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柴米油鹽醬醋茶

盧雅惠呆了兩天,第三日,她的夫婿李瑋便帶了人親來杜張莊探望了。

明夏看著姨丈這急匆匆的架勢,真不知道他是著急探望臥床不起的姐夫,還是兩日未見的妻子呢?

李瑋出身高門,又是冀州直轄阜城現任的父母官,即便一身常服,也頗有幾分威勢,再加上隨身的兩個侍衛,嘖嘖,真是排場。

這個姨丈,不過是愛擺點譜罷了,人還是很好的,為官清廉,疼愛妻子,處事也不錯,比之杜家一幹嫉妒燒紅了眼睛的人要好太多,因此,明夏很熱情地歡迎了姨丈的到來。

李瑋照樣是帶了好些的禮品藥品,期間還透過盧雅惠,要給盧氏銀子接濟杜家,盧氏堅拒,隻說以後倘若真有用處,便會開口,現在倒是不必。

盧氏這麽說,是有心結的,娘家人總是因為杜禮貧困而看不起她,她便更要氣節,娘家人的接濟,她向來不會接受。

這次雖然是李瑋夫婦真心的幫忙,可是,盧氏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隻好推托了這麽個借口。

盧雅惠知道盧氏的顧忌,她也就不勉強,再說這幾天姐夫已經醒過來好幾次,雖然今天照樣昏睡,但整體氣色卻要好很多,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盧雅惠也就放心的跟著李瑋離開了。

盧雅惠臨走時,留了丫鬟寧玉暫時幫忙,盧氏本來也要拒絕,後來想想倒還罷了,畢竟,這些天她無心家事,都是二娘裏裏外外的打點,給她留個幫手,二娘也能輕鬆點。

明夏自那日的掌家宣言以後,家裏的事情樣樣經手,幹練的模樣,叫盧氏大吃一驚。

以前的二娘,雖然也很有主張,可是她卻從沒有這般事事在心,當了明夏四年的娘,盧氏雖不聰明,也看出來劫後餘生的二娘是淡漠了,盡管她從沒有反駁過自己和杜禮,但那模樣……盧氏苦笑一聲,隻得承認,是疏離。

二娘落水,是留下後遺症了……都怪他們這對父母沒有照看好啊!盧氏愧疚地想。

自責了一會兒,想起二娘現在的懂事,盧氏卻又欣慰起來。

誰不希望看見自己的兒女成人成才呢?二娘現在的表現,真的太出乎盧氏的意料了!二娘是個大姑娘了啊。

盧氏的想法,明夏倒是不奇怪的,天下父母,誰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子女有點成績,當父母的都欣慰的要死,唉,也正是因為盧氏與杜禮的這種祈盼,叫她沒法冷著一顆心,置身事外啊。

“爹爹,吃藥啦。”明夏捧著藥碗,來到床前,喚著幾日下來迅速消瘦的杜禮。

“嗯,”杜禮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見女兒關心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現在的他,笑起來真的很勉強。

明夏看的一陣心酸,臉上卻也笑嗬嗬地道:“爹爹好好吃藥,身體才會好,娘和我們就不擔心了。”

“二娘說的是,爹……要趕緊好起來。”杜禮認真地說著,吃力地撐起身子,接過藥碗便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那,那可是苦不堪言的中藥啊……裏麵有黃芪、黨參、甘草、白術、當歸、升麻、柴胡、陳皮……等等等等,叫明夏看了便一肚子苦水。

老爹真厲害!

明夏崇拜而心疼的眼光讓杜禮一陣尷尬,他將藥碗重新遞給明夏,道:“不苦的。”

哼,說謊!

明明苦死人呀,當她不知道麽?她可是試過藥溫的,第一次嚐的時候還很不知死活地抿了一小口,那感覺……後來想起來,明夏倒是很佩服自己的無知者無畏,自那以後呢,她便隻敢小小的品一點,品也漸漸的受不了了,她便動用手,隻是摸摸藥碗,間接的確定藥溫。

“爹,吃糖糖。”小郎看見二姐接下了爹的碗,連忙跑上前去,雙手伸的高高的,特別凸顯了手中油紙包上的糖塊。

這個時候太宗皇帝登基也有個五六年,製糖業雖已出現了頗具規模的作坊式,但砂糖冰糖之類的,還沒有大規模生產,隻有土法製得一些,價格還是極貴的,就這麽一小塊,居然要一錢銀子!

要知道,現在的物價,一鬥米才要三四文錢,這個錢,還是銅製的開元通寶呢,而糖,竟然要這麽貴!

明夏看著那糖,心裏是極疼的,麵上卻很坦然。

對杜家來說,這太奢侈了,杜禮隻是微笑,望著小兒子,道:“爹爹不用,小郎與三娘二娘去吃啊。”

“爹爹,我們都吃過了,阿姐買時就先讓我和三娘吃了,說是讓我們先嚐,然後饞死爹,爹就肯吃了。”小郎捧著糖紙,憨憨地說著,卻惹得杜禮一陣微笑,明夏忙道:“爹快吃啊,也給娘留了呢。”

像是跟明夏事先約好似的,小郎一見她說這話,立馬拿了糖塞進了爹爹的嘴裏,然後笑眯眯地瞅了阿姐一眼。

阿姐,我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哦,要獎勵哦!

得到明夏一個肯定的眼神,小郎更加高興了,看著爹爹吃完,忙快手快腳地捧了一旁的茶碗,給爹爹潤喉。

小郎這般勤快,杜禮也開心起來,趁著今天精神好,他便拉了小郎在身旁,聽他絮絮叨叨地念著這些天的趣事,不時跟著樂,屋裏一時藥香彌漫,笑語不斷,這哪裏還是個病房啊?

盧氏領了孫大夫,同了前來幫忙的吳大娘,剛走進院子便聽見了屋裏傳來一陣笑聲,心中不禁驚奇。

這幾天因為杜禮的病,家裏突然愁雲慘淡起來,她是沒有心情看顧兩個幼兒女的,還好二娘懂事了,有寧玉做幫手,倒也把家管的井井有條,叫她少費了很多的心,不過,三娘與小郎的沉默,盧氏還是看在眼裏的,今天是怎麽了?聽著笑聲就是小郎的。

三人還沒進屋,就瞧見明夏端了藥碗走出來,看見盧氏三人,便在門口站定了,一一見了禮,才款款而去。

吳大娘便忍不住讚道:“你家二娘,可真是長大了呢,這麽知禮。”想當年那個瘋啊……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

孫大夫也嘖嘖稱奇,自從杜禮一家搬到城裏去,他就很少見這一家人,如今的二娘竟然這般進退有禮,果然是大戶人家好教養。

二人的讚歎讓盧氏很是欣慰,忙笑笑地將二人讓進屋裏,給杜禮診脈去也。

明夏剛走到院中,就見寧玉帶著三娘拎著一個大菜籃,邊說邊笑地進門來。

她便微笑著靠在院中的老杏樹上,等著三娘和寧玉走近。

“二娘,你怎麽在這裏?”寧玉笑著問。

老杏樹正開著花,花期將盡,一陣微風拂過,花瓣便簌簌地飄下來,場麵甚是壯觀,明夏不過才靠了一小會兒,頭上肩上便落了一層,粉嫩的花瓣裝點在嫩綠色的春裝上,讓十二歲的小女孩,瞬間明媚逼人。

三娘驚呼:“阿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明夏很是淡定地笑笑,心中其實樂翻了天。

哈,原來做了四年的小姑娘,思維也跟著單純起來了。人老心不老,其實也不錯,不對,人也沒有顯老呢,老的,隻是記憶罷了。

老不老的問題,在明夏心裏隻打了個漩便消失無蹤,望著寧玉手中的菜籃子,明夏十分關心地道:“寧玉姐,今天的價格怎麽樣啊?”

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盧氏肯定了明夏理家的能力後,便將家裏的財政大權也一並交付給她,自個兒當起了甩手掌櫃,這一經手,明夏才深深地體會到了,這柴米油鹽醬醋茶,真是樣樣都要錢,樣樣都要消耗她手中的通寶啊。

“蔥價沒長,母雞的價格倒是長了點,不過咱家爺要補身子,我就做主買了來,蒜也買了些,還有這些青菜,我跟那婆婆套了好些近乎,她都按下價給了咱們,我就多買了些。”寧玉說完,笑的很是自得,盡管中價與下價差的也不是很大,但能占到便宜,她還是很開心。

明夏也笑道:“嗯,寧玉姐出馬,果然是戰果輝煌呢。”

“寧玉姐還給我買了糖葫蘆!”三娘一想這個,便對寧玉姐的喜歡加深了一分。

“嗬嗬,小丫頭片子,就知道吃!”明夏彈了三娘的額頭一下,便接過寧玉的籃子,準備給爹爹燉雞湯去也。

“三位小娘子請留步。”

清澈而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明夏便停下欲邁出的腳步,抬頭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皮膚黑黑的年輕人,看起來,也有十八十九二十,或者再大一點的年紀……明夏素來眼拙,因此隻能估個大概。這人最醒目的,是黑色的麵龐上鑲嵌著的那雙眼睛,格外璀璨有神,靜靜看人的時候,顯得很沉靜,背挎一個小小的包袱,灰衣短打扮,滿身的風塵。

“這位先生叫住奴家,可是有什麽事?”明夏微微傾前了身子,向前一步,服了一禮,很是溫婉地問道。

那人有些吃驚回答自己的居然是個孩子而不是那個姑娘?在他眼裏,很自動的將個頭不高的明夏歸到孩子裏了……但片刻之後他便笑笑地作了個揖,倒很是斯文有禮,“四六叔說,杜家要請一個短工,不知小娘子可知杜家在哪裏?”

那位大叔給他指了個大致方位,便要他自己問去,他心下思量,按路程,也該差不多了。

“嗬嗬,”明夏聞言,低低笑了兩聲,先吩咐寧玉領了三娘去廚房收拾,然後笑道:“實不相瞞,這裏就是托四六叔找短工的杜家。”

杜家的叔叔伯伯們,象征性地來探視過後,便都沒了蹤影,就連祖父母兩人,也不過是派人送來些藥品之類的……唉,真是叫人寒心哪。還好明夏一開始也就沒有抱什麽希望,現在倒也不怎麽失望,隻是杜禮和盧氏,在杜家來人後,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那人聞言一喜,道:“那便勞煩小娘子給通報一聲,在下雲柏,想見見杜老爺。”

“杜老爺你倒是不必見了。”

“怎麽?杜老爺找下其他的人了麽?”那人一聽明夏這麽說,眼中的笑意斂去,便有些失望。

“那倒不是,杜老爺已經決定用你,你當然不必見他了。”明夏一本正經地道。

“杜老爺是這麽沒誠意麽?”雲柏像是有些氣惱。

明夏忙道:“不是,實話告訴你吧,托四六叔雇人的就是我,我做得主,我說用,就等於杜老爺說用啦,這樣成不?”

雲柏瞧了她一眼,似有些不信,但想到自己囊中空空財源告罄……唉,真是一文錢難死好漢啊!

“好吧。小娘子既然做得主,在下也答應了。不知工錢怎麽算?”

“工錢麽,這個好商量,我們進屋談。”這人一看就是有力的,又機靈,她家接下來的春耕,總算有了著落,明夏心中又輕鬆了一塊,便領著來人先進了客房,談妥協議後,才告知父母,將雲柏安頓在了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