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宮靖魂(九)

外麵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了,此時就連那些牆壁都變得很薄,下人們的聲音也飄到了屋子裏。

“老爺今天很開心?裳兒小姐不是受了重傷嗎?”

“也許是屋子裏的小姐更加重要?不知道,很多年沒聽到老爺笑了。”

“……”

翡翠沉默了。她本來就是一個隻會依靠別人的人。之前是依靠珊瑚,珊瑚倒下了,她第一個想到能依賴的人便是玉離,可是玉離卻也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幾乎就想要依賴眼前的白胡子醫士了。

可是,總覺得自己太懦弱了。知道是知道,自己有辦法改變嗎?

“哈哈!不錯不錯!很久沒碰上那麽警醒的小姑娘了!”歐陽弗蘭大笑著,輕輕地拍了拍翡翠的肩膀,就連白胡子都因為他飄逸的動作而飛揚起來,他繼續笑著說:“可是老朽的的確確沒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啊!”

咯吱,門開了,一個也穿著青色衣裳的小童走了進來。唇紅齒白,整整齊齊盤著的頭發還有些發黃,隻是那神色確實無比老練。

小童對於打斷了歐陽弗蘭的談話一點也沒有內疚或者慚愧之意,反而帶著一絲驕橫地作了個揖,在遞上一張描著透亮的藍色鎏金帖子之後,用脆生生的語調開口說:“歐陽先生,左丞相有請。”

歐陽弗蘭皺起了眉頭,對於小童的到來十分反感的樣子。

“我知道了,你回稟丞相大人,說在下不便,暫不能過訪,見諒。”

小童啞口無言。看看翡翠,再看看躺在床上毫無生息的珊瑚,他隱隱地怒道:“歐陽先生,難道未來的大皇子妃還不如一個草民的性命重要嗎?”

歐陽弗蘭低下頭,打開手中藍色的鎏金帖子,上麵是一行因為工整而顯得無比恭敬的句子:

歐陽先生,小女偶染風寒,氣色不佳。近日即將入宮大婚,吉日在即,怕是耽誤不得,還請先生入府一敘。

“我早先便與你家老爺說過,你家小姐不堪大命,何必強求。”歐陽弗蘭說罷,將帖子向外隨手扔去。小童眼中怒氣橫生,正要衝過去接住帖子,可不料那帖子竟然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幽藍的光芒,頃刻間化為灰燼飄散一地。

“你!你竟敢……”小童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漆黑的眼裏閃過紅光,一個盤旋著寒氣的黑色月牙在他右手上凝聚,在刹那間便擴散到一人多高。黑色所到之處,所有的花瓶桌子統統在無聲之間化為烏有。

“啊!”翡翠驚叫,反身撲向床上的珊瑚。綠色的水袖飛舞起來,被黑色的圓形月牙掠過,瞬間變成兩段。

“放肆!”歐陽弗蘭斷喝一聲,銀發銀須無風自動,白色的熾光在瞬間布滿整個屋子,黑色月牙擴散的速度也在那一刹間被抑製。小童看勢冷哼一聲,手一撇、腳一跺、身一轉,便已經閃出門外。風中,隻剩下那嬌嫩卻陰冷的聲音在回蕩:“歐陽弗蘭,左丞相今晚在府中設宴為大小姐祈福。若歐陽先生不到,就請先生自己斟酌了。”

聲音消失,而翡翠還驚魂未定,歐陽弗蘭已經靜止下來,胸口起伏著,轉身走到靠牆的書櫃邊,自顧自地翻弄著已經落滿灰塵的書籍。

“歐陽先生,他……”翡翠自知是客,不好問這些東西,但是心下也在疑惑,裳兒今天來了,自己今天來了,偏偏那小童今天也來了,如果按他說的凡事皆有因果,世上沒有巧合,那,這又是什麽情況?

“劍城裏凡是大戶人家,家裏都有許多妖魔門客。剛才你看到的便是左丞相朱寺泉門下的暗鳴童子。”歐陽弗蘭嘴裏說著,手上的速度卻在加快。古籍被一本本翻出來,又一本本被扔到地上。發黃的紙片受不了那麽激烈的碰撞,紛紛揚揚碎裂開來。

“那,左丞相家的大小姐到底出了什麽事?”翡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問到。

“與你有關。”歐陽弗蘭說,然後歎了口氣,手上已經拿著一本沒了封麵的古籍。他轉身,滿臉嚴肅地遞給翡翠,說:“自己看吧。這本書老朽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得到的,原來一直想扔掉,可又覺得不妥,如今終於知道原因所在。如果你想救珊瑚,便自己去讀。”

“那,您呢?”翡翠接過書,可更覺得不妥了。

“你手上的方子還缺少兩個重要的東西,必須到南方的海邊去尋找。正好也要帶著裳兒到海邊一趟。你可以與珊瑚姑娘留在這裏,也可以自己選擇別的去處。務必要等到一月之後我回來。”

“啊?”翡翠驚詫,也一下反映過來,翻開手中的古籍,第一頁竟然寫著……

“以心口之血、本命之精魄,可創法體,容納自身魂靈。原主肉身滅。”

翡翠心下一涼,翻開第二頁:

“若原主肉身滅而本命精魄不散,可重建肉身。以九孔珊瑚石為源,分別填之

以九種妖物之心,將石重新融入原主,即可。”

九種?

翡翠傻了,如果是珊瑚的話還有可能縛住妖物,自己如果有這本事,也不會落到這般落魄的地步了吧?

“這本書後麵寫著分別是哪九種妖物。除了兩種隻能生活在海裏,其他的劍城裏都有。珊瑚姑娘的精魄在七七,也就是四十九日之內不會散去,如若要救她,必須在七七之內將妖物之心集全。”

“歐陽先生……”翡翠閉上眼睛合上書,有氣無力地揉了揉眼睛,問:“其實我隻是想知道,這個方子究竟有沒有用?”

“老朽乃天下第一醫士。”歐陽弗蘭走上前去,咬破了手指,在珊瑚的眉心重重的地點了一下,嘴裏輕喝一聲:“護。”

珊瑚額頭突然亮起耀眼的紅光,她的眼皮有了輕微的閃動,可卻沒有睜開。紅光暗淡下來,珊瑚原來已經微弱的脈動更加孱弱,幾乎就要消失。歐陽弗蘭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回頭對翡翠說:“我在珊瑚姑娘的額上點了血,她的元神會凝聚於此,四十九日之內不會散去。若她有危險,我也會感受得到。”

“可是,您為什麽要幫我們呢?這對於您有什麽好處?”翡翠看著眼前的情景,迷惑了。

“嗬嗬,翡翠姑娘,一切皆有因緣。如若確實要老朽說些什麽,那便是你與珊瑚身上的氣息吧。”歐陽弗蘭摸著雪白的胡子,與隔壁鄰居慈祥的老者一般看著翡翠。

“氣息?”翡翠不明白。珊瑚在從相柳蔓身上取回一魄之前,一直是靠吞噬孤魂野鬼為生的,如果有氣息,也應該是腐敗與黑暗的味道啊。

“你與珊瑚姑娘身上,有一種老朽非常熟悉的光芒。似乎是故人,可老朽自知從來沒有遇見過你們。”

“那,是它嗎?”翡翠站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了一把通體碧綠的玉算盤。

——翡翠其實很緊張。

要是他也是為了這把該死的算盤而來,那麽自己就算是自投羅網了。可是要是現在不拿出來,隻要珊瑚還在他的手裏,早晚也躲不過他的算計。還不如早些把這個東西挑明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還多一些對他的信任了。

歐陽弗蘭皺起了眉頭,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翡翠,似乎一點都不明白她在做什麽。她是在挑撥?還是在試探?歐陽弗蘭想到這裏,手輕輕拂去站在衣服上的灰塵,根本就是對眼前的東西無動於衷的樣子,隻是歎了口氣淡淡地說:“孩子,這就是你們依仗的神器吧?”

翡翠不語,心裏已經蕩起了一絲淺淺的感動。

“熟悉的光芒來自於你與珊瑚姑娘,是一股生於塵世而特有的親切味道。就算這把算盤是神器,但是現在也是死物。”歐陽弗蘭捏著胡子笑了起來,但眉頭一皺,似乎想起了什麽,說:“九中妖物分別是:墓地磷蛇、斑紋豹、三頭黑鶴、百足蠱蟲、秋牡丹、千須龍、四齒鮫人、紅海蛙,以及——”他停頓了一下,用一種非常令人費解的語氣說:“王。”

“王?”翡翠的心情,就像原本跟著玉離在天上翱翔,可玉離卻一下消失了蹤跡於是她便隻能摔落下來一樣——她有點不能理解了,“王”又是什麽?

“也就是……你們靖河國的國主。”歐陽弗蘭說。

“呼……”出乎歐陽弗蘭意料的是,翡翠居然是大大的鬆了口氣,臉上泛起一抹閃著黑光的微笑,她壓低了聲音說:“不是‘我們’靖河國的國主,我和珊瑚都不認為我們是靖河國的人。”

“哦?很好,我果然沒看錯人。那麽我就幫你走一趟,千須龍、四齒鮫人、紅海蛙,都在南海裏,就當我賣於你個人情罷了。”歐陽弗蘭臉上還是那抹神秘莫測的微笑,翡翠雖然對這本書將信將疑,但目前還真沒有人可以依仗了,倒不如姑且他的話,在他的羽翼下,再慢慢打聽恢複珊瑚的辦法也好。

“那你在京城裏要做的便是,將的妖物封印,待我回來。”

“我不像珊瑚有法力,該怎麽辦?”翡翠一臉無奈,歐陽弗蘭不會是老糊塗了吧?說了半天,原來是要自己去封印那些鬼東西啊!

“非不能,實不為也。”歐陽弗蘭淡淡地說,就懶得再聽翡翠的辯解了。轉身走出門,向敏兒和裳兒方才離去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