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訪客

山中清冷,不覺日夜交替。

小榮來了兩三趟,可是好消息卻是一句都沒有帶來過。

這一天尚早,這小柴房裏麵忽然揚起了一陣陌生的足音。

非兒忍不住朝著門口看過去,隻見那禿頂老人晃著一臉比太陽還乍眼的笑容迎了上來。

“丫頭,老子來看你了。”說著,那禿頂老人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跨入門檻,像是參觀名人故居一般的四下打量起來。

非兒心裏無聊的要死,更是沒有心情管他,隻是略帶戲謔的問道:“呦,這是什麽風把您老爺子吹來了?”

“你這笨丫頭,看到老子來了,連口熱水都沒有。”傅離悠搖了搖頭,大歎孺子不可教也。

非兒輕輕的“哼”了一聲,賭氣似的嘟囔道:“別說我這有沒有茶水,就是喝口涼水,您老爺子也要到兩裏外的小河邊自己打水去!”

那傅離悠也是不惱,搖晃著腦袋坐在非兒旁邊,像個孩子一樣的戳了戳非兒的肩膀說道:“我說丫頭,你這氣性不小啊,都快一個月了,還沒消氣?”

非兒翻了一個白眼:“好好好,我氣量小,成不?”

傅離悠一臉諂媚笑道:“我說丫頭,當天我可沒少給你說好話,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非兒趴在桌子上,也不睬他。

傅離悠見她不理睬自己,大感無趣:“丫頭,我可是來給你報喜的,你聽是不聽?”

非兒將頭偏過去,還是不理他,傅離悠覺得沒趣,也懶得調這丫頭的胃口,直接說道:“你家寶貝公子可一個人出去了,你也不想聽了?”

“呸呸呸,公子一個人出去了,這哪兒是報喜?這是給姑奶奶添堵!”非兒一聽“公子”兩個字,頓時來了精神:“你快說!公子到底怎麽了!”

傅離悠無奈的搖了搖頭:“哎,你這個丫頭啊……”

見傅離悠仍是顧左右而言他,非兒立刻冷下臉來說:“你騙我?”

“不敢不敢!老子惹到誰了也不能惹‘知音’生氣,你說是不是?”傅離悠連忙陪笑說道。

非兒見他一臉奸笑,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這便開口問道:“我說您老爺子……不會又有什麽‘大作’了吧?”

傅離悠哈哈一笑道:“老子就說嘛,知音就是知音,果然知道老子的心意!怎麽,丫頭,欣賞欣賞?”

非兒偏過頭去,堅決說道:“不看!”

“不看?”傅離悠臉色一變,“你也不想想,我‘妙手丹青’的大作,可不是一般人便能見到的!”

非兒心中腹誹道:“恐怕那些個‘一般人’見著了,您老爺子這‘妙手’的稱號也就變成‘臭手’了!”她心中雖是如此想著,但麵上仍是一臉倔強,賭氣說道:“不看不看,小姑奶奶天天窩在這個小地方,什麽雅興都沒有了!”

“哎呀呀……”傅離悠大感頭疼,這比他那手下小童將瀉葉當成甘草還令人糾結,“這可怎麽辦才好……”

非兒也不說話,隻是一個人生悶氣,生軒少爺的氣,生公子的氣,生沈青桓的氣,也生自己的氣。等到了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氣什麽了。

傅離悠見她陰沉著一張臉,手裏卻早就伸到懷裏,下意識的摩挲著懷裏的卷軸。小老頭一臉委屈的看著非兒,誰知那丫頭壓根不買賬,隻是把她手裏麵兩三個銅板撥弄的“嘩啦”作響,完全不顧他老人家的感受。

傅離悠揣著手,用手肘推了推非兒的胳膊:“我說丫頭,咱倆打個商量。”

非兒偏頭一哼,不耐問道:“有什麽好商量的。”

傅離悠隻覺得自己像是個冤大頭,自己被人家賣了,還要美滋滋的幫別人數錢。小老頭隻能輕歎一聲,任命說道:“你好好欣賞老子的大作,老子就幫你跑跑腿,向蘇門主求個情,讓你早點出去找你家公子。”

非兒一聽,立刻來了精神,轉而眉開眼笑的說道:“瞧您老說的,怎麽那麽見外?我怎麽可能忍心讓您老人家操勞呢?不就是您老人家的新作嘛,得,咱按老規矩辦。”

傅離悠頓時滿頭冷汗,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懷裏摸出三錢銀子拍在桌子上,眼睛不自覺的移開,生怕多看這“賣身錢”一眼。

非兒“嘿嘿”一笑,小心翼翼的將那三錢銀子放在荷包裏,然後攤開手掌說道:“來吧來吧,我來看看我們神醫老爺又有什麽樣的大作橫空出世了。”

傅離悠頗為得意的看了非兒一眼,然後把懷裏還帶著他老人家些許體溫的畫卷掏了出來攤在桌子上。非兒隻需看上一眼,便能看出這副“佳作”比之上次那副……更讓人生死兩難!

她強迫自己不去注意畫紙上那些不人不鬼的線條,畫紙右側那龍飛鳳舞的“傅離悠”三個字,雖然像是鬼畫符一樣,但好歹還能看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非兒隻覺得自己的頭被這“妙手丹青”的驚世之作整的頭痛欲裂,連忙錯開眼睛,嘴上還頗為佩服的說道:“神醫就是神醫,看這線條,看這筆法,怎麽看都與常人不同,怎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擬的!”非兒如是說著,卻見傅離悠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這一記馬匹拍的他十分舒爽,人也跟著變得精神起來。

非兒見他有些忘形,這便連忙將畫卷卷了起來,將上麵的絹絲小線繩緊緊的綁起來:“老爺子,這畫我可就收藏了,您沒有意見吧?”

傅離悠摸了摸他那頭鋥光瓦亮的禿頭頂,嘿嘿一笑道:“既然丫頭喜歡,送給你也就是了,若是旁人,給我三千兩黃金我都不賣。”

非兒忍不住偷偷擦了一抹冷汗,別說三千兩黃金,就是他倒貼三千兩,也不會有人願意買他的畫。呃……當然,她是個例外。

傅離悠也沒忘了正事兒,他收起了戲謔的神態,嚴肅說道:“丫頭,我知道你關心你家公子,可上一次‘玉麵修羅’的事情旁人不可能完全釋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非兒略微沉吟片刻,徑自點頭。她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丫頭,豈會不明白個中的道理?隻不過她自小在蘇家長大,對公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現下這般被人汙蔑,心中倒真是說不出到底是該傷心還是該氣憤了。

“且不說那‘玉麵修羅’是否真的存在一絲善念,但是對丫頭你,他確實並無半點加害之心。”傅離悠見非兒臉色微變,這便連忙說道,“丫頭,老子可沒說你跟那天魔教的賊子有關係,你別這麽瞪著我。看得我慎得慌……”

非兒也不會做太多計較,隻是不耐的催促道:“好啦好啦,您老爺子發發慈悲,趕緊說吧。”

“現在蘇離弦那小子還算是維護你,不然按照蘇夢晴的意思,早就把你趕出蘇家大門了。”傅離悠篤定說道,“再者,清平夫人也為你做了擔保,所以這件事就這麽壓下去了。這一次蘇離弦那小子出遠門,清平夫人本是不想讓他出去,可畢竟男兒誌在四方,離弦雖然身體有恙,但卻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我聽清平夫人說,平日蘇離弦那小子出門都是你在伺候著的。”

非兒點了點頭,傅離悠所說的話卻也句句屬實。

“笨丫頭!”傅離悠說了半天,看著丫頭還是一臉將懂未懂的樣子,頓時泄了口氣。這丫頭平日裏看起來精明的很,骨子裏倒是笨的很。

非兒白了他一眼,倒也不生氣:“您的意思是?”

“我到蘇夢晴那裏說情,你去說服清平夫人,兵分兩路,今天你想在這兒麵壁思過都不成了。”傅離悠嘿嘿一笑,看起來就像是計劃著幹啥壞事兒的小孩一樣。

非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就是您老爺子能勸得動門主,這法子我早就想過了,可是我一個小小的燒火丫頭,哪裏能夠隨便跑到門主那裏去。夫人那裏……我托小榮幫我求情,小榮說這幾日夫人在齋戒,我也不忍心打擾。”

傅離悠一撇嘴,嘴裏隱約咕噥著:“蘇夢晴這老婆撿的……”

“你說什麽?”非兒沒聽明白,反問一句。豈料傅離悠頓時尷尬一笑,連忙說道:“沒什麽啊,老子什麽也沒說。”

非兒也隻聽得“蘇夢晴”三個字,也不知道這老頑童到底想說些什麽。

“笨丫頭,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傅離悠抄起他的“驚世之作”,一把敲在非兒頭上,“再跟這浪費時間,你家公子說不定早就被人剁成肉醬了!”

非兒一臉恍然大悟,這才連忙站起身,朝著自己枕頭的方向摸過去,果然一純白絲絹,裏麵有數十枚鋥光瓦亮的銅板,顯然是主人經常摩挲,將表麵蹭亮了。

“十……二十……三十……”

傅離悠一臉驚訝的問道:“丫頭,你跟老子說說,你幹什麽呢?”

非兒利索的將一個個銅板碼成一堆,每堆不多不少,恰好十枚。

“啊!”非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兒一般驚叫起來,然後就像是瘋了一樣的抖亂了床上的被子,嘴裏還不停的嘟囔著:“哪去了哪兒了!”

“丫頭……你到底找什麽呢?”

非兒不睬他,隻是四下打量著,忽然間,她那雙大眼睛驀地一亮,竄到傅離悠身前高喝道:“抬腳!”

小老頭被她嚇得不清,莫名其妙的倒退兩步,這才回過神來,心下暗想:“你說抬腳老子就抬,也太沒麵子了……”

卻見非兒將那枚已經被傅離悠踩得印到土裏的銅板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擦幹淨,然後再心滿意足的連帶絲絹裏的銅板一起收到小荷包裏。抬頭看去,傅離悠不敢置信的看著非兒,嘴巴張的像是能塞下兩個饅頭一般。

非兒覺得尷尬,連忙將東西收好:“神醫老爺,咱走吧。”

傅離悠尷尬的**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走走走……”

非兒小心翼翼的將白絲絹疊起來,塞到衣服的最裏麵,貼身放好。

傅離悠忍不住問道:“我說丫頭,那點血跡洗不掉了麽?可惜了一條好帕子啊……”

聽他一說,非兒不住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倘若我的帕子上沒這點血跡,可能一切都會不同了吧……”

傅離悠聽得懵懵懂懂,倒是非兒先他一步,朝著蘇家大宅的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