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猴把戲
五
天氣一直不太好，晴好的日子一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盡職盡責，有時會有冷空氣突然襲來，氣溫一下子打掉近二十度留下個零頭的也有過，脫掉的衣服又捆稻草似的捆回去。寢室裏有個家夥抱怨這春天他媽的也太沒麵子了，明明是自己的地盤卻總讓別的家夥跑來占風頭。
聽說黑龍江下雪了。四月是個什麽樣的月子嗎。
我在等待著春天徹底的殺出重圍。
《一路有言笑》有句形容天氣的讓我看了歡喜。
風扯雲雲扯雨雨扯雹子雹子過後又是萬裏晴空。天氣永遠像脾氣大得要死的年輕女孩子，心裏不快活悶悶又不講，我不講你也知道的你定然知道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呢既然不知道那麽就算了，轉身遷怒旁人，刀來去。
真是妙極。
那種女孩子我是見過的，脾氣大的女孩子我以為是最可愛的真性情的人。
說到脾氣，其實我的脾氣也很大，小朵說過你這是不行的要改改了。
書裏提到袁枚講山東高粱燒，藏至十年，酒色變綠，上口轉甜。猶光棍做久，便無火氣。
我雖不一定是光棍一條，但我想我的火氣照樣會給生活滅掉的。
如得其情，哀矜勿喜。
作者說一次讀書，廢名講我的哥哥了解我，有一回我在家裏發脾氣，他問我，我看你做的文章非常溫和，而性情非常急躁。以後我狂喜歡廢名。
渺渺也曾經罵過我，說我不求上進還死好麵子，容不得別人的一點點冒犯。現在想起來竟有些哀傷。我的確是不求上進的一個人。我以為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更不會是我走向榮耀的出路。
“久遠的細節居然記著，隻因提了一句便自行裂開。時間一日一日過，什麽記得什麽不記得，全不由自己做主。腦袋裏住著個小人精，小人精有時也傷心。大河蒼茫淹沒再也回不去的靴子。櫥櫃玻璃跌落的瞬間，日頭究竟換了幾個？”
雄鳳雌凰又如何，五百年浴火重生，一千年，空空兩個寂寞。
六
二十一號的晚上，我又去上了一個通宵，二十二號的早晨，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學校，走在清涼的空空街道上，我抬頭看兩邊的古舊房子，是不曾體味到的安靜，那是一種怎樣的氣息。頹廢而健康吧。
心想著頹廢墮落是何其容易的一件事呀，就像路邊的房子，時間一過，風雨自然也過了，然後有一天會發現它已頹敗得不成樣子了。
在寢室刷牙時看見樓外的大河與天與水彌漫著白色的大霧，心裏漸起荒涼．
大河上下，請崖之間，不辯牛馬。
風吹草低，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何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書上的那句很美的句子不合心意的冒了出來。《湖心亭春雪》中的。
霧袱沉溺，天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真個好。怎個好，好在素而又淨，並且不帶一點憂傷。
最近看到的書上老是提到郭敬明的一句話。
青春是道明媚的憂傷。
感覺很好，可仔細去想我又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又或者是個什麽邏輯。沒道理。
想起了那晚在網上碰見的那個女孩子，她說你快回去睡覺吧，我說我回不去了。
真的是回不去了。回學校的路回不去了，回過去的自己也回不去了。我已走得太遠。
我說為什麽每次來你都趕我走。她說因為你是學生。
很真很真的一句話，弄得我無話可說，不知所措了。
我是學生啊我都在幹著些什麽正經事。
沒有見到嘟嘟和豆豆。
和幾個想我一樣大的高中生聊了很多。我們談自己的學習，還有自己的夢想。
明媚而憂傷。
我在想我越來越黯淡的高中歲月啊為什麽就走到了這副模樣了啊。才短短的三年就如此疼痛漫長，我又該如何度過我遙遙無盡頭冗長的一生。
記憶中濃濃淡淡的塗抹著的那些人的麵孔換了一張又一張，最開始最開始的那些都已被拋棄無論如何也找不著了。唯一越來越清醒的是關於自己的性情轉變的記憶，以前喜歡的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都會記得，現在喜歡的又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也都記著。我借以看清自己的真麵目，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以前的和現在的，隔開一段時間就隔出兩個相去甚遠的我。
我們真的要過很久很久才會明白自己懷念的到底是怎樣的人怎樣的事。
我們真的要過很久很久才會明白自己又是在往哪裏去的人。我們之間聰明的人將提前得知真相看見自己的結局。這便是聰明人的優勢，也是他們的悲哀。
渺渺離開我之後的有一段日子我是每天都在頹廢墮落的度著光陰的，現在卻是早已忘掉了那些悲傷的，隻是當時的頹廢墮落延續了下來。
我比想象中的要脆弱，也比想象中的要堅強。
我想以後那些疼痛的日子是不會再輕易出現的了。沒有人可以輕鬆的傷害到我了。因為我不再信任感情了。不是不相信。
流年從我們身上洗去了年少輕狂，洗去了赤子之心，或者是那些光明的夢想，我們開始變得鈍重而麻木並且不抱任何怨言。
生活一刀一刀來挫我們，它要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學會順從。
它像一個居心不良的孩子看自己主宰的鬧劇。
我不要年少輕狂不要鈍重麻木，我也不要光明的夢想。我要赤子之心永駐，我要春風浩蕩舞詠不勝。
七
中午在學校外麵吃飯，濤也去了。前一天的晚上他是和我一起去上的通宵，他的臉很白，鬼似的，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回學校的時候小朵從身後跑過來使勁拍我的肩膀，她手裏還提著一隻飯盒，她說林子我帶了很多菜，晚上喝粥，然後她打開盒子讓我看。我說小朵你都這麽胖了還喜歡吃肉，你就不著急。濤說小朵又不愁沒人要。小朵說我是反正沒人要。
我身邊的朋友大都如此，幹淨爽朗，不帶一絲曖昧。感情便要如此，幹脆明朗，一派心思清明。
八
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有個小和尚。
老和尚是書裏爬出的老和尚，小和尚是木魚殼裏生出的小和尚。
有一天師徒倆爬上鍾樓看滿天的星子，沒有月光。
風在陰陰樹影裏，蟬不鳴，鳥不鳴，蟲子卻是在熱鬧歡騰著，還有一池子的青蛙亂叫。
小和尚看著天，心裏覺得快活。
老和尚看著徒弟說想做哪顆星。
小和尚說今夜沒見，昨夜有。最大最亮的那個。
老和尚說月如水，水屬陰，陰乃女人。不可為。
小和尚說那就白天的那個，最大最亮的那個。
老和尚說陽如火，火是男人，火乃欲望而生。六根不淨，不可為。
小和尚看天不語。最大最亮的都不可為，剩下的這些小不點子又有誰記得，做了不如不做，省得寂寞。
做了和尚哪能不寂寞。小和尚轉過頭內心漸覺荒涼。
小和尚對老和尚說講個故事吧。
老和尚指著天說故事都在那天上，一點星，一個人。一個人，一場夢。一場夢，兩頭空。中間的是故事。今日看，明日看，邊遼境闊，境由心造。
和尚眼裏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星星是星星，沒有故事。不是看不透，萬事皆空。小和尚看不透。
山上有座廟山下有條街，山上是座廟山下是座城。山上有平淡生活，山下有繁華世界。來去不留。
山上有棵小樹山下有棵大樹，天上有個太陽心中有個月亮。老和尚說你走吧我不留你。
小和尚淚眼婆娑的下山了。
小和尚不做太陽也不做月亮，更不做星星，隻圖個快活，慢慢曉得生就要生個潑辣熱烈。
小和尚跑去做了山大王。
有星星的時候他就跑到山上蹲在那裏一邊吃桃子一邊看星星。他想找故事解解悶，因為這裏沒人給他講。可他還是看不見那中間的故事，隻看到兩頭的空。
心裏不快活悶悶又無人可講，他把自己悶在水裏，一不小心在那裏撿到了根針。
後來一時貪玩，闖進了一個道士的煉丹房裏偷吃了丹藥，被那道士關進爐子裏燒，燒到後來他打翻了爐子跑了出來。然後他的眼睛一睜開便能看見你身上的故事了，是人是鬼都逃不過。
後來的後來，他被一個老和尚壓在了塊大石頭下。
五百年過去了，滄海桑田。有個小和尚把他救了出來，做了他的師父。他接著又做了和尚，有了兩個朋友。這和尚再也不是過去那廟裏的和尚了。老和尚說過的，世事是不可輪回的。
他對師父說你不在的時候我看著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你。難過得掉下淚來。五百年，我等你來看我。
那根針叫定海神針。
那個和尚叫孫悟空，我叫他孫猴子。
這就叫無聊之作。
我要這天再也遮不了我的眼，這地再埋不了我的心，要那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孫猴子好，三界之外，生生死死都不由人。
誰能奈我何。所以他敢上天庭下地府的鬧，叫玉帝兒子叫閻王孫子。無愛無恨，倒也落得個幹淨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