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召見

友福領命後便帶著兩名小太監下去辦差了,寶娟則帶著兩名名叫繡鸞、繡鳳的女子在暖閣裏服侍沐婉芙更換衣裝,換下了錦妃宮裏的素淡衣裝,寶娟拔下了沐婉芙發間的一支玉簪子,重新為她上了個桃花妝,又熟練地為她挽了個流蘇髻,繡鳳取了支赤金鳳尾瑪瑙流蘇遞給寶娟,寶娟將鳳尾流蘇簪戴在流蘇髻的中央,又拿了對鎏銀的喜鵲珠花簪戴在發髻的兩鬢,中間再稀插幾支寶釵花鈿作以點綴,寶娟將一對海棠花式耳環替沐婉芙輕輕戴上,繡鸞與繡鳳分別取了套琉璃八寶嵌寶石護甲為沐婉芙簪戴好。

銅鏡中的貴婦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抬手輕撫上高聳的發髻。寶娟已捧了件玫瑰紅緙絲蘇繡藤蘿花琵琶襟單袍,沐婉芙起身平舉手臂,任身後的寶娟與繡鸞、繡鳳為她更換緞袍。

穿戴完畢,沐婉芙搭著寶娟的手吩咐繡鸞、繡鳳:“你們先下去備茶點,另外再讓友福去宮外瞧瞧月貴人的輿輦到了沒有,本宮可等著她過來用茶點呢。”

“是,奴婢這就去辦。”繡鸞、繡鳳異口同聲應了是,也結伴退下了。

沐婉芙搭著寶娟的手款步走至外間的寶座前坐下,拍了拍寶娟的手,自責道:“是本宮沒用,這些日子讓你和友福在辛者庫受委屈了。好在本宮也總算熬出了頭,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況且太後已把月貴人暫時安排在我的福泰宮裏,咱們有的是時間與她‘敘舊’呢。”

寶娟忙跪了下來,勸解沐婉芙道:“娘娘,太後那麽做明擺著就是要試探娘娘,如果月貴人在咱們宮裏有個什麽閃失,太後與皇上定會將這筆賬算到娘娘的頭上,那娘娘辛苦所得的一切不都白費了嗎!”

沐婉芙端過手邊的白玉瓷杯,冷笑了一聲:“你說的沒錯,所以這也是太後的高明之處。不過她月貴人也別美,本宮不動她並不是怕了太後、隻不過還沒到時辰罷了;本宮現在非但不會動她、還會極力的護她周全,等時機一到……”沐婉芙忽然鬆手,手中的白玉瓷杯猝然落地摔得粉碎,“她就會像這白玉杯一樣,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娘娘英明!”寶娟連連道。

寶娟喚來繡鸞進殿清掃碎片,自己則帶著繡鳳重新換上了茶點。

於此同時,宮外月貴人的輿輦也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來的路上她的心就一直懸著:蓉妃陷害沐婉芙的種種事情她都有份參與,原以為沐婉芙會因痢疾之疫就此死在樂壽堂裏,沒想到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搖身一變成了禧貴嬪;位份比自己高不說,如今太後還把自己暫時安排在她禧貴嬪的福泰宮裏居住,真不知道太後到底是何居心。

“主子,咱們要不要進去?”輦下的小環低聲提醒月貴人道。

進與不進都要麵對沐婉芙,月貴人咬了咬牙方才扶著小環走下了輿輦,穿過熟悉的垂花門、長廊往正殿去了。半道上突然有個人冷不丁的站了出來,“奴才友福見過月貴人,貴人吉祥!”友福擋住了月貴人的去路,故意拉長了聲音道。

“公公…免禮…”月貴人的臉上忽紅紅白,甚是難堪。

“不敢當。您月貴人現在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奴才不過是福泰宮裏一名小小的執事太監,哪兒敢承受您的恩典呀!”友福冷嘲熱諷地看著麵色極為難看的月貴人。

月貴人窘迫地不知該如何作答,倒是及時走出來的寶娟替她解了圍,“娘娘還在殿裏等著貴人了,貴人裏麵請。”說著,便對月貴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姑姑了。”月貴人剛要像寶娟道謝,寶娟早已轉身進了殿內。

寶娟與友福都是福泰宮的舊人,自然是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的,月貴人隻得裝聾作啞的跟隨寶娟進了殿內。

沐婉芙端坐在紫檀木寶座之上,月貴人領著身後的宮女徐徐朝寶座上的沐婉芙行禮道:“臣妾給禧貴嬪請安,恭祝禧貴嬪萬福金安。”

“萬福金安?”沐婉芙重複著月貴人的話語不由覺著好笑,眼底蒙上一層寒意:“本宮在樂壽堂裏險些送了性命,如今貴人還在此恭祝本宮萬福金安。敢問貴人妹妹,本宮安在何處哪?”見她不言語,沐婉芙又繼續道:“倒是貴人妹妹福緣厚澤,麻雀變鳳凰,朝夕之間便已是正兒八經的主子呢。要說道賀,理應是本宮像妹妹道聲恭喜才是呢。能在蓉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把皇上勾引到床上去,看來您月貴人的本事也不小啊!”

月貴人因聽的沐婉芙如此直白的話語身子氣的直發顫,“臣妾知道貴嬪娘娘一定是恨極了臣妾的,可臣妾相信這中間一定存在什麽誤會,不然娘娘也不會把話說的這麽難聽。”

“本宮真是佩服你的隱忍呢!”沐婉芙見她仍能麵不改色的麵對自己,更為驚訝她的城府之深,“更難聽的還在後頭了。老佛爺不也親自下了懿旨:讓妹妹搬來本宮的福泰宮,陪著本宮好好的敘敘咱們主仆舊情,既然是敘舊情,哪能不翻出舊賬細數呢!”

“貴嬪娘娘,您不要太過分了。臣妾好歹也是皇上禦口親封的貴人,打狗也得看主人,難道貴嬪娘娘沒聽過這句話嗎?”月貴人終於還是忍住怒氣,提醒了沐婉芙一句。

正當此時,繡鸞奉了茶點進來,沐婉芙揮手將漆盤上的茶點悉數打翻,不可置否地看向仍半福著身子的月貴人,喝道:“本宮就要過分了又如何?你與蓉妃她們前去樂壽堂羞辱本宮的時候怎麽沒想過自己會有今日屈居人下的下場,在春兒被亂刀刺死之時、怎麽也沒見你月貴人眼皮子眨過一下?作為天子的女人,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你還有什麽資本和資格跟本宮鬥。”沐婉芙恨得咬牙切齒,“要知道,本宮現在也是皇上禦口親封的正三品貴嬪,若是本宮真有心要你和麗嬪那個賤人的性命,你以為你們能躲得過嗎?”

“娘娘……“寶娟真怕沐婉芙會一時衝動處置了月貴人,輕輕喚了沐婉芙一聲以示提醒。

沐婉芙發間的瑪瑙鳳尾流蘇微微晃動著,月貴人終於服軟,跪於沐婉芙的腳邊,“臣妾方才言語上如有得罪娘娘的地方,還望娘娘恕罪。臣妾自知罪孽深重,隻要娘娘覺著心裏舒坦,怎麽處置臣妾都行。”

“處置倒也談不上,隻有貴人妹妹日後安分守己、不要給本宮這個舊主子惹出什麽事端來就行。”沐婉芙雙拳緊握,“本宮原本是廢棄之人,若不是再得聖恩眷顧也不會擁有今日的富貴。隻是,一個人不是每次都能這麽幸運的,本宮自知自己是凡人,沒有人定勝天的本事,還望妹妹能謹記本宮今日所說的一切才是。”

“臣妾一定謹記娘娘今日的教誨!”月貴人眉目低垂,乖順的如同穿小鞋的新媳婦。

“本宮也乏了,你們先帶貴人下去歇著吧,午膳的時候再請貴人到主殿來用膳。”沐婉芙淡淡吩咐身後的繡鸞。

月貴人也知道沐婉芙這是在下逐客令,跪安道:“臣妾告退。”行了禮,月貴人便帶著小環離開了主殿。

等月貴人的身影走遠後,寶娟這才走到沐婉芙的身邊,後怕道:“奴婢方才真怕娘娘就這麽處置了月貴人,奴婢當時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來了。”

“放心,本宮真要取她性命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放過她,你多慮了。”沐婉芙重扶著寶娟的手坐了下來,“本宮這兒有件急事要你去辦,你讓內務府把樂壽堂的管事太監調到福泰宮來。從此,那麻四便是咱們宮裏的大總管了,友福則是宮裏的二總管;你去內務府把本宮的意思告訴黃規全,讓他務必將此事辦妥當了。”

“是,奴婢這就去辦!”寶娟問也沒問便下去了。

甬道內

麻四跟在寶娟的身後一路上都忍不住齜牙咧嘴、美滋滋的笑著,寶娟聽他在偷笑也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公若是高興大可放心的笑出來,奴婢不會笑話您的。”

麻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忙賠笑地說:“讓姑娘見笑了。貴嬪主子如今榮封回宮竟還記得我這等不起眼的奴才,我心裏的感激與感動相信不用多說姑娘多少也能體味些。我麻四今生定當為貴嬪主子盡心盡力的辦事,絕不會辜負了貴嬪主子的一番厚愛才是。”

“娘娘在樂壽堂裏最艱難的日子都是由公公在跟前伺候著,這份情意自然是無人能比的,所以這福泰宮大總管一職公公乃實至名歸。”因知曉麻四曾在樂壽堂照顧過沐婉芙一段時日,寶娟也一直將沐婉芙當作自己的救命恩人看待,麻四既然救過沐婉芙的性命等同救過自己的性命,寶娟自然對他十分的客氣。

麻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姑娘謬讚了。”

說話間,寶娟已領著麻四走到了福泰宮的宮外:三個燙金大字在驕陽下熠熠生輝。麻四在樂壽堂當差已十年之久,久得連他自己都快忘記原來興盛的宮室就該是眼前這樣。

“公公,裏麵請!”寶娟見他看匾額正看得入神,便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麻四尷尬地收回神色,客氣道:“有勞姑娘了。“說罷,便隨著寶娟穿過福泰宮的垂花門、長廊,往正殿去給沐婉芙請安謝恩去了。

繡鸞與繡鳳正在寶座前用黃花梨小錘為沐婉芙敲著雙膝,寶娟領著麻四走進殿內,回稟道:“啟稟娘娘,奴婢已將娘娘的口諭傳給內務府黃總管,黃總管那裏已經留牌,麻公公現在已經是我們福泰宮裏的大總管了。”

“恩。”沐婉芙一一聽著,麻四忙朝寶座上的沐婉芙行了個雙安:“奴才麻四給主子請安,願主子貴體祥和、萬福金安!”

沐婉芙並未急著喚他起來,而是悠閑地端起了手邊的茶盞,剔著茶麵上的茶沫:“敢問公公,本宮可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問完麻四,沐婉芙輕輕啜了口剛泡的雀舌,美目緊緊鎖定跪於地下自稱為奴才的麻四。

麻四聞言惶恐道:“奴才惶恐!主子給予奴才的恩典、奴才沒齒難忘,怎敢妄加評斷主子的功過,還望主子不要再為難奴才了才是。”

“都起來吧,在本宮麵前不必這樣拘著。”沐婉芙淡淡笑了笑,才讓他們起來回話。

“謝主子恩典。”麻四叩謝了沐婉芙的恩典,才起身退於沐婉芙的左手側聽訓。

沐婉芙揮手示意身旁的伺候的繡鸞、繡鳳退出去,寶娟上前扶了沐婉芙走下寶座,沐婉芙款步走至麻四的身邊,“本宮是個念舊的人,隻要是真心為本宮效力的人,本宮絕不會虧待了他們;可要是誰敢學她……”說這話時,沐婉芙的目光鎖住了宮中偏殿方向,嘴角的笑意讓人猶然生畏,“那就休要怪本宮不手下留情。”

“奴才不敢!”

“奴婢不敢!”

寶娟與麻四異口同聲地答話道。

沐婉芙犀利的目光掃視過他們兩人,隨即吩咐寶娟:“去把友福叫進來,本宮有事情要吩咐你們。”

“是。”寶娟應了是便退了出去。

寶娟出去後,殿內隻剩下了沐婉芙與麻四兩個人,麻四重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某個宮裏的大總管,可就在來福泰宮的路上,沐婉芙終於幫他登上了這個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位置。

“本宮之所以給你福泰宮大總管的位子,並不是因為你肯真心效忠於我的承諾。在本宮的記憶裏:若不是你每日送一碗素麵給我,怕是我早死在了樂壽堂那個鬼地方。本宮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你的恩情本宮會永遠記在心裏。”沐婉芙開誠布公地將自己兌現承諾的原因講與了麻四聽。

“奴才何德何能,實在承受不起主子這麽大的恩典,隻要奴才還活在這世上一日,必定為主子肝腦塗地、再所不惜!”麻四亦是言辭懇切地向沐婉芙表著自己的衷心。

“疾風知勁草,路遙知馬力,真心與否,日後自會見分曉。”沐婉芙的語氣極其平淡,淡的隻有她與麻四兩個人能聽見。

重新回到殿中的寶娟帶著友福一同進了殿內。如今沐婉芙將宮裏的大總管一職交給了麻四,雖說友福不是小肚雞腸之人,但難免他心中會有不痛快,所以必要的安撫還是少不得的。

見人都到齊,沐婉芙也開始訓話說:“你們都是跟著本宮共進退、同生死過的人,不管表麵上的虛銜如何,本宮在心底都是一樣看重你們的。”沐婉芙篤定的神色一一掃過友福、寶娟和麻四的臉上,“我被廢棄的這段日子裏你們也跟著吃了不少的苦,如今本宮能重新坐在這裏同你們毫無保留的談心是想你們明白一個道理:居安思危,才有可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若是一味的不懂得忍讓,那我們的下場也不會比待在樂壽堂和辛者庫好到哪裏去。”沐婉芙緊握著手中的粉胎茶盞。

“奴才們定當謹遵主子的教誨,絕不會辱沒了主子的名聲。”由麻四領頭兒,寶娟與友福等皆異口同聲道。

沐婉芙的目光又微微移至偏殿方向:“那個殿裏的主子也不是個善茬兒,你們都要本宮仔細的盯著她,雖說老佛爺的用意人盡皆知,可她月貴人也別美,本宮現在一點兒也不急於處置她,可有些人就不一定有這個耐心等下去呢。”停了停,沐婉芙又囑咐麻四等人:“哪兩個丫頭暫時也不知道是誰的人,沒摸清底細之前我殿裏的事情少讓她們插手,你們幾個在跟前兒伺候就行了。”

“必要的時候,你們都可以代替本宮去找月貴人敘敘舊,反正這也是老佛爺下的懿旨,若是咱們不遵從那可就是抗旨呢。”沐婉芙玩笑地說著,隨即對著光端詳著指間的琉璃寶石護甲,問:“估摸著也該傳膳了吧,怎麽去景陽宮的奴才還沒回來嗎?”

“奴才這就帶人下去傳膳。”友福立馬會意,隨即躬身退出了殿內。

麻四也道:“奴才這就去宮外瞧瞧人到了沒有,奴才告退。”說完,也躬身退出了出去。

待麻四與友福一同退出去時,沐婉芙叮囑寶娟道:“你和友福是本宮宮裏的老人了,若是他有什麽想不開的地方你代本宮好好勸勸他,有什麽話盡管敞開來說,不妥的地方本宮自然會想法子讓它圓滿起來,別跟自己過不去就是。”

“主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友福也不是小心眼兒的人,若是他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的話也白在宮裏當這麽些年差了,主子實在無須多慮。”寶娟會意地說著。

不多時,麻四領著一個眼生的宮女進殿回話。那宮女忙跪下給沐婉芙請安:“奴婢給禧貴嬪請安,恭祝貴嬪娘娘萬福金安,永享富貴。”

聽那宮女奉承拍馬的話語,沐婉芙“哧”地笑了出來,“你倒是會說漂亮話,怎麽你家主子的景陽宮都沒人了嗎?派你這麽個不起眼的宮女兒來本宮這兒傳話,怎麽著,你們家主子是成心寒磣本宮這正三品的貴嬪撐不起台麵是不是?”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我家主子隻是身體抱恙不能前來陪貴嬪娘娘用膳了,還望貴嬪娘娘明鑒!”那宮女聽沐婉芙怒了嚇得連連為自己和佟香雪開脫。

沐婉芙將茶盞一頓,喝道:“少在這兒跟我打哈哈,去告訴你家主子:要病最好是一病不起,別一天到晚半死不活的貓在自己的宮裏不敢出來見人。待會兒本宮就去景陽宮好好探望她一番,讓她把雙紅那小賤人洗涮幹淨了,本宮可是想她想得緊呢。”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那宮女連連道是。

麻四見她已嚇得魂不附體,便喚來兩名內監把那宮女架了出去。

友福也帶著內監們將膳桌排放整齊,寶娟則去偏殿請了月貴人道主殿用膳,待月貴人到後,友福這才吩咐傳膳。

寶娟與友福在跟前伺候著沐婉芙用膳,小環則為月貴人布膳,一頓飯食下來倒也相安無事。用畢午膳,月貴人跪安後帶著小環回了自己所住的偏殿,麻四則帶人奉上了水果茶點供沐婉芙消食,寶娟則領命下去辦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