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宮靖魂(八)

“其實老朽一直對龍王的決定心存疑慮,”歐陽先生對裳兒說,:“那老東西為什麽會把你送給蘇靈?就算你隻是庶出,但身上畢竟也流著他的血脈。”

裳兒抬起眼,眼睛裏一點光彩都沒有。她也對歐陽先生的決定心存疑慮,既然他知道被剝去了煉鱗,難道他猜不出就是那床上的女子的過錯嗎?既然他知道失去煉鱗,龍便不能再稱之為神物,等同於身份被剝奪了,那為什麽還要那麽維護那個珊瑚?

“蘇靈知道你是龍,也知道你隻是龍王布下的一顆棋子,既然她敢把你留在身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隻是尋個借口將你的身份剝去而已。不是因為珊瑚自然還會尋著其他的理由,你何苦為難這位姑娘?”歐陽先生淡淡地說,他親眼看著裳兒誕生,也將她像寶貝一樣抱著長大,雖然他與裳兒足足有三十年沒見,但隻是裳兒的一個眼神,他就已經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隻是他仍舊不明白,為什麽龍王那個老東西會舍得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像畜生一樣送給了蘇靈?

也許是對龍王的怨恨,也是對裳兒不爭的失望,三十年來,他沒有再與龍王一家有任何聯係,隻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裳兒總會將禮單送到門房,也僅此而已了。

歐陽弗蘭將自己的思緒收了回來,朝裳兒伸出了手。

白色的長須無風自動,歐陽弗蘭的臉已經很蒼老了,額頭上的皺紋已經折疊成了河流般蜿蜒順暢的紋路。隻是他那雙伸出去的手,卻白淨得像冬天裏的第一場雪,泛著潤白的珍珠色光芒。裳兒撇了撇嘴,扶著敏兒站了起來,雖然腳步還是不穩,但還是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隻是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刹那間,裳兒回頭了,眼裏流露出一絲難解的利光。

歐陽弗蘭歎了口氣,轉身向翡翠示意她坐下來,翡翠乖巧地將椅子送到了歐陽弗蘭的跟前,自己在珊瑚的床尾坐下,她知道,歐陽弗蘭要開始說什麽了。雖然她也與珊瑚一樣不敢相信陌生人,可是這個人似乎有一種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像棵大樹吧,及時地給了她依靠。

“姑娘,你叫什麽?”歐陽弗蘭給自己斟了杯茶,淡淡地問。

“季翡翠。她叫季珊瑚。”翡翠扯著衣角答。

“都是寶石啊。隻不過翡翠出自深山,珊瑚出自深海。”歐陽弗蘭放下杯子,眼神閃了閃,話鋒一轉問道:“你知道昨夜那般淒慘的情況下,珊瑚姑娘為什麽獨獨選擇了我宅子旁邊的小巷落腳嗎?”

“因為那裏很幹淨。”翡翠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他那雙白淨的手總讓翡翠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又說不出來。他是神仙嗎?隻有神仙才會有那樣蒼老的麵容而那麽白嫩的手,可是神仙要做偽裝,總不會連一雙手都變不了吧?

“想不到你也看得出來。這麽說吧,我劍城等了三十年,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麽。但是去年離皇子回宮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等的人、或者東西,快要出現了。於是我每天都命人在宅子附近灑上龍鱗粉末,讓我的宅子附上神氣。然後到了今天,你們出現了。”歐陽弗蘭淡淡地笑了起來,那樣子就像是江湖郎中言中了某位大員外的病情一樣得意,然後他站了起來,走到珊瑚的床前,靜靜地看著珊瑚的臉,說:“你要知道,世上本沒有巧合。所有的結果,都有一個與之聯係的因緣在裏麵。”

“雖然我不讚同你的話,但事實是我們的確被你所救。醫士,您的大恩大德我們一定會回報,隻不過,您能不能告訴我治療珊瑚的辦法?”翡翠不卑不亢地說,因為她相信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人在京城裏等珊瑚等了三十年,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救她,然後呢?”

“然後去找玉離。”

“你們口中的玉離,就是離皇子吧,那,找到離皇子了,然後呢?”

“然後帶他離開。”

“離開了之後呢?”

“離開了之後的事情!你根本管不著!”翡翠大聲地尖叫起來,現在要緊的事情就是讓珊瑚活過來吧?隻要珊瑚能活過來,接下來無論什麽事情,珊瑚都可以解決!

“嗬嗬。”歐陽弗蘭笑了,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第一個問題,季珊瑚分出了自身的精魄為你做成法體,她要重新行走人世,必須將失去的精魄補回。而她不是普通人,不是妖怪更不是仙人。那麽,她需要的精魄便隻能從各界生靈的精魄中提取。提取的方法我知道,可是我卻沒辦法、也沒有必要為了你們,去打破劍城裏已經很微妙的平衡。”

翡翠張開口,喉嚨在上下的蠕動,嘴裏的那句話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就這樣僵在那裏。歐陽弗蘭也不管她,隻是繼續說:“第二個問題,你們昨天已經進了皇宮吧。皇宮的守衛想必你也看到了,你們還能再次那麽輕巧地闖進去嗎?你以為蘇靈在對裳兒下了狠手之後,不會用更強大的力量去看守離皇子?”

“第三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就算你們闖進去了,也成功找到了離皇子,他願意不願意跟你們走?如果他願意,現在你們就不會在這裏了吧?你們早就該離開劍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歐陽弗蘭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說:“翡翠姑娘,世上是沒有巧合的。有結果,必然有之前的因緣。你為什麽不想想蘇靈為什麽將離皇子帶了回來,為什麽龍王會將裳兒送到皇宮,而我又為什麽在劍城等了三十年。”

最後,他一句話將翡翠所有的希望打散:“你們,必須在這裏收獲或者失去一些什麽。我想珊瑚姑娘可能已經明白了,所以才會將全部的心力將你幻化出來。那你呢,翡翠姑娘,你又該做什麽?”

“可是我什麽也不會啊……”翡翠就連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

“但是你與珊瑚的身子在根本上是不一樣的。你現在是人,一個有血有肉,不會被任何八卦或者現妖鏡照出來的人。她不是。所以你進得了的地方她進不去,你能拿到的東西她拿不到。你還不明白嗎?”

“你與我說那麽多,莫非是要我幫珊瑚去取一些東西?”翡翠突然站了起來,聲音突然揚得很高,尖銳地說:“我怎麽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你要利用我們,利用我去幫你拿一些你拿不到的東西!”

“哈哈哈哈!”歐陽弗蘭大笑起來,那爽朗渾厚的笑聲直透屋頂,衝破了木與石的禁錮,飄到了宅子裏所有人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