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宮靖魂(十)

歐陽弗蘭離開了,帶著裳兒去了南海,歐陽弗蘭的丫頭敏兒被派到了珊瑚和翡翠的身邊。雖然她看著珊瑚和翡翠的眼神總是冷冷的,問候也幹巴巴的總是那幾句,給翡翠準備的飯菜比廟裏的齋飯還素淨,但每天晚上她總會端來一碗濃濃的湯藥,等到溫溫熱了,就慢慢的喂珊瑚吃下去。

起初翡翠也擔心過她會不會在藥裏做手腳,每次都搶在她喂珊瑚之前試喝一口,敏兒看到了,也不做聲,隻是將千年人參像不要錢似的扔到煲裏,仍舊煎成小小的一碗濃湯。翡翠更加擔心了,直到有一次她在廚房看到了一張被柴禾熏得發黃了的藥方,上麵有歐陽弗蘭特地拿朱砂寫的批注,她才明白過來:十碗水用慢火煎成一碗,藥湯已經非常濃了,她試喝一口,珊瑚就少喝一口;而珊瑚少喝一口,藥效不足,也許珊瑚就會慢慢的衰弱下去。

“那個……”翡翠拿著藥方,似乎是想對拿著藥材進到廚房的敏兒說些什麽。敏兒卻白了她一眼,一把搶下藥方收到了袖子裏,涮了涮藥煲,裝上水把藥材扔下去,拿起一把蒲扇開始了將持續一個時辰的勞作。

“我……”翡翠蠕動著嘴唇,終究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敏兒的額頭上滲出大滴大滴晶瑩剔透的汗水,順著她的臉龐流下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翡翠心被汗水織成的手絞出酸水,越看敏兒,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了。——敏兒似乎就是要翡翠內疚,汗水像下雨一樣打濕了地麵,細細的脖子也好像不能再承受頭顱的重量,一點點的朝爐火耷拉下去。

風中傳來焦糊的味道,敏兒披散在耳側的頭發掉進了火中。

“敏兒!快醒醒!”翡翠也從內疚和不安中驚醒過來,眼仁在那一刹那間放大放大再放大。在翡翠異樣的眼神中,敏兒的頭發如鎏金般攤成一地發亮的黑色融水;青布衣裳雖然不夠潔白,但也如春天第一場雨下過之後河裏殘存的最後一塊冰,化進了嗆人的火爐煙氣之中;整個身軀,還有之前手上拿著扇火的扇子,就像蠟燭與棉線燭心的關係,扇子染上了明黃的火焰,敏兒的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

“天啊!”翡翠禁不住小聲驚呼。如若此時在廚房裏的是其他人,估計會被敏兒的樣子嚇壞了,或者懷疑敏兒在廚房裏對藥湯做了什麽手腳,可此時立在敏兒麵前的是翡翠,她想也沒想就伸出手,朝敏兒的胳膊抓去。

嘶!一陣白煙騰騰而起。

翡翠的手就像剛剛從火爐裏煆燒出來的熱鐵,而敏兒自然就是那冷凝的清水。

“來人啊!”翡翠下意識地把手收回來然後尖聲大叫。可煙霧彌漫起來,將整個小屋填滿。就連火爐上也凝出了大滴大滴的水珠,落下去,爐火一點點地黯淡了下去。

冷氣環繞,炎熱無比的屋子須臾間就變得陰冷難當。翡翠心也越來越寒,莫非,有妖物?——想到這裏,她再也顧不上敏兒了,打開木門衝了出去,咬著唇朝珊瑚的屋子奔去,半空中飄舞起鮮紅的血團,混合著濃濃的迷霧,就像沒有由來便盛開在虛無半空中的彼岸花。

翡翠急促的腳步踏出不規則的點子,在濃霧中濺起一朵一朵水花,水花連續綻放,翡翠也以她最快的速度衝到了珊瑚躺著的小屋前。——咣當,屋裏適時的響起清脆的聲響,有花瓶掉落在地了吧,莫非,珊瑚在敵襲中醒來了?

翡翠心裏漫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狂奔中,她的手順勢推開了門。

啪!

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朝翡翠打過來,翡翠的身子一歪,眼前黑了,耳邊也回響起山崩般的巨響。

“對二小姐不敬,掌嘴。”一個嫩脆卻冰冷的聲音說。

啪啪!

聲音是前幾日被左丞相遣來的小童,最後一個字還飄在半空中,又是兩記耳光帶著陰風朝翡翠飛來。翡翠也火了,一個大臣家的二小姐而已,就算是天生神物玉離站在自己麵前,也指不定是誰抽誰耳光!

“混賬!”翡翠脫口就罵了出來,也不知是哪來的感覺,右手帶起點點綠光朝前方擋去,而左手卻摸到了木門,輕輕一推人就朝旁邊飛去。

咣當,翡翠的腿重重的撞到了桌腿上,桌子上的東西掉了下來,翡翠手上揚起的綠光竟然匯成了針刺般尖銳的錐子,朝前方狠狠刺去。血花四濺,小童驚訝地輕呼出聲,抽過來的風被半路收了回去,一個虛幻而空靈的聲音揚起在半空:“停。”

將整間屋子籠罩的霧氣開始一點點淡化下去,隱隱約約的已經可以看到屋子裏的擺設了。翡翠也顧不得腳上傳來的疼痛,撇開剛才攻擊自己的人朝珊瑚所在的方位看去。

一個藍色的身影水霧般漂浮在珊瑚的正前方,長而寬的水袖以怪異的韌性將珊瑚緊緊的纏繞著,而袖子上繡著的淡藍色絲線卻剝離出來,絲線的終點,在珊瑚的肩膀之上、頭之下,那個叫做脖子的地方!

“吾本不欲強求。”袖子的主人淡淡地說,然後露出了自己的那張耳畔都結上了寒冰的臉,就好像在萬年雪山深處,那已經凝結了不知多久的冰,沒有任何人能打破那裏的平靜一樣。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翡翠咬著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那女子扯著沒有結冰的嘴角做出一個能勉強稱之為笑的表情,另一隻手輕輕動了一下,兩個青衣童子朝翡翠圍了過來,一左一右將兩塊白玉貼在了翡翠的手上。

冷得刺骨!翡翠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而隨著她的手輕顫,兩塊白玉之間產生了共鳴,一股冷氣從她的左手脈門侵入,掠過翡翠溫暖的胸口,流向她的右手。翡翠隻覺得渾身難受,可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因為那縛住珊瑚的女子輕輕地眨了眨眼,從袖子中露出一隻結成冰塊的手,朝翡翠的方向輕輕一推。

砰,一股巨大的力量衝向翡翠,將她朝後方推去。翡翠雙眼圓瞪,眼前彌漫著的已經變淡了的水霧在半空中凝結成一個圓的冰球,重重地朝她砸了過來。

“將她也帶回府中。”那女子話音方落,翡翠隻來得及看到兩個小童鬼魅般雙手大張,一張藍色的冰網平空出現在自己的身前身後,然後便喉頭一甜,一口汙血噴向半空,變成了一陣騰騰的紅霧。

女子左手輕揮,珊瑚的身子也飛了起來墮入冰網之中,然後她的身形頓矮,兩隻幽藍的鞋子踏上地麵,人便輕靈地朝門口走去。隻是她經過的地麵,一簇一簇升起了泛著藍光的冰叢。

同時,籠罩著整個歐陽府邸的霧氣散去。在側院的小柴房裏,敏兒用力地朝火爐扇著風,嘴裏還不停地抱怨著:“該死的爐子,怎麽突然有了水汽!還有該死的翡翠,她以為這是靈丹妙藥啊,每次都要多喝一口!要是先生知道平白浪費了那麽多藥材,早就把她趕出府了!”

在敏兒的身後,一張被水汽暈開了墨跡的處方靜靜地飄落,似乎就在剛才,還有人拿著這張處方,想對敏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