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齊心協力

明夏端著一碗雞湯,從廚房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來,伸出手剛要推門而入,耳中卻聽見杜禮孱弱的嗓音。

“薇娘,我這個病,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杜禮剛說完,盧氏便執起手絹落淚道:“你胡說什麽呢?孫大夫說了,這不是大病,養養就好了。”

真是這樣就好了……杜禮是多麽希望自己的急症,隻是些傷寒上火的小症狀呢,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這些天,他突然覺得很累,全身無力,這種無力,不是歇歇就可以恢複的那種,而是……行將就木的感覺啊。

杜禮思及此,不輕彈的男兒淚也滾滾而下,他是多麽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給二娘三娘置下豐厚的嫁妝,給小郎攢足聘禮,給相信自己陪伴自己的薇娘掙來幸福的生活,讓她每次從娘家歸來,不要再偷偷落淚鬱鬱寡歡啊……

可是,在他幹勁旺盛熱火朝天之際,老天爺突然一盆冷水澆下來,叫他,怎堪忍受?

他還盼望著,看到小郎娶妻生子,二娘三娘生活和睦……

為今之計,隻能盡力為妻兒考慮以後的生活,若日後他真的……不行了,也可以叫薇娘衣食無憂,孩兒不必寄人籬下,流落街頭。

“薇娘,你聽我說。”杜禮加重了語氣,雖然他一向對妻子言聽計從,但身為一家之主,自是有些威嚴的,這一認真,盧氏立刻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瞧著眼前這個嚴肅異常的男人,一股悲意從心底升起,眼睛再次模糊。

讓心愛的妻子這般傷心,杜禮心痛的無以複加,都是他無能啊……

杜禮如此一想,軟下的心腸立馬又狠起來,他伸出手細細地為盧氏拭淨臉上的淚水,沉聲道:“薇娘,我知道你與二娘商量著賣地,賣地也罷,我不反對,若是能夠治好我,那也可,但是,若治不好呢?還要賣什麽?酒館?宅子?”

盧氏呆呆地點了點頭,杜禮怒道:“我不同意!”

“可是……”

“沒有可是。”杜禮歎了一口氣,望著薇娘淚眼模糊的麵龐,眼淚再次忍不住打轉,輕輕將薇娘拉進懷裏,杜禮閉上眼睛,道:“薇娘,我們和離吧……”隻要薇娘離開自己,憑她的姿色身份,一定會再嫁一個好人家……

明夏端著雞湯,愣在了門口。

她不知道,杜禮竟然放棄的這樣決絕。

雖然明白杜禮的病一時半會是沒法好的了,但明夏都沒有放棄過希望,她還和盧氏商量了等這一季作物收獲,便要變賣土地,酒館她另有用處,她可從沒想過連酒館宅子也賣了的。

杜家也算是小有產業,政府實行均田製,像杜禮這樣的男丁,可以分得一頃地,其中二十畝是永業田,八十畝的口分田,永業田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傳給子孫的,口分田就不一樣了,人死後要歸還政府。

杜禮未搬出主屋的時候,家裏的土地本來與族裏是一起的,後來杜禮堅決要分出來,杜家二老與杜家其他的長輩一番商量之後,給了杜禮二十畝地,讓他自己種,理由是杜禮家男丁稀少,其他的土地要留給公中。對於這樣不公平的分配,杜禮沒有絲毫怨言,二十畝就二十畝吧,隻要他的娘子兒女過得好,地多地少,他不計較。

二十畝地,聽起來很多,可是唐朝的土地哪裏像新中國治下的沃土那樣能夠精耕細作呢?明夏家的二十畝地,有一多半都是不能種植作物的,貧瘠,幹旱,鹽堿,這些都導致二十畝地,除去給官府上繳的粟二石,絹二丈,綿三兩,麻三斤之後,便所餘不多,僅夠一年家用,存糧是沒有的。

再加上“輸庸”(每年男丁服徭役二十日,不應役者,則按每日三尺絹折納,叫做輸庸)的那些絹,可以說,單憑這二十畝地,杜禮一家是過不下去的,所以杜禮才在信都開了家小酒館,勉強維持家用。

杜家的經濟狀況,明夏之前便了然於心。杜禮這人老實,肯幹,之前的用度倒是不虞或缺,隻有她初來的那一年,杜家喪失了一個兒子,還要為她請醫吃藥,再加上公中分得的錢物少,杜家很是拮據了一段時間,之後杜禮奮發圖強,將酒館經營的有聲有色,家中也就寬裕起來,因此,明夏從沒有在這上麵費過什麽心。

可如今不行了。

明夏曾對這些產業好好規劃過一番,賣地一事,也是她主動跟盧氏提出來的。二十畝的地,不夠發家,沒了杜禮這個壯勞力,她總不能年年請短工啊。

若是有個幾頃地,好好經營,未嚐也不能小康,可是這點子地,不能大棚又不能種植經濟作物,實在不值得明夏費心折騰,還是小酒館有前途。

唐朝人,不是最好飲酒麽?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唐朝的酒徒這般狂熱,開酒家,自然應該火。

咱穿越的記憶還是有點好處的啊,可以在宏觀上把握時代的潮流……

很好很強大。

不過那都是以後,眼下,還是想想怎樣打消杜禮的念頭吧,明夏可不想三娘和小郎有個繼父,三天受大虐兩天被暴打的。

伸出衣袖抹了抹不知何時濕潤的眼角,明夏端緊了湯碗,敲了敲門。

敲門聲驚動了杜禮,他急忙擦幹眼淚,扶起愛妻,道:“二娘嗎?進來吧。”

明夏捧著雞湯,笑嘻嘻地走了進去,先勸杜禮喝了下去,方拉著生氣的盧氏的手,坐到杜禮身前,語不驚人死不休道:“爹爹要與娘和離?”

盧氏一聽,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狠狠瞪著杜禮道:“我也不會同意的。”

杜禮聞言苦笑,明夏一看又要僵局,忙道:“爹爹也看見了,娘一心為爹,不管你生病還是健康,富貴還是貧困,娘都不會離開爹的。娘一心為爹爹著想,爹爹切莫再叫娘傷心了。”

明夏說出了盧氏的心裏話,盧氏拿手絹拭了拭眼角,示威地瞥了杜禮一眼,這家夥再敢說和離,看她……她能怎麽樣?他,現在是個病人啊……唉,千萬怨言全化作一滴珠淚。

“爹爹,和離一事,不要再說了。”明夏笑笑地看著娘親難得的強勢,頗有些苦口婆心地道:“爹爹擔心生計,我知道。不過,隻要我們全家人一條心,還怕渡不過難關麽?爹爹對我們太沒有信心了!就許爹爹為了我們奔波勞碌,就不許我們也為爹爹撐起這個家麽?”

杜禮一臉驚詫地看著明夏,旋即轉為滿臉的感動,這個老實人,一時激動便講不出話來,隻是囁嚅著嘴角,老淚縱橫,不知所雲。

盧氏忙替杜禮擦幹眼淚,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深情款款地望著自己的丈夫,那裏麵的情意,任是杜禮鐵石心腸,也終於被感動地一塌糊塗。

真好,有效果,明夏決定再接再厲。

“爹爹,你現在是病人哪,首要任務就是好好養病,否則,娘會擔心,我也擔心,三娘和小郎都會擔心!爹您忍心看咱們全家人哭哭啼啼的麽?所以呀,爹爹要配合我們,老老實實吃藥,娘和我們才開心。再說了,爹爹得的也不是什麽絕症,孫大夫雖然是醫生,但爹爹的身體不是大夫說了算的,爹爹的身體,是爹爹說了算的啊!您安下心來好好養病,咱們全家都跟這個病魔作鬥爭,還怕它不會望風而逃麽?”

為了打消杜禮消極的態度,明夏真是絞盡腦汁費盡了口舌,以前的她諸事不關心,何曾一口氣說了這麽話呢?還是為了勸一個不肯珍惜生命的人。

直到杜禮含著淚點了點頭,明夏才鬆了一口氣,留下盧氏自去與杜禮話衷腸,明夏便去尋了雲柏合計春耕了。

遙想當年,杜禮是一個感情多麽不外露的大男人啊,現在……嘖嘖,死亡麵前,人果然會變得脆弱。

這個念頭一轉過明夏的腦海,她便突然起了一個想法,心動不如行動,明夏立刻召喚起不知哪裏玩耍的小郎和三娘,準備訓話。

出去野玩的小孩子哪那麽好找,明夏想了一下準備明早再說,哼哼,少兒健康要從小抓起,三娘和小郎,以後可沒有懶覺好睡了。

一身泥巴的杜明秋和杜明冬,尚在不知死活的瘋玩著,卻不知他們的兒童福利不知不覺又少了一項,叫苦連天的日子,馬上來臨。

“什麽?你要與我去田裏?”雲柏一臉的驚愕,這個小姑娘,是在家裏悶壞了麽?

“是啊,我可以給你幫忙啊。”明夏一臉的坦然,這有什麽不對嗎?

“幫忙?”雲柏看了看明夏的小身板,笑道:“小娘子,還是罷了吧,你去了,能幫什麽忙啊?難道,你是怕在下偷懶,特去監察麽?”

“不是不是,先生的人品,明夏還是信得過的,不過,先生一個人,你知道我家的田地在哪裏麽?”

“呃……這個,的確不知。”雲柏恍然,真的呢,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就對啦,我去給你帶路啊!”

明夏翻了個白眼,自己撿了件輕點的農具,扛在肩上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