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

溫情

“你也別總與你爹置氣,想來,他也是疼你疼的緊今日之氣才會那麽大。”段青寧幫他掖了掖被角,笑著說完,這才對著外間道,“拿進來吧……”

莫曉飛應了一聲,這才托著木盤進了來,看見自家公子氣色好了不少,當即笑開了眼,急步走近道,“公子醒了?身上是不是很痛?”

“我沒事,你手上端的是什麽?”莫絮對著他微微一笑,知他愛擔心,隻轉開話題說道。然而身上有傷,不能隨意起動,他便看不見莫曉飛盤中之物,隻是隱隱聞見些微苦澀的草藥味。

心下了然,不禁微微蹙了眉。抬眼卻見段青寧遞過來一杯溫水,笑著對他說道,“不是嚷著渴了嗎?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他心中暖意更甚,微微撐起身子,接過茶杯緩緩喝下。這才笑道,“看來挨了一頓打倒是值得的,先生反而親自來照顧我。”

“值得?”段青寧搖了搖頭,道,“惹得一身傷,哪兒也去不了,也是值得的?”他伸手取過藥碗,遞給莫絮,道,“還是早早養好身子的好,前些日子,你不是說想與我同去斷峰崖看看麽?若是你乖乖養傷,等你傷好了,我便與你同去,如何?”

“真的?”他的眼眸一閃,宛如在一瞬間被點亮的星光,顧盼間,霎時流光四溢,卻是頗具孩子氣的,“先生可不許騙我!”那時求了他許久,他卻是說斷峰崖蛇蟲鼠螞繁多,帶著他並不方便,現下,知他肯答應,心中喜悅自不必說。

段青寧眸光一軟,不自覺伸手揉了揉他微帶涼意的發,笑道,“先生我向來都是一諾千金,何時騙過你?”

未及莫絮說話,莫曉飛的聲音便急急插了進來,“公子,快喝藥吧,你身子還很虛弱。”

莫絮瞪他一眼,下一刻卻隻是看著手中泛著熱氣的藥碗微微蹙起來了眉,此時,卻聽的段青寧在一旁低笑道,“怕苦?平日子你叫我吃藥的時候可沒有這般猶豫。”聽出了他話裏的揶揄之意,莫絮眉頭微展,癟癟嘴,道,“先生,這不能同日而語。”

段青寧無奈一笑,隻道他是在說歪理,隨即卻是從莫曉飛的木盤中端出了另一碗藥,道,“我陪你喝,如何?”莫絮本欲頂撞回去,聽著他這般說,當即心頭一喜,應了聲好,便仰頭將碗中的藥汁一口氣喝了下去。

那藥汁苦澀,滲入舌尖,那股澀澀的中藥味久退不去,他不自覺將臉皺成一團,段青寧笑笑,將碗放下,隨後取來蜜餞遞給他,低笑道,“吃點吧,混了味道,會好受些。”

未想,他卻是一把將那蜜餞推開,搖搖頭,在段青寧詫異的眼光中接過茶杯仰頭咕嚕咕嚕漱了下口,將水吐出後,頓了頓,道,“先生可能不知,我不喜甜食,尤是在吃了苦的東西後,更是不願意吃。”

“那日後吃藥你便要不斷的招罪受了,這不是苦了自己麽?”

“先生放心,我不會輕易讓自己生病的。隻要不病,就不用喝藥了。”說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急急道,“先生快去歇息吧,昨日照顧了我一夜,定是累極了。先生的身子尚未痊愈,還是不要過多操勞的好。”

“好,你也多點歇息。”段青寧站起來,又向莫曉飛囑咐了一些注意的事宜,這才離開。莫絮自軟枕下取出那把折扇,細細摸了摸,嘴角不自覺沾染笑意。

莫曉飛不解的摸摸後腦勺,暗道,前兩日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難道是被打了一頓,反而被打醒了?

接下來的日子莫絮倒是過的甚為安心,莫韋沒有再來找過他,而這種近乎冷戰的狀況雖然從未出現過,但是他並不為此感到擔心。他性子向來執拗,認定了沒有做錯的事倒是很難再有回轉認錯的餘地。

養傷的那段時日裏很多人來看過他,大多不過是來勸他如何如何應該奉行孝道,不要因為一些小事而與莫韋慪氣。他雖一直是麵帶微笑聽著,然而心中卻愈加對這種無意義的說教煩惱至極。

這期間,池淳書自然也來過幾回,甚至是池君蔓也特意登門拜訪過。然而這麽多人在他這屋子裏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他希望等到的始終還是那個在夕陽暮色中嘴角含笑,一派風淡雲清的人。

“先生”莫絮微微咬唇,猶豫道,“明日……”

段青寧抬眼掃他一眼,心中了然,嘴角微勾,眼底的笑意汩汩而出,晶潤如星,隻聽著他緩緩道,“既是傷好了,明日你想去,我們也是可以去,不過……”

莫絮心中一緊,不禁急急問道,“不過什麽……”

“萬事都要聽我的。”

他笑笑,心裏兀然一鬆,可以與先生一起遊山玩水,獨處忘憂於山色之中,自然最好不過,若是能一輩子都這樣……

可是,那人心裏仍是裝著另一人,一個不可抹去的存在。

想至此,莫絮的眼眸一黯,剛剛拉起的笑卻又在不自覺中消沒。

斷峰崖地處煙州城護城河以南,那裏山勢險峻,一般來說,平常人家並不願在此出沒,怕是一不小心便會被那裏不知名的毒物傷了性命。但饒是如此,卻仍是有一些人對斷峰崖神秘的景色心生向往,欲窺得一隅,諸如段青寧莫絮之流。

去的那一日,天空放晴,有暖暖的陽光透過樹隙斑駁著散落,似能傾泄著倒入心底。雖是入了冬,但是煙州城較之北方並不算冷。段青寧自便莫絮救回一命之後,身子雖沒有以前那麽健朗,常常需要以飲食藥汁療養,但畢竟是多年習武,這點冷於他來說算不了什麽。

莫絮對著手心嗬出一口熱氣,上下揉搓著,但暖意倒是未見幾分。他踩著段青寧的腳印一步一步的跟著他往深山上走,不時抬眼看著那人在暖光熏染下愈加溫柔的神情,心思微動,不禁開口道,“先生不怕冷麽?這山裏濕冷重,先生著的這般單薄,回頭怕是會生病的。”

“不礙事”段青寧笑笑,停下步子回頭看向少年。隻見少年的臉被裹在一團白絨絨的狐裘中間,那被冷意染得微微發紅的鼻尖襯得他如水般清澈的雙眸波光瀲灩,他莫名的心中一動,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伸過去將少年的手攏在自己溫熱的掌心,手中冰涼的觸感讓他不自覺微微蹙了蹙眉。

莫絮楞了楞,手上徐徐傳來的溫熱的體溫,像道暖流緩緩淌進人的心底,擾亂了一池平靜的心湖。他臉上一燒,下意識把手往回收,卻被那人抓的更緊。他抬眼望去,卻隻見得那人微蹙了眉,抿了唇,似乎頗為懊惱的模樣。

“先生……”

“走吧,山頂上的景色很美,晚了怕是會錯過。”

莫絮呐呐應了一聲,一路上便由著那人一路拉著自己往山上走。心思卻愈走愈遠,眼睛久久盯著兩人手掌相連的地方,莫名的心跳加速。

碰碰碰……

如擂鼓轟鳴,從未覺得這聲音這般悅耳,一下一下撩擊在心上,甜美卻讓人窒息。那感覺太過美好,以至於他錯過了途中的風景,錯過了耳邊淙淙的流水聲,眼裏隻有那人,至始至終隻有那人而已。

斷峰崖雖難爬,但風景總是美的。莫絮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日的晚霞,染血一般的紅,帶著淒迷的美,像戀人決絕的姿態。那漫天的紅雲連成一片,落目處,恍惚晃動成醉人的雲煙,隨風吹向更高遠的天際……

崖邊雲煙環攏處,恍惚可見的是石縫中延而生長的一株白色的鉞尖草,它雖名為草,實則開綴的卻通體瑩透的鉞尖花,那花分五瓣,瓣瓣潤美。這鉞尖草三十年開得一花,一百年難見一株。傳聞中,用鉞尖花製藥,可補氣凝血,助人消除病根,甚至可精增功力。

莫絮先是怔了怔,眼睛卻是一下不眨的看著那字煙霧中透出的花,他猛的將手自段青寧手中脫離開。段青寧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他傾身在地,伸手去勾山崖下那株花草。

“你做甚?快起來,這樣危險。”段青寧皺眉伸手去拉他,剛剛碰到他的手臂,卻聽他大聲驚慌道,“別動我……我快摘到了……”

莫絮眯著眼,手用力往前伸,指尖微微觸碰到根部,他咬咬牙,將身子傾的更出些,段青寧心裏咯噔一下,眉頭鎖的更深,隻見他沉聲道,“莫絮!別摘了!你回來!我替你摘!”

認識段青寧那麽久,他似乎從未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過話,莫絮探出去的身子頓了頓,隨後卻似想到什麽似的複又將身子探出去,這一下,乍看過去,身子像是淩空懸在崖外。

段青寧心中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卻在下一刻見他身子回縮,笑著仰頭將花伸在他麵前。明眸皓齒,款款而笑,那笑容幹淨純粹的像是晨夕的朝露,潤出人心底越純美的地域,莫名的想要留住,想要去嗬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