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心動

“先生”莫絮將手中的鉞尖草送至段青寧麵前,示意他接著,而後一邊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一邊笑道,“今日得了這鉞尖草,先生你的病便可痊愈了,以後便不用再日日吃藥,我看先生……”

“你天天嚷著要來這斷峰崖便是為了這株鉞尖草?”段青寧眉頭緊鎖,連帶著話音也比平時要低沉許多,自有威嚴不煊而帶。

莫絮心裏一跳,莫不是先生覺得我多管閑事?往日讓他喝藥,他已是千般不願,如今定是惱了。這樣想著,心底翻湧上一陣委屈,那苦澀的心緒似潮水般洶湧而上,幾近將他湮滅。

他禁不住往後緊退兩步,卻是不想,身後便是那萬丈懸崖,腳下土石鬆動,跨啦一下滾落下去,無聲無息。他嚇的低叫一聲,有那麽一刻,他以為自己聞到了死亡的味道,然而身子卻是在腦子那一瞬間的空白期過後被人緊緊攬在懷裏。

那力道很緊,緊的他的腰身發疼,有種被害怕失去的錯覺……

“先生?”他微微抬頭,隻能看見那人緊抿的雙唇,似帶有隱忍的怒氣,未及反應卻已被段青寧推開。他怔怔那抹青衣拂袖而去,心裏黯然一片,果真是不願接受我的心意麽?

隻見他緩緩蹲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株鉞尖草,微微咬著唇,先生發脾氣也好,惱我怨我也罷,隻是這株鉞尖草於他卻是極有用的,不管如何也要勸先生收下才是。莫絮猛的站起來急步便欲跑起來,卻不想剛叫出“先生”二字,腳腕處便是一陣抽痛。

他禁不住呲牙咧嘴的嘶了一聲,許是剛才踩空的時候崴到腳了,這樣想著他緩下身子去揉了揉痛處,路是走不了,四麵空山,正猶豫著該如何回去之時,眼前便出現了那雙白淨的雲靴,他心中一悸,像燭火“呲”的一下在瞬間被點亮。

他微微仰頭望著那人,莫名的心中酸澀,隻覺得今日所做之事皆是吃力不討好,薄唇微啟,他弱弱換了句,“先生……”

那人久久沒有說話,莫絮隻覺愈加忐忑不安。那種自上而下俯瞰的姿態,像是兩人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觸手,不可得,觸心,卻是愈加的望眼欲穿。

“上來”段青寧背對著他蹲下身子,從頭到尾也隻吐了這兩字。夕陽的暖光慢慢爬染上那抹青衣,如藤蔓張蜷而伸,自有一種沉寂的美緩緩散開。而這種如花般綻放的靜美,卻隱隱暗藏一種惑人心神的力量,他不自覺傾身靠近那人,緩緩將手臂圈在那人頸間。

段青寧背手自他雙腿穿過,使力一托,輕輕鬆鬆便將他背起。

一路無言,唯有山鳴穀和。

山路雖崎嶇,偶爾也有顛簸,然而他卻自心底感受到一股安然,仿佛靠著這個人便是世間最幸福的事,那一刹那,他竟希望,這一路漫漫延展,走下去,永無盡頭。

莫絮為自己這個想法所驚,腦子裏回放起與段青寧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如被水濾過般清澈的過往,蕩漾在心底,撥動圈圈漣漪。

原來愛是一根刺,最能傷人,也最能給人留下刻骨的回憶。

這個人,他想要留住,不隻是那令人心醉的溫柔,更有那顆冰封的心。

“先生”他閉目在那人頸間無意識的蹭了蹭,似在睡夢中輕聲喃道,“絮兒想陪你踏遍世間山水,一直到我們老的再也動不了……”說至後來,他竟是嘴角輕勾,沉沉酣睡而去。

夢囈般的低語生生擱淺了段青寧的腳步,他心頭微顫,有種疼惜自心底如雨後春筍般細細密密冒串而出,隻聽他輕歎一聲,“傻小子……”明明知道無人聽到,卻仍是自顧自的的低語,“以後要多吃點,輕成這般,怕是一陣風便能吹走……”他將手縮的更緊些,聽著少年輕淺的呼吸聲,唇角微翹,落腳的每一步在無意識裏放的愈加沉穩些……

小睡醒來的時候,窗外月色簾攏,如被環上了朦朧的紗影。腳上被紗布包裹著,略微帶點涼意,卻不涔人。莫絮轉了個身,目光對上一個蒼老卻穩健的身子,他眼光一閃,撐著身子坐起來,開口便喚道,“爹……”

莫韋放下手中的茶盞,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轉頭對著乖巧的站在身邊的莫曉飛道,“把東西端上來吧……”莫曉飛應了一聲,躬身便退了出去,不消片刻,便端上來一些精巧的點心和一小壺清酒。

“你過來”莫韋朝著坐在床上的莫絮伸手招呼道,“今兒個,咱們爺倆好好喝一杯。”莫絮點點,這才掀開被子,低頭小心的避開傷口將靴子穿在腳上。雖是上了藥,可走起來畢竟還是不舒坦,一瘸一拐的。

莫曉飛見勢,立馬放下手中的酒壺,急步跑過去將他扶住,憂聲道,“公子,小心……”

莫韋聞聲望去,目光落在他的腳上,微微皺著眉道,“怎麽又弄傷了?你就不能少惹點事,讓我少操點心?”

“爹……”莫絮笑笑,借著莫曉飛的力一步步的挪過去,道,“我不礙事的,隻是今日出了點意外。”他自知莫韋此番願意前來探望他,已是消氣的象征,語氣自然也放軟了不少。

莫絮取過酒壺,為莫韋和自己都斟上一杯酒,而後舉起酒杯,向莫韋示意道,“爹,絮兒敬你一杯”說著,便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莫韋輕歎一聲,終是領了這份情。

莫絮笑著放下酒杯,這才道,“爹,絮兒知道很多時候絮兒都不夠懂事,讓爹操了很多心,”他頓了頓,看著莫韋疲憊的神色,心裏湧起一陣愧意,“對不起”。

莫韋輕笑一聲,仰頭喝下一口酒,歎道,“你呀!爹不是想逼你!隻是傳宗接代你的責任,縱然你再不願也好,這都是要做的。”他抬手阻斷了莫絮的話,微微眯眼,似想起什麽一般,低笑一聲道,“是!你今年才十七!爹不該逼你的!隻是爹怕是等不了那麽久了……”話音剛落,他又灌下一杯酒。

“爹,你是什麽意思?”莫絮心中一跳,為他這話隱約感到不安。莫韋擺手一笑,夾起一塊點心放於莫絮的碗中,笑道,“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你別多心。這是你最愛吃的點心,多吃點……”

“爹……”

“紫鳶,你進來……”莫韋朝門外喚道,卻並不理會莫絮憂慮的眼神。

自屏風後繞出一個紫衣的少女,那少女清麗雋美,一顰一笑間皆能撩人心魄。隻見她低眉垂目,盈盈走至兩人跟前,各一伏身,道,“紫鳶見過老爺,見過公子……”

“日後,紫鳶便跟在你身邊幫著曉飛打點你的起居。”

“爹……”

“好了”莫韋按下莫絮的手拍了拍,沉聲道,“絮兒,這已是爹對你最大的讓步。希望你也能稍稍體諒下爹的苦心。”言畢,莫韋已是施施然度步而去。

他就知道,他不會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莫絮撫額而歎,而後像想起什麽,對著身邊的少女,開口道,“你是哪家小姐,怎麽會到我莫家為奴為婢?”

“回公子,紫鳶父母早歿,當日來煙州投靠親戚,卻不料途中遭奸人所害,欲被賣身青樓,虧得老爺憐憫,救了紫鳶。”

“所以你為了報恩竟然答應他做我的通房丫頭?”見少女點頭,他心中煩悶更甚,一下站起來,微蹙著眉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毀了你一生?”

“紫鳶願意跟隨公子……”那少女眼中閃著倔強的光,似一把利劍,刺的他傷痕累累。

窗外月光皎潔,窗內人心惶惶。

梅樹林下,暗香流動,有晚風輕襲而過,帶動男子一襲青衫,隻見他手執一株白色的鉞尖草,單手背立。月光籠罩下,他似虛環在一層薄霧之中,身姿寥寥。

那男子眼底的溫柔濃鬱如墨,化得開滿心的冰冷,化得開冬日染露的風霜,卻獨獨化不開他心底淺淺縈繞的那抹憂愁。

“禦兒……”他低低說道,目光柔軟,“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他輕嗬一聲,他好像已經開始習慣那個少年的存在,在他幾欲落崖的那一刻,他竟然害怕在害怕失去。

從什麽時候起,那少年竟然悄悄擠入他的生活,占去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呢?

那種強硬的侵入,將陽光輕輕掃進他的心裏。沒有強者的姿態,隻有步步小心,寸寸試探,像極了當初的他,甚至比當初的他執念更甚。

他對月輕嗬出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禦兒,在沒有你,沒有未來的日子,心像是一池秋水,平靜無波,然而,此刻它卻輕易因為少年的一句話而波蕩出一池瀲灩的鱗光。

那少年說:絮兒想陪你踏遍世間山水,一直到我們老的再也動不了……

老的再也動不了……

這便是世人所說的地老天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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