去本宮哪裏繼續討賞。從前經常聽人說要自己仇家生不如死,本宮偶然來興致也想親自體味一番,可不就是委屈了您雙紅姑娘了嘛。”沐婉芙笑靨如花地看向身子不住顫抖的佟香雪。
“沐婉芙,有本事你就衝著我來,不要拿我宮裏的奴才撒氣;好歹你現在也是一宮的主子,難道就會在奴才們的麵前耍狠嗎?”佟香雪忽然起身,惡狠狠地盯著沐婉芙道。
“這麽快就心疼了、心痛了?”沐婉芙仍舊笑盈盈地看定佟香雪,突然粹不及防地甩手給了佟香雪一耳光,罵道:“本宮正愁沒什麽名目處置你呢,若是你覺著自己的脖子比他們硬的話,大可以以上犯下呀,如此一來本宮也不愁找不著理由來處置你這僭越犯上的大膽之人了。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佟香雪應聲倒下,卻仍不服輸地強撐著站了起來,恨道:“有本事你最好立馬就取了我的性命,等我有朝一日得以翻身,你的下場將會比我更為悲慘。”
“口氣倒是不小……”
“衛太醫到!”殿外響起了麻四的聲音,沐婉芙原本走向佟香雪的腳步忽然止住,陰霾的臉上忽而換上了明媚的笑意,親昵地伸手去攙扶佟香雪,“姐姐這又是何苦了,你我姐妹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而傷了感情,反正姐姐也已懲戒了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公道自在人心,讓那些愛嚼舌根的人嚼去吧,咱們還好咱們的。”
恰巧此時衛褚亮由麻四領著進了正殿,佟香雪忽然甩手推了沐婉芙一把,不屑道:“少在這兒跟我套近乎,誰跟你是姐妹。”而後又重新坐了回去。
寶娟連忙上前扶著了沐婉芙,衛褚亮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隨即向沐婉芙與佟香雪行禮道:“微臣衛褚亮給禧貴嬪、麗嬪娘娘請安,二位娘娘吉祥!”
“衛大人免禮!”沐婉芙客氣地喚了衛褚亮起來,背過身去取了帕子點了點眼角。
剛進殿時,衛褚亮便瞧見了倒在血泊裏的雙紅,沐婉芙忙道:“衛大人快替本宮瞧瞧雙紅姑娘的傷情,一個女孩兒家最愛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她們進宮為奴為婢本就夠悲慘的了,如今還被毀去了容貌……”沐婉芙不忍再說下去,隻叮囑衛褚亮,“還請衛大人盡心的為雙紅姑娘診治才是。”
“微臣比當竭盡全力替雙紅姑娘診治,還請貴嬪娘娘放心。”衛褚亮恭敬地答應著,隨即帶著身後的小太監打開藥箱替血肉模糊地雙紅清理傷口。
待衛褚亮替雙紅處理好傷口,景陽宮內手腳麻俐的宮女已重新奉上了茶點,雙紅也被麻四帶人架了出去。宮中皆知沐婉芙與佟香雪是同一年入的宮,更知曉她們二人情同姐妹,佟香雪一直久病宮中,所以這些事由沐婉芙出麵倒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
“今日請大人過來是想讓大人仔細瞧瞧姐姐一直拖著的病情。自本宮被遷往樂壽堂靜思己過之時,姐姐便日日夜夜都在替本宮提心吊膽的,所以這病也就一直拖著了;大人曆來醫術高明,想必定能拿出令姐姐藥到病除的方子。”沐婉芙端起茶盞示意衛褚亮不必拘禮。
衛褚亮忙起身道:“承蒙貴嬪娘娘看得起微臣,微臣必當為麗嬪娘娘驅除舊急。”
“衛大人快請坐。隻要大人能診治好姐姐的病情,本宮一定重重酬謝大人。”說完,沐婉芙便示意寶娟去給衛褚亮奉茶,嘴角含著意味深沉的笑意。
“替各位娘娘診病本就是微臣的職責所在,微臣不敢在貴嬪娘娘麵前邀功,還望娘娘明鑒。”衛褚亮邊說邊取出了藥枕與絲線,留在殿內伺候的宮女忙接過了絲線與藥枕,走到佟香雪身邊替她係在手腕上。
沐婉芙繼續飲茶,衛褚亮則專注地為佟香雪把脈。少傾,便示意那名宮女可以取下絲線,自己則開始研墨寫方:“還請貴嬪娘娘寬心,麗嬪娘娘之所以一直久病宮中皆是因心氣鬱結所致,戾氣閉塞、肝火內藏,再加上天氣燥熱、夜不能寐,所以才會患上此症;麗嬪娘娘隻需每日照此方按時服藥便可藥到病除。另外還請麗嬪娘娘在得閑的時候不妨帶著宮女們多在宮中走動散心,如此一來也有益身心。”
既然沐婉芙會做戲,那她佟香雪當然也不會屈居人後,溫婉道:“有勞大人與妹妹為我的事情費心了,本宮一定謹記大人的叮囑。”
“有勞大人了!”沐婉芙也客氣地像衛褚亮道謝。
請脈完畢,衛褚亮收拾好藥箱又將藥方交與了沐婉芙過目,隨即跪安道:“半月之後,微臣會前來替麗嬪娘娘複查病情,還望麗嬪娘娘保重身子、按時服藥才是,微臣先行告退。”
“麻四,你替本宮送送衛大人。”沐婉芙吩咐殿內的麻四,“另外再去趟禦藥房把麗嬪娘娘的藥帶回來,禦藥房人多手雜本宮不放心,你務必將差事辦妥當了,否則本宮定不輕饒你。”
“奴才遵命!”麻四連連道是,方才引了衛褚亮往殿外走去。
待衛褚亮欣長挺拔的身影走出去時,沐婉芙才玩笑地看向佟香雪,“姐姐聽見沒有,衛大人都說姐姐的病是因為是戾氣閉塞、肝火內藏所致。其實要妹妹我說了:姐姐長期屈居蓉妃娘娘的淫威之下何時能有安心度日的機會呢!我宮裏昔日的奴才攀龍附鳳竟也成了主子,這前有虎、後有狼,姐姐當真是不防都不行了,這自然也就隻能先病著了是不是?”莞爾間,沐婉芙話鋒一轉反問佟香雪道。
“本宮再如何也不及妹妹這般能說會道呀,人前人後轉換自如,妹妹從前莫不是拜過梨園的師傅學藝,演技之精湛真是讓人叫絕呢,就連我這個做姐姐的都不得不佩服。”佟香雪怎肯示弱,也冷嘲熱諷起沐婉芙來。
沐婉芙不以為然地笑著,隨即抬手扶了扶鬢間的珠花,“姐姐是久病之人沒看過這麽好的戲當然不稀奇了,妹妹我可是無時不刻不在看戲呢。”沐婉芙微微一頓,複又嬌柔嫵媚道:“妹妹可不比姐姐這般清閑不必日日伺候皇上,皇上昨兒特意拉著妹妹的手問長問短、當真是百般的體貼溫柔呢。世人都說天子薄情寡性,可妹妹卻以為咱們的皇上是個十分念舊情的人,想當初皇上對待姐姐的時候應該也是百般的柔情才是吧?”
佟香雪臉色忽清忽白,沐婉芙卻笑得不甚得意,“寶娟哪,今兒替本宮梳個新穎點兒的發式,皇上可是許久都沒見過本宮的花容月貌了呢。古人不是常說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奴婢遵命!”寶娟亦是滿麵笑容地答著。
“咱們還是回去早些準備吧,麗嬪娘娘還在病中自然清心寡欲慣了,咱們還是別在這兒擾了麗嬪娘娘養病才是。”沐婉芙笑吟吟道,玫瑰色的袍子折射著金色的光暈懶洋洋地走出景陽宮的正殿,丟下了顧自在殿中咬牙切齒的佟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