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宮靖魂(七)

內室。

小丫頭癟著嘴讓翡翠和珊瑚進了內室。這裏沒有什麽裝飾,白色的紗簾將內房一分為二,一張床臨窗,躺著人,士兵把珊瑚放在了靠裏的空床上。

這個時候的珊瑚,已經是一個破的布娃娃了。渾身冰冷,麵色蒼白,胸口幾乎已經沒了起伏。翡翠抓著她的手,心裏百味雜翻。——自己和珊瑚,就好像兩個在搶糖果的孩子。吵啊鬧啊,恨不得她就這樣消失,那麽糖就都是自己的了!可等到她終於放手,自己把那把爭了很久的糖塞進嘴裏的時候才發現,這種糖其實很難吃。

就好像現在,就算已經得到了實在的身子,那又怎麽樣?

父親母親都已經不在了;自己又沒本事把玉離救出來;認識的人都隻是驛站的過客,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如果珊瑚就這麽沒了,那最寂寞的時候,還有誰會來真心安慰?

翡翠顫了一下,心越跳越快,可手卻越來越涼,就好像自己的精氣神都跟著珊瑚去了。可珊瑚的手卻適時地顫了一下,翡翠一抹眼淚就大聲地喊起來:“她動了!”

“莫要再有驚動。”白胡子醫士已經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個三寸多長的黑罐子。放在案幾上,示意翡翠讓開。

翡翠驚喜地抹了抹眼淚,站到一旁,醫士摸了摸珊瑚的脈搏,探了探珊瑚的鼻息,再回頭看翡翠,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歎息到:“想不到啊!真的是這樣!老朽居然在有生之年看到這樣的人!”

“老爺,她到底怎麽了?”小丫頭端了一盆水進來,正好聽到了他的話,於是湊了過來。卻沒料到白胡子醫士突然神情一震,將小丫頭狠狠地推開,低聲嗬斥到:“莫要再有驚動!”

“是……”小丫頭退了兩步,可臉上還是滿滿的狐疑。嘴半張著,忍不住就要開口反駁了,突然,另外一張床上的人劇烈地咳嗽起來,小丫頭急了,走過去正要掀簾子,噗地一下,一道暗紅的血跡噴上了白色的紗簾。

小丫頭更急了,衝過去扶起那人,低低地喚:“裳兒小姐!你沒事吧?”話雖然是關心,但是卻帶著不容錯認的指責。醫士歎了口氣,低低地說:“按我今天開的方子再煎一次藥,鹿茸的量減少一半。”

“老爺!她究竟是什麽人?居然比裳兒小姐更加重要?”小丫頭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指著珊瑚的鼻子大聲地嚷了起來,翡翠眼睛都泛起了血絲,手舉起來,正要揮下去,醫士悠悠地歎了口氣說:“她是聖人。”翡翠的手停了下來,醫士看了小丫頭一眼,從黑罐中取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紮進珊瑚的胸口。

銀針頓時變黑,從針尖冒出淡紅色的霧氣,珊瑚顫了一下,太陽穴上青筋爆出。醫士又取出四根銀針,紮到珊瑚的雙肩上,輕輕轉動幾下,珊瑚手背上青脈微突。翡翠忍不住碰了一下她的身子,驚喜地抬頭看著醫士,珊瑚的身子開始回暖了!

“連雙生子的長相都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是你們兩人完全一樣。那麽你就應該是法體,她是本體。”翡翠臉色一白,醫士不看她,隻是將更多的銀針取了出來,一根根紮進珊瑚的穴位,珊瑚似乎有了反應,邊紮邊說:“要做出如此精妙的身子,並且跟本體完全一樣,隻有將自己一半的魂魄扯裂,將自己心口的血肉取出,配以本體強大的神力方能成功。而成功之後,本體將力竭而枯,就算力氣未竭,也會喪命於疼痛。”

“其實就是轉體重生。有什麽了不起的?”小丫頭撇了撇嘴,瞪了醫士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醫士笑了,淡淡地對翡翠說:“這與轉生十分相似,可別人做法是為了自己的重生。舍了身,並沒有舍魂。也不會有如此可怕的劇痛,可是她把她的魂也舍與了你,不信你摸摸你的額頭,是不是熱的?”

“頭上三尺有神明。”翡翠怔怔地看著醫士和珊瑚,喃喃地說出一句話。

“頭上三尺,是人的神明,不是你們的神明。”隔著簾子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一隻蒼白的手伸了過來,在翡翠呆楞的眼神中,唰地一下將布簾狠狠地扯了下來,露出一張已經扭曲得畸形了的臉。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的麵前!”裳兒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翡翠完全沒有思考就張開雙手擋在了珊瑚的麵前,眼睜睜地看著裳兒的手高高舉起……

風洶湧著,水的氣息在凝結,碧藍的熒光閃爍,美麗妖嬈得不可方物。然後那幽幽的閃光凝結,一道道銳利的尖刺開始漂浮在裳兒的周圍。

“歐陽先生,請您退後。敏兒,到我身後去!”裳兒隱怒著,嘴角出現一絲鮮血。

“不要臉的女人!”翡翠火上心頭,一隻手微微顫抖地指著裳兒高聲尖叫:“若不是你阻撓,玉離就能回到珊瑚身邊了!”

“他不是玉離,他是靖河國的皇子!是靖河的希望!”裳兒手重重地揮下,藍光照亮了整間屋子,翡翠有些絕望了,眼睛卻沒有閉上,直勾勾地望著眼前,那個叫做裳兒的女人昨天晚上就受了傷,誰知道她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要攻擊,如果自己躲避了,她趁機閃過去傷害了珊瑚怎麽辦?

想到這裏,翡翠眼裏寒光大作,就連裳兒的動作似乎都慢了下來,可是翡翠卻沒有料到,一個白影頂著藍光向前掠去,隻一瞬間就到了裳兒的跟前。

然後,啪的一聲脆響,藍光乍滅,裳兒的臉歪到一旁,臉上有一個紅色的手印。

裳兒似乎呆了,身上暴戾的氣息全數褪去,手抓著簾子,人已經軟軟地跪坐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那白胡子醫士收回手,臉上的皺紋擠成無法填滿的溝壑,淡淡地說:“你父王讓老夫代為管教。裳兒,你越矩了。”

“歐陽先生,她,她幾乎就要毀掉我們唯一的希望!”裳兒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淡淡的哭腔,小丫頭去到裳兒的身邊將她攙扶起來,用一種憤恨而幽怨的眼神瞪著白胡子醫士。

“敏兒,將裳兒小姐帶到竹軒,在裳兒小姐痊愈之前不得走出竹軒半步。”白胡子醫士回身,皺著眉頭將翡翠推到一邊,輕輕地探了探珊瑚的鼻息。

敏兒沒有動作,裳兒也無聲無息。白胡子醫士在確定珊瑚沒有出現異常之後,耳朵微微顫動,身後的兩個年輕女子竟然還是沒有一點動作。他麵露不耐,轉身麵對著裳兒,對上她那雙因為憤怒而漆黑發亮的眸子和橫著的兩道濃眉,還有她眉心一塊拇指大的、被剜掉血肉而暴露出來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