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現代愛情故事及其幻滅(下)

我摸了摸,隻是略熱了一點,卻絕對是屬於能忍受的範圍。

“放掉,換一缸新水。”

“是。”我柔順地回答。該死的二鬼子,你喜歡浪費水嗎?又不是我交水費,我不會替J國皇室心疼的。

於是又換了一缸略涼一些的水,他又嫌太冷了。

於是再換一缸。

說起來,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幼稚,這些小伎倆就想難倒巫龍兒嗎?

換水這種事情,我又不需要做什麽,不過是坐在旁邊時不時試試水溫罷了。

總算他老人家滿意了,還好他沒讓我幫他脫衣服,還算有點人性。

他這個澡洗得頗為長久,洗到我以為他已經在浴缸裏淹死了,他才總算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吩咐我清潔浴室,這當然也是在我的預料之中,想要折磨我,怎麽可能不派些工作來讓我做?

“打掃完了以後,要用PH試紙檢察酸堿性,必須要保持在中性範圍。”他倚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拋給我一句話。

我呆了呆,又不是飯店廚房,居然還要檢查酸堿度。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在沙發上伸展開兩條長腿,雖然隻穿著浴衣,卻更顯得英俊出眾。

我莫名其妙地有些臉紅,真是曖昧啊,這種情形。

我連忙一頭紮進浴室,以我平生從未有過的認真態度打算起衛生來。

天知道巫龍兒的房間永遠亂得象是剛經過一場風暴,學校裏每次要打掃衛生,我也總是跑得不見人影,現在居然要替一個該死的男人清潔他的浴室。

該死的二鬼子,我一邊用力刷著馬桶圈一邊喃喃自語:“我忍,我什麽都忍,隻要你跟我回H國,我就折騰死你。”

J國也太奢侈,為什麽要把浴室造得如此之大呢?

天蒙蒙亮的時候,浴室中各種的酸堿度總算達到了中性。原來生活之中到處充滿了酸堿不平衡,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我腰酸背痛地走出浴室,二鬼子仍然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我呆呆地在他麵前站了一會兒,他似乎睡著了,呼吸比平時沉重了一些。

晨曦自窗外悄然溜入,照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我驚奇的發現,他的睫毛上居然掛著一顆淚珠。

那一顆,我的心立刻變得柔軟如同某種水生動物。睡著以前他在悄悄哭泣,他為什麽會哭?該哭的人是我才對。

我整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在皇宮前麵象傻瓜一樣等了他十個小時,然後又被他指使著做這做那,我都沒有哭,他有什麽資格哭?

我忿忿地想著,驚覺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些酸痛。

我連忙轉過頭,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還好沒有眼淚,巫家的女人可沒那麽輕易就流淚的。

我拿起床上的薄被輕手輕腳地蓋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腳邊坐了下來。地毯很厚,就算坐在地上也不覺得寒冷。

可是我坐在地上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喜歡地毯,而是我知道若我坐在他身邊,我一定會忍不住抱住他。

而且身為女傭,也沒有資格坐在主人身邊。

我自暴自棄地想著,幾乎把自己設想成動畫片裏那些被富家少爺們欺負地可憐兮兮的小女孩。

我靠在沙發上,睡意一點一滴地籠罩過來。我是真的累了,且累的並不止是身體。我朦朦朧朧地進入夢鄉,朦朦朧朧地感覺到有人輕撫著我的頭發。

我卻固執地不願睜開眼睛,至少在睡著的時候,他仍然是溫柔的。

自那日起,我便開始了女傭生活。

二鬼子幾乎不讓我有任何空閑的時間,將我一天從早到晚全都安排得滿滿的。

早上起來,先要給他放好洗臉水,把牙膏擠在牙刷上。他洗完臉後,早餐要準備妥當,而且為了折磨我,他故意不吃“禦膳房”的早餐,每天都要列出一份清單,讓我給他做出來。

事實上,我做菜的水平真是不敢恭維,我自己做的飯菜,我自己都覺得難以下咽。

他是在折磨我,也是在折磨自己。

他吃飯的時候,我就要把他要穿的衣服準備好,熨燙整齊,撒上古龍水。

等到他出門以後,我就要整理整個房間。

房間裏雖然不需要PH試紙來測試酸堿度,可是卻要一塵不染,地毯上絕不能有一根頭發。

而且他每天都要更換床單被罩,換了以後,還一定要我手洗。

一個人就算再有潔避也用不著每天都換一次床單,何況身在J國的皇宮中,居然還要手洗床單,這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不問可知,他這樣做的用意,無非就是想折磨我。

我忍!

無論他想出怎樣的辦法來折磨我,我都不會半途而廢。我一定要帶著他離開這裏,隻要他離開了,戰爭就被我扼殺在搖籃裏了。

我一邊洗著床單,一邊幻想著整個歐洲的民眾都在向我歡呼。在他們的眼中,我一定是雅典娜一樣的和平女神。

一陣細碎的高跟鞋聲自我的身後傳了過來,我連頭都懶得回一下。出現在洗衣房中的一般都是皇宮裏最低等的女傭,那些人永遠會用一種無比古怪的目光看著我,然後曖昧地問:“聽說夜裏你和SKY殿下睡在一起?”

天地良心,我是從來不曾和他睡在一起過的。

隻不過我連個居處都沒有,因為他隨時可能會傳喚我。他睡覺的時候,我隻能站在旁邊打個盹。

二鬼子在折磨人方麵還是頗有天才的,如果他改行去警察局逼問犯人,我相信幾天下來,所有的犯人都會老老實實地招認一切罪行。

那高跟鞋聲停在我的身後,來人似乎從背後打量著我。

我仍然自顧自地洗著床單,忽然想起,皇宮中的女傭都是穿著布底的鞋子。皇宮對於女傭的著裝有嚴格的要求,絕不可以在走路的時候發出任何響聲。

這個人既然穿著高跟鞋,那就不是普通的女傭。

但我仍然固執地不回頭,整個宮中我隻認識二鬼子一個人罷了。來人既然不是普通的女傭,又是個女子,隻怕是來找茬的。

果然,那人等了一會兒,不見我回頭,終於失去了耐性:“你就是那個中國女人嗎?”

她的措詞頗為傲慢,雖然聲音還算動聽,但落在我的耳中也好聽不到哪裏去。

我好整為暇地將手中的床單擰幹,又在衣服上將手抹幹淨,才慢慢地回過頭。

身後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一頭金黃的長發略有些卷曲,藍碧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與H國的皇親相比,她就顯得不是那麽美麗了。看來J國皇室的血統似乎不及H國皇室來得那麽優良。

“你是誰?”

她傲慢,我可以比她更傲慢。

她高高地仰起驕傲的頭顱,“我就是伊麗莎白瑪格麗特公主,SKY的未婚妻。”

所有的公主都要叫伊麗莎白這種沒有創意的名字嗎?

我嘴角略翹了翹,算是微微一笑,“未婚妻嗎?在我記憶裏,SKY的未婚妻是H國攝政王的孫女麗莎。”

她冷笑:“他們兩人的婚約已經解除,現在我才是SKY的未婚妻。”

“解除?幾時解除的?怎麽新聞裏沒有提到過?”

她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SKY都到這裏來了,難道還會回去嗎?他當然不會再和麗莎結婚,現在他喜歡的人是我。”

“他喜歡你?”我嘿嘿地冷笑,“隻怕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是你吧!誰不知道他是因為我才潛逃到J國來的?”

她雙眉倒豎,眼中現出一縷凶光,“你這種女人如同妓女一樣令人生厭。聽說你不僅和WILSON有肉體關係,還勾引SKY的堂弟。你認為SKY會喜歡你這種女人嗎?”

我大吃一驚,從公主殿下的口中聽到妓女這個詞,真是出乎意料。看來這位公主並不滿足於隻做一個中規中矩的乖乖女,她的勇氣倒是比H國的公主們要強得多。

我眨眨眼睛:“我是不是妓女不關你什麽事。就算我是妓女也好,SKY還是喜歡我。”

她怒,忽然揚起手向著我的臉頰重重擊了下來。

她居然想打到我,真是異想天開。

我一伸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用力抽手,卻無法從我的手掌中移動分毫。

她勃然大怒,立刻開始破口大罵。她這樣一開罵,更令人大跌眼鏡,她居然使用許多市井俚語且不乏粗話,罵得內容連男人聽了都不免汗顏。

我被她罵得哭笑不得,大喝一聲:“夠了,你不是公主殿下嗎?怎麽比街上的潑婦還不如?”

她冷笑:“公主就不能罵人嗎?公主也是人,潑婦可以罵人,公主也一樣可以罵人。”

我呆了呆,她說的一點也不錯,大家都是人,潑婦可以罵的,公主當然也可以罵。

我歎了口氣,鬆開手,“你罵我也沒用,若是一個男人喜歡你,你就算趕也趕不走他。若是他不喜歡你,就算再勉強也勉強不來。”

她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我不一樣,我喜歡的人就一定要抓在自己的手中。”

便在這時,二鬼子的呼喚聲自門外傳來:“伊麗莎白,你在裏麵嗎?我聽女官說你到這裏來了。”

她一聽見二鬼子的叫聲,眼中立刻現出一抹詭異的光芒,我一看她這種神情就知道要糟。

果然,她立刻躺倒在地,大聲驚呼:“快來人啊,這個女人打我。”

二鬼子隨著她的叫聲衝進門內,公主殿下躺在地上,淚流滿麵,真不知她是怎麽能夠在這麽短的暫間就流出眼淚來的。

二鬼子連忙殷勤地攙扶她,公主軟綿綿地倚在他的身上,“這個中國女人把我推倒在地。”

我聳聳肩,太小兒科了吧!

二鬼子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曖昧不明。

公主卻不依不饒,“幫我教訓她,她太沒規矩了,身為女傭居然敢打主人。”

二鬼子居然乖乖地聽話,向我一步步走來。

他一直走到我麵前,舉起了右手。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他要幹嘛?難道他又要打我?

我警告地看著他的手,上一次他已經把我的臉打成了豬頭,那時隻有我們兩個人也就罷了。這一次難道他會為了一個女人顯而易見的謊言就打我嗎?

他的手在空中略停了片刻,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這一掌擊在我的臉上,並不重,我呆呆地站著任由他打在我的臉上。

他又打我,他居然又打我。

公主殿下得意洋洋地看著我,滿眼皆是勝利的喜悅。

我咬唇,我忍,無論什麽我都忍。

我用力咬緊嘴唇,我忍,為了該死的歐洲蒼生,我什麽都忍耐。

我自己都沒注意到,我咬唇時太用力,嘴唇已經被我咬破。等到我驚覺時,嘴裏鹹鹹腥腥皆是鮮血的味道。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將鮮血咽下去。

該死的二鬼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恨恨地想,刻意忽略著心底那一抹刺痛。

二鬼子注視著我,眼中似有什麽一掠而過。但那絲光芒消失得太快,等我想要捕捉時,他又恢複到冷冰冰的神情。

他轉身扶著公主殿下離去,公主殿下在走出房門時,還不忘對著我拋下陰險的一笑。

我忍!我忍!!我忍!!!

我頹然坐倒在地上,把臉埋在手掌中間,我還能忍多久?

身體上的折磨我可以忍耐,可是心靈上的折磨卻讓人忍無可忍。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名女官悄無聲息地停在我的麵前。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公主請你到她的寢宮去。”

我抬頭,那名女官露出滿懷歉意的微笑,想必我們的三角關係在J國的皇宮中早已經廣為流傳。

我衝著她笑了笑,“好,你帶路吧!”

她一邊走一邊小心地叮囑我:“公主脾氣比較古怪,但她為人還是不錯的。如果有什麽事情,你一定要忍耐。”

我仍然笑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容越來越虛無飄緲,“我什麽都會忍耐,你放心吧!”

女官遲疑了一下,“其實沒有人想打仗,對吧?”

我一怔,不由望向她,女官誠懇地注視著我:“大人物們怎麽想我不知道,可是平民百姓沒有人想打仗。”

我點頭,無力地回答:“我明白。”

她向著寢宮裏指了指,“公主說你要自己進去。”

又設計了什麽陰謀詭計?

我推門進入,所謂之寢宮當然不可能和古代的寢宮一樣,還是很現代化的。

這座兩層的小樓,下麵的大廳裏空無一人。我沿著樓梯走上去,看見一道門虛掩著,有人聲從門內傳出來。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無聊的伎倆。她想做什麽,我已經心裏有數,但奇怪的是,我偏偏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站在門旁,沿門縫向裏張望。

公主換了一件酒紅色無比性感的睡衣,手中拿著一杯同色的葡萄酒,斜倚在二鬼子的懷中。

二鬼子的手中也同樣拿著一杯葡萄酒,色迷迷地注視著懷裏比自己年長的公主。

輕柔的音樂從屋內流出來,顯然公主殿下還是很會製造氣氛的。

我咬牙切齒,在心裏暗罵:真是太惡心,太不要臉了。

“告訴我,在你的心裏,是我更重要還是那個中國女人更重要。”

她一定知道我已經到了門外,所以才會問這個問題。

這其實是很無聊的一個問題,若是公主知道二鬼子潛逃的原因,就不會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但女人就是這樣奇怪,雖然明知道對方愛的不是自己,卻仍然希望對方說出這個“愛”字。

而我也是女人,因而我也同樣希望在這個時候聽見二鬼子說,他愛的人是我。

可惜的是,我自己都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

果然,二鬼子想也沒想,便深情款款地說出了答案。“我原來確實愛她,可是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的為人,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她是如此水性楊花的女人。你知道我的個性,對於被玷汙的東西,無論那樣東西是多少珍貴,我也寧可把她毀去。我絕不會再要她,因為她已經不再是我心裏珍視的寶貝。”

公主殿下還不滿意,追問了一句:“那你愛我嗎?”

二鬼子用更加肉麻的眼神注視著公主,“這還用問嗎?”

該死的,他居然說我是被玷汙的。

我握緊拳頭,全身忍不住瑟瑟發抖。我從來不曾如同這一刻抖得如此厲害,抖得如同三九天沒有穿衣服被人拋在雪地裏的孩童。

也許是我抖得太厲害了,連屋內情意綿綿的兩個人都聽到了動靜。

二鬼子向著門口走來,他打開門,我們兩人便再次麵麵相覷。

我仍然不可抵製地顫抖,顫抖地忘記流淚。

我們兩人便這樣一言不發你瞧著我,我瞧著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說:“你受不了了對不對?你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曲,你要走了,對嗎?”

我用盡全力使自己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不會走。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麽,我都不會走。”

我轉過身,努力使自己挺直腰。

當一步步向樓下走去時,我腳下的樓梯越來越模糊。

是淚水嗎?

我固執地睜大著眼睛,固執地抬頭看著天花板,隻有這樣,眼淚才不會落下。巫家的女人是不會輕易流淚的。

也許是心情太激動,也許是抬著頭無法看清腳下的樓梯,也許是我故意的。

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我忽然一腳踩空,自樓梯上滾了下去。

說實話,就算巫龍兒不看著樓梯下樓,也不可能跌倒。但那一天,我就真的跌倒了,真的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不僅如此,我的頭還重重地撞到了樓梯旁突出的扶手。

因而當我回憶起那天的情形,我自己都說不出來我的跌倒是出於什麽原因,難道是因為太傷心了嗎?

天知道。

二鬼子大驚,自樓上飛奔而下。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我時,我清楚地看見他眼中又急又痛的神情。

我忍不住笑,淚也流了出來。不是想折磨我嗎?這麽快就露餡了。

他焦慮地注視著我的臉:“你流血了,我送你去醫院。”

樓上的公主殿下尖聲大叫:“SKY,你做什麽?”

他略一遲疑,似乎忽然想起他與我之間的“深仇大恨”。於是他便鬆開扶著我的手,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兩步。

可是我卻在他的眼中看到無比痛苦和矛盾的神情。

我微笑,從容起身,“我沒事。一點點小傷,這難不倒我。”

我向著寢宮外走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下雨了。

巫龍兒傷心的日子,總是特別容易下雨,因為我是龍的女兒嗎?

我走在雨中,任由雨水衝去我臉上的血跡。

我不知道我臉上的傷口如何了,我不覺得疼痛,與心中的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