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摒棄前嫌(下)
這一夜,注定是在無眠中度過,沐婉芙熄滅了暖閣內的宮燈,摘下了精致的麵具,玉指所拂過的地方依舊是刀痕累累,她費了那麽多的心思才重回宮中,還不惜服下隨時都會要了她性命的噬心丸。這一切都是拜蓉妃她們所賜,若不是她、自己又怎會忍受這一切的一切,以至於現在連靈素也被卷了進來。
尖利的指甲狠狠的陷入皮肉裏,這樣的痛與失去第一個孩子和危及靈素的安危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在這個冰冷的深宮裏,唯有那個小小的孩子才是唯一值得她倚靠的。
孤寂的冷月懸掛在天邊:要想自己不腹背受敵,除非暫時把那個人暫時收為己用,否則便會壞了自己的好事。
慈寧宮
太後端坐在寶座之上給各宮妃嬪訓話,彼時,瑃嬪已被晉封為從四品順義,囂張跋扈的氣焰竟無人能抑製半分。
“哀家知道,皇帝最近去瑃順義哪裏去的多了些,各宮難免有些閑言碎語。”太後說話時,眼角的鄒紋微微牽動著,慢理斯條的安撫眾人道:“瑃順義是新人,賢良淑德就不必說了、況且還是個善解人意的可心人,皇上多寵幸些也在情理之中。”
皇後起身代眾人回話說:“母後說的極是。順義妹妹是新進宮沒多久的妃嬪,皇上對順義妹妹眷顧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後宮的姐妹一向相處融洽,各位妹妹定不會有什麽說辭的,這點還請母後放寬心。”
一襲乳白色蹙金緞繡折枝合歡袍子的瑃順義緩緩出列,朝太後謝恩道:“臣妾何德何能,競得老佛爺與皇後娘娘及各位姐姐們的厚愛,臣妾日後必定會盡心盡力的侍奉皇上與老佛爺,絕不辜負老佛爺的一片厚愛。”
“你的心意哀家與皇上當然是明白的,先回你的位子上坐著吧,來日方長,現在呀你隻需替哀家再添個乖孫子便齊咯。”太後細長的丹鳳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
明明是驕橫跋扈的一個人,卻偏在老佛爺與皇後的麵裝出一副可人疼的樣子,裕嬪自然是看不過去的,別過頭去嘴裏嘟囔了兩句。
沐婉芙暗暗遞了個眼神給裕嬪,示意她不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將自己的不滿全盤抖出來,以免給自己影起不必要的麻煩。
德妃笑盈盈道:“順義妹妹如此懂事識大體,實屬是皇上與老佛爺的福氣呢。”
“德妃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去了。”太後啜了茶又吩咐身邊的皇後:“說到這裏,哀家便要再囉嗦一次了。瑃順義是新人,言行舉止上難免會有些毛糙了,你與德妃是宮中資曆最高的妃嬪了,還有珍妃、錦妃、禧妃、淳妃她們都要好好教教瑃順義宮中的規矩。你們都是年輕人,能說的東西也多,可不像哀家這個老婆子,成天說的都是些死氣沉沉的東西。”
在座的珍妃、錦妃、沐婉芙與淳妃起身齊道:“臣妾們謹遵老佛爺懿旨,定好好的教導順義妹妹宮中的規矩。”
皇後亦道:“母後千萬別這麽說,臣妾們能得母後教誨隻言片語,必定能受益終身。臣妾們自然願意受母後調教,又怎敢不誠心受教呢。”
太後甚感欣慰的拍了拍皇後的手,又吩咐在殿內的一眾妃嬪:“皇後留下來陪哀家說說話,你們都跪安下去吧!”
德妃領著眾人齊道:“臣妾們謹遵老佛爺懿旨,臣妾們先行告退。”
“嗯。“太後沉聲應是,便帶著皇後往後殿去了。
眾人依例退出慈寧宮,三兩結伴往各自的寢宮去了。臨出慈寧宮時,沐婉芙瞥了眼與自己同踏出宮門的佟香雪,沐婉芙嘴角的笑意讓佟香雪看不出一絲端倪,佟香雪卻是麵無表情的帶著身後一名麵生的婢女乘輦離開了慈寧宮。
寶娟扶了沐婉芙走出宮門,低聲道:“奴婢聽說皇上自從有了瑃順義後,連麗貴嬪那裏都很少再去了。五阿哥自然不能像咱們格格那樣每日都陪伴在主子的身邊,景陽宮內長夜漫漫,想必麗貴嬪的日子過的也不大順遂。”
“哼!”沐婉芙冷哼一聲,道:“看她去的方向未必是回自己的宮裏,恐怕是先去蓉妃的衍慶宮聽訓了,咱們抄近道去她的景陽宮等候她麗貴嬪的大駕便是。”
“奴婢遵命!”寶娟含笑應是,扶著沐婉芙往輿輦處走去。
在衍慶宮碰了一鼻子灰的佟香雪心裏很是不痛快:從前沒有這個瑃順義的時候,蓉妃從來也不會這樣怠慢自己,好歹自己也是五阿哥的生母,也是宮中有子嗣的妃嬪,即便蓉妃不給自己麵子,但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多少也會給自己幾分薄麵。可如今算什麽,一個從四品的順義就取代了自己在蓉妃身邊的地位,那她從前所做的一切豈不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主子,您也別氣了。那瑃順義算個什麽東西,眼下老佛爺是待見她沒錯,可她也別美,這沒有皇嗣的妃子皇上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她還能翻了天去不成;珍妃、錦妃、淳妃以及禧妃也都不是吃白食兒的,她們早晚會收拾了這個造次的瑃順義,您就等著看好戲吧!”扶著輿輦疾步前行的婢女從旁寬慰佟香雪道。
佟香雪長籲一口氣,苦笑道:“但願你說的在理,本宮且看她們是如何鬥智鬥法的,本宮隻需坐收漁翁之利便可。至於禧妃嘛……”佟香雪冷笑幾聲,發狠道:“最後讓老佛爺抓這個賤人去死好了,省得本宮日日見到她得意的嘴臉。”
輿輦在轉入東六宮西北角甬道內時,早有一架佟香雪再熟悉不過的輿輦停在那裏,佟香雪眼底滿是怒意,喝道:“苑枝,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未經本宮的允許擅自讓本宮最討厭的人進了宮中,她們都不要命了嗎?”
被喚作苑枝的宮女連連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禧妃畢盡也是一宮的主位,我們做奴才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攔她啊,還望主子恕罪。”
“一群廢物,關鍵的時刻一點作用都頂不上,本宮算是白養活你們了。”佟香雪痛罵著身邊宮女,待輿輦在宮外停下後,便急匆匆領著苑竹往正殿去了。
殿內,沐婉芙正由寶娟伺候著飲茶,泡的是內務府先呈給佟香雪的上等雪芽,見佟香雪氣呼呼的就走了進來,便笑著招呼她:“真是不好意思,未經姐姐的允許本宮就擅自讓奴才給沏了些內務府那群奴才們孝敬姐姐的好東西,還望姐姐不要生氣才是。”
“禧妃真會說笑,你的宮裏有的盡是好東西,不過區區幾兩雪芽罷了,你若是喜歡差個奴才過來知會一聲,本宮讓人給你送過去便是。何必勞您大駕,親自跑過來一趟了。”佟香雪不急不緩地與沐婉芙辨道,隨即到了沐婉芙身邊空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沐婉芙不以為然的笑了笑,緩緩起身打量著景陽宮裏的擺設,感慨道:“姐姐好歹也是璉兒的額娘,可宮中的擺設怎麽還是豐德五年時的樣子,看來姐姐宮裏的奴才做事還真是不大可心呢。”見佟香雪一臉的不痛快,沐婉芙大概也猜到了她在蓉妃那裏並不怎麽受待見的緣故,於是又徐徐道:“說來也是,瑃順義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順義而已,而今老佛爺卻對她另眼相看,也難怪蓉妃會冷落了姐姐。”
“別光顧著說我,你這位從二品的妃子又如何,還不是獨守空房嘛!”佟香雪嗤之以鼻,不屑道:“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有什麽可炫耀的。”
“行了!我今天來可不是跟你在這兒鬥嘴的。”沐婉芙打住了佟香雪,“有些日子不見,姐姐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愈見利索,要周旋在蓉妃的淫威之下,姐姐可要學會韜光養晦了。否則,萬一被瑃順義那個賤人給替了下去,姐姐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
佟香雪根本就不屑於跟沐婉芙爭論,冷眼看著沐婉芙:“真是笑話,禧妃你何時跟我這個殺子仇人這般親昵了。依本宮看:不是你瘋了,就是本宮神誌不清了。你省省吧,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先撇開我們之間的恩怨不說,就說說你吧!”沐婉芙瞥了眼仍舊端著矜持的佟香雪,笑道:“你為了像蓉妃示好不惜罔顧我們之間十幾年的姐妹之情,我的陪嫁婢女翠嵐、春兒、小順子、小允子、還有我未出世的第一個孩子全都間接的死於你的手裏,難道你就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要知道壞事做多了,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若不是他們自己有活路不走、偏偏往死路上闖,你覺得他們會死嗎?說來說去,你也別想脫了幹係,他們都是因你而死的。”佟香雪目光陰冷的逼視著沐婉芙。
沐婉芙亦對上了她的眸子,質問她道:“這一點我並不否認,那你為什麽要站到蓉妃那邊去,是你有什麽把柄在她的手裏,還是你本身就是爭高位的勢利小人。”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既然沒用,那麽我希望你能摒棄前嫌以後都不要再與我為敵了,要知道你跟著蓉妃遲早都會被她束之高閣、棄而不用的。眼下太後對瑃順義另眼相看,你以為真的是因為她得太後眼緣這麽簡單嗎?”沐婉芙見佟香雪還是一臉的執迷不悟,又繼續提醒她:“自從瑃順義沈芳入宮後皇上有多少日子沒來你宮裏了,又有多少日子沒去過錦妃、淳妃、蓉妃哪裏了?沈芳的父親是七額駙的手下,蓉妃之所以這麽拉攏她想必早就盤算好了。你有永璉在身邊是可以依靠不錯,可眼前你我都不得寵卻是事實。蓉妃現在有了瑃順義這顆棋子,你這個麗貴嬪對她來說就可有可無了,試問蓉妃哪日真的動了殺母奪子的念頭,你以為你有招架的餘力嗎?”
佟香雪忽然站了起來,顫聲道:“蓉妃要殺我,然後奪走璉兒……”
沐婉芙冷冷看向遠處:“你以為蓉妃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隻要是阻礙了她前途的人都會被棄而不用,去她該去的地方。”
“不,不可以……”佟香雪驚叫道,“璉兒是我生命裏的全部,我決不能失去他,決不能!”
“所以,隻有我才能幫助你,隻要我們暗裏連成一線,才有可能保住你和你的永璉還有靈素的安危。”沐婉芙的聲音帶著這個季節特有的涼薄氣息,“在這寂寂深宮之中,所有人都在籌謀著自己日後的榮華富貴,而對我們來說,隻有孩子才是我們唯一的依靠,姐姐你說是不是?”沐婉芙反問她。
佟香雪的眼中還是保留了先前的芥蒂,“我害死了你的貼身婢女,還給你強灌下了墮胎藥害你失去了第一個孩子,難道你心裏都不曾恨過我?沒想過要取我的性命?”
“恨又如何,隻是我始終相信一句老話: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朋友。雖然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可還是撿回了一條性命;幸得老天垂憐,讓我在回宮不久後便有了素兒,所謂有得必有失,如此寬慰自己倒也沒什麽不平衡的呢。”
見佟香雪有些猶豫不絕起來,沐婉芙又道:“你不必這麽急著答複我,隻要在關鍵時候你別扯我的後腿就行,否則對你我都沒什麽好處。如何辦你應該比我心裏清楚,永璉就算日後不會被冊立為皇太子,但至少也會被封為親王。至於你是想讓別人來當璉兒的養母,還是你這個生母好好的守在他的身邊,可就全憑姐姐的一念之差了。”
“本宮也在姐姐這裏打擾很久了。寶娟,我們先回宮吧,麗貴嬪今兒身子不適咱們也不好逗留太久。”沐婉芙淡淡的吩咐著寶娟,隨即搭了寶娟的手款步想殿外走去。
“若我真的肯助你一臂之力,你真的會履行諾言:從此摒棄前嫌,護我和璉兒的周全,絕不讓任何人傷害我的璉兒,我要你保證!”佟香雪激動的要求沐婉芙道。
沐婉芙唇角上揚,不可置否道:“我沐婉芙雖不敢說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卻自認為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隻要姐姐記住自己今日說過的話、並且一定能做到,妹妹我一定會摒棄前嫌,好好的護得姐姐與璉兒周全。”沐婉芙退下了指間一枚貓眼戒指,“願意此戒指為證,該怎麽做就全看姐姐你的了。”
佟香雪走到沐婉芙的身後,伸手接過了沐婉芙手裏的戒指,“但願妹妹能說話算話,因為璉兒對我來說……”
“姐姐放心便是,我一定信守承諾。”沐婉芙篤定地答複佟香雪,隨即帶著寶娟離開了景陽宮的正殿。
殿外秋色姣好,款步行出宮門的沐婉芙嘴角的笑意愈加明媚起來:殺子毀容之仇終身難忘,不管蓉妃會不會殺母奪子,她沐婉芙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她佟香雪的。
摒棄前嫌嗎?那就等我死了再說吧,否則你佟香雪此生都休想過上舒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