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急流勇退
從景陽宮回去後的幾日,除了衛褚亮每日辰時到宮中給沐婉芙施針外,沐婉芙便很少在宮中走動。婉華夫人神通廣大,對各宮事宜了如指掌,所以沐婉芙也隻能對外稱身子不適,而衛褚亮每日不過是以請平安脈之名前往福泰宮暗中行醫施針。
一炷香的時辰,捏著最後一枚金針替沐婉芙施針完畢的衛褚亮額間布滿汗珠,聲音裏透著不可抑製的倦意:“娘娘,經過微臣這些日子的施針度穴,娘娘體內噬心丸的毒性已基本被控製,隻是配製出解藥還需要些時日,所以還望娘娘再等上一段時日。”
“難怪本宮這些日子覺得頭也沒有從前那麽疼了呢,衛大人你果然醫術高明。”沐婉芙搭了寶娟的手款步往外間走去。
衛褚亮微微頷首,帶著身後的小太監收拾著藥箱,“這全是娘娘信任微臣的醫術,娘娘若要誇微臣的醫術高明,倒不如說是娘娘的膽識救了自己。”
繡鸞上來布茶點。沐婉芙笑升兩靨,客氣地讓了衛褚亮坐下吃茶。“你很會說話,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了大人。”
“難道是微臣看錯了娘娘?”衛褚亮依禮坐下,端起了手邊的茶盞,“娘娘這幾日除了在宮裏等微臣施針以外,並未出宮走動過,依微臣對禧妃娘娘的了解,這似乎一點都不像禧妃娘娘處事的原則呢。”
沐婉芙端起茶盞的手在忽然停在了半空,方才還笑靨如花的臉上忽而變得陰沉起來,冷冷道:“衛大人似乎很喜歡揣測別人的心思呢!”冷漠的語氣裏抑製不住的透著怒氣,“當本宮還是康親王府那個因庶出的身份而備受白眼的二小姐時,本宮那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如同衛大人您現在一樣,天天揣測府中每個人的心思,為的不過是能在王府中謀得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衛褚亮默不作聲的聽著,沐婉芙的聲音淒厲如十二月的冰水一般,“從那個時候本宮便告訴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讓這些人天天匍匐在本宮的腳下,也要讓他們嚐嚐每日去琢磨別人心思的滋味。衛大人不妨猜猜,本宮說的這些事情至今都辦到沒有?”
衛褚亮淺笑了笑,方恭敬道:“依娘娘的蕙質蘭心,想必早已經辦到了吧!”
“本宮說過,衛大人你果然很會說話。隻可惜本宮到現在也沒能把那些小人繩之以法,若真將他們從本宮的眼前除掉,那本宮又怎會遭小人陷害,日日飽受被蟲蟻噬心的痛楚。”沐婉芙戴著鴿血寶石戒指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上“篤、篤、篤”的敲著,“可能是這些年養成的習慣吧!本宮一直有個怪癖的愛好:通常隻有本宮才能去揣測別人的心思,而別人若是想揣測本宮的心思,那隻有一個下場!”沐婉芙忽而站了起來,凜冽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死!!”
“不要以為你對本宮施以小小的恩惠就可以在本宮麵前說這些大道理,你算什麽東西,當本宮在樂壽堂哀嚎哭泣像她們求饒的時候,你以為你所謂的大道理有用嗎?”
殿外,麻四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似乎察覺了殿內微妙的氣氛,再者寶娟已對他使了個眼色,麻四也是個十分機靈的奴才,仍舊笑嘻嘻道:“奴才給主子請安,主子吉祥!”
沐婉芙瞪了眼穩坐如泰山的衛褚亮,問道:“瞧你這樂嗬嗬的樣子,可是在外麵又討了什麽賞賜。”
“瞧主子說的,奴才怎敢背著主子在外麵收受賄賂。”麻四恭維沐婉芙道,遂又繼續說:“是內務府新進貢了一批上等手工繡製的倭緞、雲緞和波斯國獨有的嵌象牙金絲帽緞,黃總管像來知道主子的喜好,所以讓奴才請主子前去內務府挑選緞子,如此衣作局也好為主子和靈素格格裁幾身兒新衣裳。”
衛褚亮起身跪安道:“既然禧妃娘娘有事情要忙,微臣先行告退,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微臣將會著手為娘娘配製解藥,所以以後的日子還請娘娘安心的服藥,如此才能令身上的傷痛徹底的痊愈。”
“如此就有勞衛大人了。寶娟,替本宮送衛大人出去。”沐婉芙看也不看他,隻冷冷吩咐身邊的寶娟。
寶娟垂首應是:“衛大人,您這邊請!”語畢,寶娟便對衛褚亮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來的很及時,不然本宮說不定真會殺了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放著太醫院的事情不做,竟想管本宮的私事。”沐婉芙瞥了眼麻四極為不悅的說道。
麻四遞上了自己的左手臂,小心翼翼地扶著沐婉芙往殿外走去,並寬慰沐婉芙道:“主子不也說了,這個衛大人不過是好管閑事罷了,您又何必與這個不相幹的人置氣呢,若傷了主子的鳳體奴才們可真是罪該萬死呢!”
沐婉芙點了下麻四的腦袋,斥道:“官腔倒不小,竟敢在本宮的麵前耍花腔了,仔細你的腦袋早晚會為此搬了家。”雖是這麽說,但沐婉芙的臉上也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能博主子一笑,就是要奴才當回跳梁小醜奴才也是心甘情願的呢。”麻四繼續奉承道。
此時,寶娟也在宮門外恭候沐婉芙,“主子,今兒個風和日麗的,咱們還是散步去禦花園吧。聽說禦花園的工匠從紫禁城北麵的碧慶宮引了溫泉進宮:各宮的主子們都說那溫泉水奔瀉而下之時氣若長虹,如一條巨龍緩緩棲息在咱們的皇家宮苑裏,當真是美不勝收了。”
“看你把它說的那麽天花亂墜,若本宮看後覺得沒你說的那麽好,那你可得仔細自己的屁股了,本宮可不想咱們宮裏的板子是為你準備的呢。”沐婉芙重又搭上了寶娟的手,冷不丁的給了麻四一盆涼水。
寶娟也忍不住笑了聲,附和道:“到時候,奴婢可得幫著主子好好的盯著瞧瞧了。”
“好些日子不出宮走走了,本宮覺得這風裏的花香都帶著股兒甜絲絲的氣味,咱們就去禦花園瞧瞧吧!”沐婉芙的心情似乎好轉了許多,帶著寶娟與麻四往禦花園方向去了。
沐婉芙帶著寶娟走在前麵,麻四則跟在沐婉芙的身後,“得空你替本宮好好的勸勸衛大人,有些事情他能管,有些事情卻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如今他也是本宮的人,所以本宮才會對他網開一麵,若換了別人,恐怕早就被罷官趕出宮去了。”
“可是奴婢畢盡能力有限,況且衛大人也不是奴婢的什麽人,若這樣冒冒失失的恐怕會有……”寶娟有些為難的說著。
沐婉芙顧自走在前麵,風中的回音卻鏗鏘有力的落在了寶娟的耳邊,“本宮從來隻對自己人網開一麵,若那個人不知死活的與我作對,到時候你可別恨本宮就行,本宮不過是想給自己買個安心罷了。”
降雪軒內,早已三兩宮嬪坐在軒內品茶欣賞溫泉瀑布,那水汽氤氳的白色長龍從人工鑿出的岩壁上緩緩流入宮內,遠遠望去果然有氣若長虹的磅礴之勢。
“順義姐姐可真是好福氣呢,皇上知道碧慶宮的溫泉有驅除病患、美容養顏的功效,所以才特意派人引去順義姐姐的鹹福宮,足見皇上對順義姐姐的寵愛與眷顧呢。”說話的是與瑃順義同時入宮的韻貴人,容貌算不上出色,卻也有著小家碧玉的羞澀。
瑃順義的眼角眉梢皆是得意之色,也很樂意的受下了韻貴人的奉承,“韻妹妹知道便好,要知道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皇上的這份兒恩寵與眷顧,所以就不要多做無謂的反抗,還是在宮裏安分守紀的當個貴人得了。”
韻貴人的臉上忽紅忽白,唯有瑃順義悠閑地啜著茶,恬嬪是個少言寡語的人,聞得瑃順義如此明了的警告與炫耀也隻用帕子象征性的點了點嘴角。
沐婉芙盡收了眼角的冷笑,帶著麻四與寶娟往降雪軒走去,降雪軒外的宮女忙施禮道:“奴婢們見過禧妃娘娘,禧妃娘娘吉祥。”
同在降雪軒內喝茶閑話的恬嬪、瑞貴人、韻貴人、蘭常在起身向沐婉芙問安道:“見過禧妃娘娘,禧妃娘娘吉祥!”
沐婉芙拾階而上,嘴角含著和煦的笑意:“都是宮中的姐妹,幾位妹妹不必這般拘禮,起來便是。”
“謝禧妃娘娘。”幾人謝了恩,讓了沐婉芙入座後才坐了下來。
麻四與寶娟也一一的給降雪軒內的妃嬪們施禮後,才依次立於沐婉芙的身後聽命,待沐婉芙入座後,已有宮女奉上了茶盞。
見沐婉芙落座,此時的瑃順義眉心微蹙,似是很痛楚的樣子,緩緩起身:“請禧妃娘娘恕罪,嬪妾今日偶感不適,所以方才未能給娘娘見禮,還望娘娘降罪!”
幾人中膽子最小的瑞貴人已像瑃順義投以驚恐的目光,沐婉芙也知曉她是在挑釁自己在眾人麵前的威信,若真的對她曉以顏色恐怕還會被她反咬一口。
沐婉芙不動聲色的扶了瑃順義一把,溫和道:“妹妹若是身子不適大可坐下來說話,本宮也不是個拘禮的人,各位妹妹隨意就好。”
“如此,嬪妾便謝過禧妃姐姐的恩典呢。”瑃順義含笑地謝了沐婉芙的恩典,隨即真的若無其事的坐了下來。
沐婉芙道了句無妨,心裏暗暗冷笑:既然你有意在旁人麵前撒嬌賣嗲,本宮倒也樂意成全你,來日等你惹禍上身之時,相信這些人也都很樂意跟著落井下石。
瑞貴人又羨慕又妒忌的撇了撇嘴,恬嬪語氣平淡問:“嬪妾聽聞娘娘近日身子偶有不適,如今可大好了。”
果然人如其名,恬嬪生性恬淡,往往說的話也最得人心,沐婉芙溫婉笑道:“恬嬪妹妹果然人如其名。早已無礙了,全是胎裏落下的毛病,隻需靜養幾日便沒事了。”
“恬嬪妹妹說的沒錯,禧妃姐姐有二格格在身邊撫育,所以這個身子骨兒也是十分的要緊,若是真有個病痛災難的,那咱們的靈素格格日後要倚靠誰呢。”瑃順義的這句玩笑話卻聽得十分刺耳。
沐婉芙臉上的笑容盡收,手中的茶盞也重重往桌上一頓,“順義妹妹操心的事兒還真多,素兒是皇上的孩子,即便本宮有朝一日遭遇不測,自然還有老佛爺和皇後娘娘以及各宮的姐妹們來疼愛素兒,順義妹妹你說本宮將的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韻貴人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大有等著看好戲的味道,瑃順義立馬婉轉了語氣,撒嬌道:“嬪妾是跟禧妃姐姐玩笑呢,禧妃娘娘福緣厚澤,況且又頗得皇上的恩寵,妹妹呀隻有羨慕的份兒呢。”瑃順義故意拉長了聲音討好沐婉芙道,又將目光移向了奔瀉而下的溫泉瀑布,慢悠悠道:“妹妹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一則典故。”
“哦!”沐婉芙扶了扶鬢間的累絲耳挖簪子,“願聞其詳,順義妹妹不妨直說。”
“急流勇退!”瑃順義毫無畏懼地對上了沐婉芙的明媚的雙眸,指向噴泉旁一株頗為出挑的紫草,“能在洶湧的瀑布旁一枝獨秀固然有它的本事,隻是在這一浪接一浪的瀑布衝擊之下,這支紫草又能獨秀多久;若我是她,便會將自己的藤枝移往後方,如此便能保住其餘可用的實力。所謂急流勇退,便是如此吧!”
沐婉芙又怎會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她口中的急流便是她自己,而那一株紫草應該指的是沐婉芙和德妃、錦妃等人,一浪接一浪的瀑布衝擊應該說的是每三年一次的秀女,至於藤枝嘛,應該說的是靈素等一幹皇子皇女。
“一株小小紫草妹妹便能看出諸多門道,看來老佛爺誇妹妹秀外慧中,伶俐乖巧果然不是虛名,如此本宮也受教了。”對於沐婉芙的笑語晏晏,瑃順義卻是大感意外的,沐婉芙又看向恬嬪等人道:“宮裏的奴才說內務府新呈了一批緞子,幾位妹妹不妨隨本宮一起前去挑選些自己喜歡的布料,免得去晚了就挑不著自己喜愛的呢。”
恬嬪起身答道:“若娘娘不嫌嬪妾們叨擾,嬪妾們倒也樂意隨娘娘前往內務府。”
瑞貴人與蘭常在、韻貴人也一同起了身,瑃順義剛要起身便聽沐婉芙吟吟道:“妹妹既然今日身子偶感不適還是早些回宮歇著吧,若是皇上今兒個翻了妹妹的牌子侍寢,妹妹還尚未調好自己的身子,豈不是要辜負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語畢,沐婉芙領著寶娟和麻四帶著恬嬪等人款款走出了降雪軒,臨轉身時,麻四瞥見瑃順義一臉喪氣模樣,當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呢。
“嬪妾恭送禧妃娘娘。”心中雖有不甘,瑃順義仍舊起身恭送著漸漸走遠的沐婉芙。
衍慶宮
瑃順義帶著身邊貼身婢女小冰在衍慶宮的正殿吃茶,周慶魁拿了幾款緞子出來,回稟道:“啟稟主子和順義娘娘,這是內務府今兒晌午差人送來的衣料,黃總管讓奴才先拿過來讓您挑選花色,等選好了再照著尺寸給主子您做幾身兒衣裳。”
蓉妃慢悠悠地轉了轉指間的護甲套,看向瑃順義:“妹妹今年是頭一年入宮侍奉,所以內務府那班奴才們做事確實可心。這些緞子太花哨了,而本宮也過了喜愛花紅柳綠的年紀,所以妹妹盡管挑幾匹自己喜歡的回去做幾身衣服,權當是本宮這個做姐姐的送給妹妹的見麵禮。”
“嬪妾怎敢奪蓉妃娘娘心愛之物,理應是嬪妾孝敬娘娘才是,怎好讓娘娘破費了。”瑃順義客氣地說道。
蓉妃姣好的麵龐上笑意愈加親昵起來,握住了瑃順義的手走到布匹旁,拿起一匝明豔的寶藍色在她的身前比劃著,“本宮一直拿妹妹當自己的親妹妹看待,區區幾塊料子哪算得上什麽破費,本宮還怕妹妹會嫌棄這些衣服的顏色太深沉了。”
瑃順義見蓉妃如此便也不再與她客氣,欣然接受了蓉妃的贈送,緩緩施禮道:“如此,嬪妾便在此謝過蓉妃娘娘了。”說罷,便左看看、右摸摸眼前的衣料,愛不釋手的神情表露無疑。
“妹妹若是穿上這些衣料做的新衣裳,想必皇上就更會對妹妹多加駐足呢。”蓉妃搭著周慶魁的手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瑃順義,眼前的新人清新豔麗的宛若綻放在初春的迎春花,蓉妃不由感慨:“看著妹妹的風華正茂,本宮忽然蒙生了退意。皇上如今有妹妹陪在身邊,本宮……”
瑃順義忙不迭跪了下來:“娘娘千萬不可這麽說,嬪妾若沒有娘娘提攜又怎能得到皇上的垂青,娘娘萬萬不可有這樣的念頭啊,嬪妾亦不敢有半分僭越的心思,還望娘娘明鑒。”
“妹妹的心思本宮又怎會不知曉,起來吧!”蓉妃笑意頗深地拍了拍瑃順義的手,吩咐身後的周慶魁道:“你帶兩個人把順義娘娘挑中的料子送去鹹福宮,本宮今兒個有些乏了,妹妹也先回去歇著吧。”
瑃順義怯生生地站了起來,應道:“嬪妾便不打擾娘娘歇息了,嬪妾先行告退。”
周慶魁喚了兩名小太監到殿內將內務府新呈的衣料一一的抬了出去,瑃順義依例跪了安後便帶著小冰走了出去衍慶宮的正殿,在他們出去的那一瞬間,蓉妃的嘴角揚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送了瑃順義到宮外,周慶魁又折回了殿內,此時蓉妃正在殿內吃茶,周慶魁上前不解地說:“奴才有些不明白,娘娘為何要把這麽些好衣料賞給這個瑃順義了,豈不是白白讓她在皇上麵前露麵嘛!”
“你懂什麽!本宮越是這樣厚待她,越是這樣拿她當自己人,錦妃那些人便越會視她為眼中釘,隻會想盡了法子把她從現在的位子上拽下來。”蓉妃的眼底滿是得意的神色,“況且區區衣料便能讓她以為本宮已拿她當自己人了,這麽算起來本宮倒也沒什麽虧本的地方。本宮之所以會選她,完全是因為她夠驕奢、夠愚蠢,與禧妃那個賤人相比,越是像沈芳這樣的人越會為我們所用,就比如從前的瑛嬪一樣。”
周慶魁心悅誠服的道:“娘娘果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奴才心服口服。”
“哼!”蓉妃冷笑,“不管她日後的下場如何,本宮依舊是衍慶宮裏蓉妃娘娘,依舊是當今皇上的寵妃。她知道提醒別人要知難而退,卻不知曉不知真正該急流勇退的是她自己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