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雅然
蘇家大宅似乎較之從前冷清了不少,大部分人手都跟隨蘇離弦一起去找天玨神劍去了。蘇夢晴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好手與他一起留守在本家,而那些年紀稍小的蘇家子弟一個個都派不上用場,也沒人指望他們能做點什麽。
進了院子,便聽到有些小丫頭忍不住調侃她說:“呀,非兒姐姐回來了呀。”
非兒朝著那丫頭一作鬼臉,恐嚇說道:“死丫頭,敢調笑我,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那小丫頭神氣兮兮的說道:“來呀來呀,非兒姐姐欺負人嘍!”
非兒被這幾個丫頭氣的直跳腳,連忙壓低聲音說道:“噓……都小點聲,要是讓門主知道我私自跑出來,還不要了我的小命!”
那幾個丫頭“哦哦”兩聲,也不多做調笑,端著東西跟非兒打了聲招呼,就各自忙活去了。
非兒苦笑一聲,轉過頭,傅離悠正笑眯眯的看著她。非兒歎了口氣,說道:“我怎麽覺得自己和做賊一般?”
傅離悠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向前走了兩步才回頭說道:“好啦好啦,你去找你的清平夫人,老子去找蘇夢晴。”說罷,傅離悠便徑自走開,也不管非兒臉上的表情究竟有多豐富。
非兒歎了一口氣,這便朝著夫人的住處走過去。
清平夫人是個清淡雅致的女人,她的臉上永遠掛著一絲嫻靜的笑意。然而就是在她那張貌美絕倫的臉上,非兒總是能看到那一閃而過的憂傷。或許是在她看著公子微微出神的時候,或許,是她一個人看著滿目梅花的時候。
夫人淡雅,但卻也有著別人捉摸不透的秉性。非兒總是覺得,夫人有她自己的故事。或許是和門主的相識相知,或許是更多。
女孩們的腦子裏不免對一些事情充滿幻想,非兒也同樣如此。然而事實到底是怎樣的,沒人能知道,也許隻有清平夫人自己能告訴她。
幽靜的亭台連著池塘,沒有任何圍欄,湖藍色的水,和這猶如岩層一般的層層斷裂的石階融成了一體,有如一副美不勝收的潑墨畫卷。那嫻靜的美人側身站在石階之上微微出神,似乎她已經和這水,這石階容成一體。
如同綢緞般漆黑的長發柔順的用銀色絲帶綰著,更襯得她肌膚勝雪,那雙爬上些許皺紋的眼睛微微望著對岸光禿禿的梅樹,秀麗無雙的臉上掛著帶著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笑意。她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裏,沉靜在自己的世界中。
下人們似乎都知趣的退下,非兒更是不忍心打擾。
正在非兒思忖著要不要上前的時候,便聽那池邊美婦輕喚一聲:“非兒,你過來。”
“是,夫人。”非兒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每次見到清平夫人的時候都有一種不似真實的感覺,因此每一次她都會小心翼翼的對待夫人,仿佛夫人就像是一襲輕薄的華夢,輕輕碰觸,就會片片碎裂。
清平夫人上下打量非兒,似乎很滿意的說道:“山中清苦,小非兒能吃能睡,我就寬心了。”
非兒麵上一紅,知道夫人沒有別的意思。要是換做別人說這句話,她肯定覺得那家夥在諷刺她——連麵壁思過都能養的麵色紅潤,大概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去麵壁思過了。
清平夫人見非兒不說話,臉上揚起了淡淡的笑容,這便試探性的問道:“你是因為擔心弦兒的安危,所以才偷偷跑出來的吧?”
非兒點了點頭,暗想:“知我者,清平夫人也。”
清平夫人嗬嗬一笑,轉身看向池邊梅樹,嘴裏淡淡說道:“你自小和弦兒長大,弦兒起居用度都有你一手操勞,現在缺了你,倒真是不行了。”
非兒抿了抿嘴角,這才壯著膽子說道:“夫人,請您到門主那裏求個情吧!非兒真的沒有背叛過蘇家,也沒有作出對公子不利的事,非兒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請夫人明鑒!”
清平夫人忍俊不禁,嗬嗬輕笑,問道:“我怎麽不知道小非兒何時學會了這等說辭?”
非兒尷尬的咳嗽兩聲,小小聲的說道:“是……是他們說讓我學學的,省的出去了別人以為咱們蘇家沒有教好下人。”
“傻丫頭,”清平夫人輕笑說道:“你從小在蘇家長大,幾乎未曾離開過我和弦兒的眼睛,倘若你有什麽異心,早就被發現了,還用等到今天?”她見非兒連連點頭,眼圈已經有些紅了,這便繼續說道:“再說,裴江此生閱人無數,你是否有異心,他一看便知。如果真像是軒兒說的那樣,裴江早就把你殺了,也不會和我一起給你求情去了。”
清平夫人說的平淡,可非兒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想自己真的是從鬼門關外走了一遭。裴江是蘇家教頭裏麵最有威懾力的一號人物,似乎是從夫人娘家一起來的,對夫人和公子更忠心不二。平日不怒自威,隱隱有大將之風。公子常說,倘若裴江入朝,怎麽也是個將軍級別的人物。
清平夫人頓了頓,接著說道:“非兒,我問你,這次圍攻弦兒的都是些什麽樣的人物?”
非兒回憶起當日情狀,細細數來:“天魔教,煞血盟,霍家幫的一眾高手。而且我和軒少爺還遇到過萬鬼堂的人……看樣子,各個魔門都有異動。”
清平夫人秀眉一蹙,不知道心裏如何思量。
夫人不說話,非兒自然也不敢隨便開口打擾。真不知這日日養在蘇府深處的夫人,究竟是怎麽知道江湖之中諸多傳聞的。也不知這清雅恬靜的人兒,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聽著江湖上種種仇殺。
清平夫人說道:“此次弦兒帶人去了長留山,聯合其餘幾大世家,決計沒有貪功的意思。那天玨神劍人人都想據為己有,倒時候免不了一番爭奪。弦兒那傻孩子,偏偏要去趟這趟渾水。也罷也罷,隨他去吧……”她說著,便看向恭敬立於身側非兒,“我且向門主討個人情,你盡量趕上弦兒他們的步伐。那孩子最近身體略見起色,可莫要舊病複發的好。”
非兒一聽,不禁喜形於色,連忙說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清平夫人淡淡笑了起來,這個孩子心裏想些什麽可全都寫在臉上了,當真是一點城府都沒有。這樣的孩子跟在弦兒身邊,她才能放下心來。
“你隨我來。”清平夫人輕輕拂袖,撣落身上浮塵,輕移蓮步,走上台階。此時裴江恰好走進院子裏,見到非兒隻是愣了愣,見她是由清平夫人引著的,也便不再多問。
清平夫人見他走來,便開口說道:“裴江,你來的正好。”
“夫人?”裴江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看夫人的樣子,似乎有事要辦。隻是夫人平日極少會主動找他,因此裴江頗感詫異。
“你和非兒跟我一道去見門主,我有事相托。”清平夫人語氣淡然,,然而裴江跟隨夫人多年,已經隱約知道夫人在為某事擔憂,不然依夫人的性子,便是天塌下來,她也不會皺下眉頭。再仔細想想,能讓夫人憂心的大概也隻有公子的事了。
經過蘇家中庭,一眾子弟連忙停下操練,一一向夫人和裴教頭行禮。原本死氣沉沉的亭台,似乎都因為夫人的出現而產生一絲鮮活的氣息。
夫人不常出她的院子,年輕一輩的子弟偷偷的用眼角餘光打量這美麗的女人。有的人覺得自己就像是做賊似的,一張年輕的臉因此而窘得通紅。不可否認,夫人是個極美的女人,猶如謫仙一般的人物。
夫人略微點頭,帶著非兒和裴江進了蘇夢晴的院子。
遠遠便能聽到傅離悠那大嗓門。
聽著就像是菜市場跟人討價還價似的,非兒聽著聽著,便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清平夫人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與傅離悠相交多年,又怎麽會聽不出他的聲音?
“嗬!我說蘇夢晴,你這是跟老子叫板是不是!”傅離悠不滿的嘟囔道,“老子成名多年,什麽時候騙過你!”
蘇夢晴不慌不忙的端起杯子,用杯蓋撥了撥茶葉,輕輕抿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我可沒打算跟你叫板什麽的,隻是覺得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急不來的。”
傅離悠連連搖頭,大歎:“迂腐啊迂腐!”小老頭在原地踱了兩步,腦子裏卻是閃過了萬般念頭。這件事要是辦不妥的話,他豈不是要被程非煙那笨丫頭埋怨死?聽那丫頭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倒是不怕,可倘若是少了這麽個“知音”,那可是比殺了他都讓人覺得難受的事。想到此處,小老頭忍不住抓了抓那頭本來就不甚茂盛的頭發,恨不得拔下來兩根解氣。
蘇夢晴也是不惱,心中自有一番計量。
那非兒與他的交集並不很多,隻是常年跟在蘇離弦身邊,偶爾也會幫著廚房給他送點東西過來,人倒是機靈,看起來也單純的很。可偏偏這次陸以軒不知為何一口咬定她與天魔教勾結,蘇離弦也不多做解釋,頓時讓人摸不清頭腦。
他這個徒弟自己可熟悉得很,脾氣確實急躁了一些,冤枉了那丫頭也是有可能。隻是若讓那丫頭追了過去,倘若她和陸以軒二人再做摩擦,說不定正事就讓他們兩個耽擱了,這樣他怎麽能放心?
傅離悠泄氣的坐下,“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茶,吧唧了兩下嘴,縱然那“半山妖”是怎麽個香氣馥鬱,也沒辦法讓他心情變好一些。
那蘇夢晴雖然已過四十,可是那身青衣利劍,卻是像足了當年那個仗劍江湖的青衣少年。彈指之間,那少年的臉上不知何時也已經爬上了歲月的痕跡,而那雙充滿英氣的眼睛,如今也沉澱了睿智,不複輕狂,也不複張揚了。
二人正在僵持,卻聽門外清平夫人開口喚道:“門主。”
蘇夢晴一愣,不想是什麽風竟然把夫人吹來了。
“夫人有事找我?”蘇夢晴連忙起身相迎。傅離悠見非兒那丫頭走進來,老臉漲紅,匆忙別過頭去大口灌著茶水,頗為不自在。
清平夫人將非兒拉到身前,淡笑說道:“我想為非兒說個情,早早除了她的禁令,讓她追上弦兒,也好照顧弦兒起居。”
蘇夢晴微微一頓,心念電轉,也不說放非兒出來,更不說要繼續關著她。隻是無奈說道:“這丫頭的禁令是弦兒自己下的,是不是要弦兒自己決定?”
清平夫人一聽,便知蘇夢晴無意讓非兒追去,又不好直接拒絕自己的要求,當下了然一笑,說道:“門主的意思我明白。可門主不想一下,今次弦兒出門去尋天玨神劍,本就驚險萬分,且不說身邊無人伺候有何不妥,可軒兒那個性子……一旦受人激怒便會忘形,恐怕到時候他顧不到弦兒安危。我想讓裴江同非兒一道去往長留山,也能讓我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