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塊兒去吃飯

明夏揮著手裏的農具,汗如雨下。

真是懷念機械翻地的時代,真是想念除草劑淋漓盡致的噴灑……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就連那名傳千古的曲轅犁,現在都還沒有發明出來啊……僅有的原始犁鏵,因為笨重不堪也被明夏棄用。

明夏沒穿越的時候,也在農村生活過,那時候就見過犁,與曲轅犁是極像的,是曲轅犁的改良版呢,話說,咱要不要搞個小小的發明創造呢?

明夏坐在田壟上,摸著小下巴非常入神地考慮著。

“小娘子,想什麽呢?”

腦袋上突然多了個蒲扇一樣的大掌,遮天蔽日地扣下來,害明夏心髒劇烈跳動兩百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一手撫著小胸口,另一手憤怒地指著嚇死人不償命的雲柏,明夏怒道:“先生,我不是小孩子!”拜托,怎麽可以用對付小屁孩那一套呢?

太侮辱人了。

他難道不該對她尊重一點麽?她是個女子咧!動手動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明夏很憤怒,一雙眼睛睜地大大的,全是怒火。

雲柏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小姑娘,還不足他肩膀的小身板筆直地挺立著,竟然一本正經地宣告:我不是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兒,難道他是嗎?

“哈哈——”雲柏不由的大笑一聲,沾滿了汗珠和泥土的黝黑麵龐上,是說不盡的爽朗。

明夏平靜下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雲柏個頭高大,與仍在發育期的她一比,她的確是個小孩子了,可是——

“雲柏,你隨便嚇人是不對的。”

“是是,雲某知錯了,小娘子可莫要見怪啊。”若她一怒之下扣了他的工錢,那可真是……

“嗯,我娘說,做人要有度量,我不跟你計較就是。”明夏直起身子,站在田壟上,很趾高氣揚地道。

嗬,小屁孩!雲柏一時起了玩心,隨即一本正經地向明夏拱拱手道:“小娘子如此寬宏大量,雲某真是感激不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下日後定當好好幹活,絕不偷懶!小娘子,我這麽忠心,給漲個工錢吧?”

明夏正聽得暗爽,冷不丁聽見雇工要漲工錢,小臉一凝,脆聲道:“先生此言差矣,工錢一事,昨日已定,如今先生身為我家的臨時雇工,好好幹活不偷懶,那是分內之事。倘若先生有格外功勞,譬如另外多做活計,或者立了大功又或者有突出表現,那時再漲工錢,我也能跟爹娘交代啊。”

雲柏聽得目瞪口呆,這小丫頭,真是個小孩子嗎?現在的小孩,難道都這麽精明又奸詐?

行走江湖這些年,雲柏可真沒見過這樣的小孩啊。

又或者,冀州的土地專出這樣的人才?

並不知雲柏的腦海裏,一忽兒就轉過了這些念頭,明夏瞅了瞅將晚的天色,再看一臉歇意未盡的雲柏,無情地道:“快晚了,還有這麽一大片地沒有翻,翻不了就沒法播種,到時候地裏的墒跑光了,種下去的種子發不了芽,雲柏,咱可是說好了的,到時候要按不發芽的種子數量扣工錢。”

“這?”雲柏一聽工錢急了,“昨日我們協議的時候,有這樣的條款?”當時自己的眼睛是窟窿嗎?竟然沒看見!

“當然,我現在隨身就帶了一份,你要看嗎?”明夏說完,就要拿出那協議,幸好她早有準備。

“不。不必了!”他認栽了,這樣的霸王條款,他就不該簽!

雲柏憤憤地執起耒耜,狠狠地翻著麵前的土地,因為力氣太大,翻得既深又好,明夏在後麵看的嘖嘖稱奇,她使勁全力也才能翻十厘米的深度,而雲柏隻是“輕輕”一揮,就是一個四十厘米的大坑!

明夏決定了:今晚回去給他加餐。

涼意向水一樣浸過來的時候,雲柏終於將剩餘四五畝的地都翻完了。

其實,明夏是打算給雲柏一天時間的……奈何有人幹起活來像蠻牛,她身為雇主總不好說,不要幹啦不要幹啦,明天再來明天再來吧?

雲柏傲立地頭,望著自己的勞動成果,一股自豪油然而生,讓他忍不住便想吟誦兩句,正當他糾結於該念自己前年作的詩,還是去年那首《春誦》時,一個聲音有若平地驚雷,中氣十足又充滿激情地在他耳邊響起,唉,滿腔的詩意啊,就這樣被嚇到九霄雲外……

“哎,安大爺——”

“呀,是杜家二娘子啊,我家巧娘還說呢,知道你回來,改天要找你去玩,可巧讓我見著了,正好順路,二娘子別嫌我這牛車髒,上來讓安大爺送你一程,順便去家裏吃杯酒啊。”

張安乃是杜張莊另一大戶張家的管家,明夏與他的小女兒張巧兒交好,杜家未搬到信都之時,張巧兒是明夏唯一的朋友,一來二去的,明夏自然與張安也相熟,這回她叫住張安,本就是搭順風車的意思,哪裏會計較,忙道:“安大爺說笑呢,明夏哪裏怕這個。”

說完也不待雲柏說話,一把拉了他上車,坐定之後,明夏才道:“安大爺,巧娘近來可好?”

“好,怎麽不好?她最近啊,被老爺提拔到紫桐小娘子身邊做了個貼身丫頭,跟著小姐吃香喝辣,連我這老爹都比不上哪。”張安眉宇間盡是滿足的神色,閨女被主家千金厚待,幾個小子也漸漸長成,老爺還特地資助去念了學堂,也不枉他為了張家做牛做馬這些年啊。

明夏附和著笑了兩聲,心中卻不以為然。

過的再好,也是個丫頭啊。

雖然她現在早已接受了這裏不平等的社會現象,但,給人做丫鬟,那是她從沒想過的命運。

杜家雖是小門小戶,但她卻是杜禮夫婦的掌上明珠,盡管現在家裏的活計需要她親自動手,但,那是不一樣的。

牛車吱吱悠悠地前行,明夏也隨著車身緩慢的節奏晃悠著,漸漸就有些恍惚。

“二娘子,我聽說杜員外現在臥病在床,不知這消息可是真的?”張安甩了一個響鞭,催著老黃牛緊走了幾步,便回頭問著明夏。

“嗯,是的,我爹現在病著。”明夏被響鞭驚醒,忙答著,轉頭看見雲柏,見他正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沿途不斷有荷鋤歸的村人,見著張安無不道聲好,也有認識明夏的,會很和善地跟她打個招呼,牛車就這樣緩緩地前進著,明夏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安大爺聊著天,很快,前麵就是村裏了。

“唉,我記得杜三郎的身體很壯實的麽,居然也會病倒……小娘子,改天我帶了巧娘,一塊去探望杜員外。”

“多謝安大爺。”

“小娘子客氣什麽,我也幫不上忙,望聞問切那一套,咱一竅不通,想幫忙瞧瞧,也瞧不出名堂,不過力氣還有一把,小娘子若是有什麽忙,盡管來家說一聲。”張安一邊說,一邊吆喝著老牛停了下來,前麵儼然就是杜宅。

“阿姐!”

“二娘回來了!”

小郎與寧玉看見明夏,忙從門口迎了出來,小郎更是拉著明夏的衣角,也不管髒不髒,就要湊上來。

呃,事實上,小郎的身上,也就沒有幹淨過。

“多謝安大爺送了一程,看來今天吃不了安大爺的酒,不如安大爺下車,來舍下吃杯水酒吧。”明夏拉著小郎,轉頭向張安笑道。

“不必了,天晚了,這會你大娘晚飯都備好了,我就不留了,你快回去吧。”張安說完,向小郎擺了擺手道:“小郎,要聽話啊。”說完便吆喝一聲,鞭子一甩,慢悠悠地前去了。

明夏領了小郎寧玉,招呼了扛著農具的雲柏,一行人目送張安的牛車慢慢消失在街角,便轉身回了家。

吩咐了寧玉幫雲柏打水收拾,明夏未洗臉便先去看了老爹,索幸杜禮氣色不錯,連帶盧氏也歡喜了很多,她便放下心來,自去房裏梳洗換衣。

廚房裏三娘早已擺好了碗筷,如今盧氏早已將三餐搬到臥房與杜禮同食,飯桌之上,明夏便成了一家之主。

“阿姐呢,怎麽還不來?”小郎瞅著桌上冒著香氣的飯菜,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是啊,寧玉姐,阿姐做什麽呢?”三娘一見寧玉端著一大盤韭菜炒蛋走了進來,忙在桌上移出一個位置,好讓寧玉放盤。

心裏卻有些驚奇,阿姐今天怎麽讓做這麽多菜?

“二娘啊,就來啦。”寧玉說完笑眯眯地敲掉小郎伸出去的筷子,道:“小郎,你阿姐做了一天的活計,她還沒有吃飯,你怎麽就動手了?”

杜家飯桌上的家教一向是很嚴的,這要歸功與盧氏的好教養,因為這些天盧氏不在,小郎才放肆了一回,居然又要寧玉給看見了。

寧玉是盧雅惠的陪嫁丫鬟,是個心腹。主子留她在這裏,她當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而且,在她眼裏,盧雅薇也是正經主子,三娘和小郎雖是小主子,可是她疼愛這些孩子,自然管的心安理得。

在小郎眼裏,寧玉是個同阿姐一樣權威的存在,當下便縮回了手,老老實實地等著明夏來開飯。

明夏來到雲柏房前,伸手敲了敲門。

“誰呀?”

“是我,先生,出來吃飯啦。”

昨天雲柏新來,他的飯菜,都是寧玉親自送到他房間,可是那多麻煩,還增加了寧玉姐的負擔,因此,不拿雲柏當外人的明夏決定,叫他一起吃飯。

“哦,這麽快就送過來了?”雲柏咕噥了一聲,套上幹淨的衣衫,便拉開了門,旋即看見兩手空空的明夏,幽深的眼眸裏便有些疑惑。

又想請現成?明夏一看便明白了雲柏的意思,旋即沒好氣地道:“一塊兒去飯廳吃啊,以後大家都一塊兒吃。”

一塊兒吃?

雲柏突然有些疑惑,他跟誰一塊兒吃呢?這家裏難道還有別的短工嗎?

“走啊?”明夏轉身走了兩步,覺得身後忒靜,轉頭一看,便見雲柏竟然還在發呆。

“哦。”呆呆地應了一聲,雲柏的眼睛,突然就有些熱。

漂泊了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主人家要他上桌一塊兒去用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