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探傷隔屏敘話
第十六章 探傷隔屏敘話
約莫泡了有半炷香的時間,蘭雅輕輕的抬起大姑娘的腳,竹意撤下熱水,菊姿拿過郎中開的傷藥。
“姑娘,你對自己也忒狠了些,瞧瞧,這都多少天了,還是這般的腫。”蘭雅接過菊姿手裏的傷藥,拿著細軟的刷子,輕輕的給姚玉欣上著藥。
菊姿就勢一看,也有些擔心,“每日裏熱敷兩回,每回也都按郎中說的換了藥,可怎麽瞧著踝骨處的青紫到像是更重了。”
姚玉欣擺擺手,“冰敷及時,我瞧著這腫消了不少,至於化瘀總要有個過程,慢慢的青紫就會消了。沒事的,你們休要大驚小怪。”這不已經好了很多了嘛。
“當時姑娘給我和梅香說這事的時候,可沒說會傷著自己,隻說你負責把墨寶調開,哪想到是這麽個調法。”蘭雅撇嘴,“偏瞞著我倆個,讓菊姿準備碎冰,她不知這裏的安排,自也不會想到碎冰的用處。偏的就真個讓你傷了自己了。”
姚玉欣笑,“讓你們知道了,定是會攔著我的。”
“就算是做了,姑娘又何必傷自己傷的這般重,做做樣子也就是了。”蘭雅無可奈何,上完藥,輕輕的拿布纏了,“現下到好,二姑娘沒甚事,姑娘卻要有一陣子不能走路了。”
“哪裏那麽誇張,說是靜養,也沒說不許活動的。現下隻要不動腳腕,單是走路已不怎得疼了,你們也太精細了。”姚玉欣把腳放在榻上,眯眯眼,慢慢給蘭雅解釋,“二妹妹現下看著是沒什麽,瀕臨死亡的那種感受,對她心緒的影響恐一時半刻是消不了的,會在心裏留下怎樣的陰影任誰也不曉得,那不比我的皮肉傷要嚴重的多?她是因著我才有的那種體會,作為姐姐,我過不了自己這關,”略一頓,“現在我是受了些傷,也因著這些傷,像是陪了二妹妹一遭,我心裏舒服。”
“她因著姑娘才有的那種體會?姑娘還是太過心善心軟了,這還不是為著她好?就是姑娘不受傷,她也說不出個什麽來。這你傷了,也不曉得她領不領情。”
菊姿看蘭雅因著姚玉欣的傷勢,有些遷怒二姑娘,忙接道,“想是領的。前兒個二姑娘不還親自送了活血化瘀的藥來?”
姚玉欣聽著蘭雅和菊姿的說話,點點頭,“二妹妹必是領情的,想著就是她對這回的行事有怨懟,看我傷成這樣,也就不好再計較了,也就更好回轉些,我不就是這個目的?”看了眼猶是不甘的蘭雅,“知道你心疼我,放心,這也就是我妹妹,倘若是旁人,我斷不會用這種損兵一千自傷八百的法子,自是自己損傷越小越好的。”
聞言,蘭雅也就不再開口。
正這檔口,竹意撩簾子進來,“剛小丫頭來報,說五皇子來了,門政的不敢攔,已經請到堂廳坐下了。”
姚玉欣一呆。這姚誌敏和姚立恒都去了鹽場,一時半刻回不來。姚喬氏又攜其他人去了棲靈寺。偌大的一個姚府,就她一個主子尚在。
因著沒有外男探望未出閣的女子一說,姚玉欣也就沒想到五皇子會這般不被世俗拘束,會專程來看望她,以為是有什麽事情來尋父親和哥哥的。當下便直接問道,“沒給五皇子說,父親和哥哥都不在家嗎?”
問完又覺不對,倘若五皇子找父親或是哥哥有事,叫人傳一聲,自是他們去,沒有五皇子來的道理。正納悶間,竹意已回道,“奴婢倒是問了。聽那報信的小丫頭說,好像五皇子是聽到姑娘傷著的信才來的,倒是專門來看望姑娘的。”
姚玉欣眉毛一挑,來看望她?這於禮不合啊。可五皇子既已進了家門,也就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蘭雅,給我梳妝、更衣。竹意,你去叫人在堂廳擺上屏風,讓當值的丫頭們都在那候著……菊姿,你去叫上梅香……你們幾個,都隨我去。”
紀威到揚州也就隻有個幾天。八月份淮河還出現了一次洪峰,又是疏散百姓,又是確定泄洪口,忙亂中好歹算是穩住了險情。
其實到真不用他親力親為什麽事,皇子的身份,加上這地界他外祖父的門生也著實不少,那些個心裏有鬼的官吏也想著戴罪立功,一些個事交待一聲也就辦妥了。可這官場上曆來欺上瞞下的勾當他是知道的,斷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出了紕漏,看著哀嚎遍野、插草自賣的受難百姓,他心裏酸苦的不行,凡事也就非盯著人回報了、查證落實了才肯罷手。百姓是落了福音,官員們卻是哀怨四起,但也無可奈何,人都還道“不知這位好性子的爺,怎得這回像是轉了性了”。
不管是發糧賑災還是災後荒地認領,一係列事情基本都有了模樣,剩下的就是官吏貪汙挪用治河銀子的事情了,他這才動身來揚州。
揚州知府雖是二哥門下的,但見他此次出來也多有巴結之意。這些個人的心思他很是明白。無非是兩邊討好,將來無論是哪邊登上大寶,都不會失了勢。天下哪有那般美事?你既想搭上我這條線,就得拿出些誠意來,單單一個姚玉欣,即使真的很投他的緣,也不能就此了事。於是連哄帶嚇的,倒是讓揚州知府抖出些了內、幕。
其實,在京的時候他就所有耳聞,二哥新近在郊外置辦了個院子,聽說光定錢就要五十萬兩。這上麵有個風吹草動,下麵不就得鞍前馬後?二哥就不用說什麽,隻要露了難處,或是就是一個表情、一個皺眉,這底下的人揣摩到了意思,也會巴巴的趕著給辦了。這官員挪用治河銀子,就是為了給他湊這筆款子,可沒想到這回卻是湊出了事。二哥被禁了足,自是收尾顧不得,他下來徹查此事,官員們聽不到上麵的風聲,再看現下的形勢,必是如坐針氈的。
這是個燙手的山芋。既得罪兄弟,又得罪一眾的官員。
紀威喝了口茶,就算他想當個閑散皇子,卻不代表他不憂國憂民。想著此次出來所見,必是不會瞞報的。自古以來吏治就是個難題。賬好查,事情也擺在那裏,隻是這次事情徹查了,以後也難保不再出這樣的事。不但二哥、三哥,就是大哥那裏也是,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吏治還需從長計議。
想著已經掌握的情況,紀威輕歎一口氣,他想兼顧兄弟情義,可天子未設儲君,這時候還真不是兄弟情深的時候,二哥出了事,三哥必是要跟著受損的,此次如實上報,連消帶打的,皇後那邊的勢力都會跟著削減。
二哥、三哥本來與大哥互成掎角之勢,二哥、三哥受損,大哥自然就會得勢,這次他出來辦差,倘若差事辦的好,也無異於一個給大哥添彩的助力,這樣的機會是不能錯過的。想著二哥那裏是必要得罪的,可畢竟是親兄弟,到時候在幫著說幾句話全了麵子情也就罷了,至於最終如何評判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一切還是交給皇上才是正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為山九仞,豈一日之功。時日長了,事情多了,局勢自就順理成章的清明了,到時候他就安心做他的悠閑王爺,攜美眷遊山玩水,吊古尋幽,賞月吟風,怡情遣興,豈不快哉?像這樣勞碌憂心的日子,真個是不想再過了。
正想著,便見堂廳魚貫進來幾人,為首的兩個小廝抬著個單扇的座屏,紀威頓時不禁啞然。他這一聽到姚玉欣受傷的消息,心裏擔心的緊,便巴巴的趕了來,真是可憐自己一番心意。看這架勢,姚家大姑娘那麽個妙人,居然是打算遵守禮法,不欲讓他一睹芳顏了。
座屏是紅木白絹的,朦朧的白絹綢上繡的是冬梅傲雪的景致。朝思夜想的嬌人現在就坐在屏風後麵。
“聽說你腳傷了?如今怎樣了?”
“謝五爺掛念,已是不礙了。”
“我此次帶了禦醫出來,不行叫他們來給你瞧瞧?總是大內的,醫術自是要好一些。”
姚玉欣笑,五皇子能這樣掛念她,這算是一件好事,“五爺放心,真的不礙了,哪裏需要驚動那麽多人?”
“不礙了就好,怎得那般不小心?”紀威看看周圍站著的一圈丫頭,不由蹙眉,心想不用這麽大的陣仗吧,於是便起了促狹的心思,“今後你是我的人。萬事皆要考慮周全,且不可再把自己傷了。”
姚玉欣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
雖說商賈之家有很多不甚講究禮法的,但想到將來她是要嫁進皇子府的,所以麵上還是周全些個好,免得叫人說了閑話,小瞧了去。
這姑娘家按說是不能單獨見外男的,於是才按著章法,叫了這許多人來,哪想到使她這般費心思的始作俑者,居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不顧身份的說出這般不知羞的話?
再怎樣姚玉欣也是姑娘家,這當眾類似**的話語,讓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遂一張俏臉漲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紀威心裏偷笑,給爺擺陣仗,爺什麽樣大的陣仗沒見過。還治不了你?看著屏風後有些無措的姚玉欣,總算是出了一口姚玉欣擺出屏風,不肯讓他得見的鬱氣。
這一段時日,他忙得焦頭爛額,卻也魂牽夢繞著佳人,姚玉欣的一顰一笑,總是晃在眼前,依著他,是恨不得立馬將她帶走。這知道她受了傷,也腳不沾地的,扔下事務趕了來,居然佳人給他來禮法倫常的一套,明明是個機變靈巧,不被綱常捆綁的妙人,卻看著她這般行事,莫不是她並不像自己這般上心?想起姚玉欣原就是不願嫁他為妾的,紀威哪裏能不著惱?
可到底不敢做的太過,想著自己很快就要回京,便收了嬉鬧的心思,放柔聲音說道,“我此次出來,事情也已基本辦清,不日就要啟程回京了。”頓了一下,“你要好生照顧自己,一毛一發都護理仔細,我在京裏等著你。”
說完,想著他說的這些個話,姚玉欣一個姑娘家當眾是不好答的,便一笑,索性全說完了,“你給我的荷包,我甚喜歡,必是會隨身帶著,也好做個念想。我給你的玉佩,你也要留好。左不過就是一年,咱倆就能朝夕一塊的了。”
說的好像誰巴望著要和你朝夕一塊似的!姚玉欣耳邊聽著這臊人的話,麵頰紅潤,拿眼一掃,發現身邊的幾個丫頭也羞紅了臉,不由得氣上紀威來,怎得這般不知羞,當著眾人也好把這些個話講出來。
不知是不是知道她的想法,紀威接著說道,“我此次來看望你,一是知道你傷著了,不放心來看看。二是全做告別,想著日後是沒時間再過來了。原想著有些心裏話當麵說與你聽,也好讓你知道我心意,哪想到你叫來這許多人。”略一頓,壞壞的一笑,“也是我想岔了,畢竟你還未出閣,不能亂了禮法。既是這樣,我也就隻好這般說了,雖不是很妥當,但好歹也算把話說清楚了,不枉我來著一趟。”
姚玉欣一聽更惱,合著這是故意調治她呢?當下回道,“五爺放心,雖五爺一身灑脫,說這驚世之語,著實有些嚇到玉欣了,但玉欣也會聽話,珍重自己,五爺事忙,斷不可為著玉欣掛心,再擾了正經差事。”
這明褒暗諷的,讓紀威失笑,就知道這麵上淡然的姚家大姑娘,在外實際是個不肯吃虧的。這冰雪聰明的人,必是料定自己疼愛她,才敢說出這樣的話。不然依她的性情,必是滴水不漏的。
這樣想著,雖被姚玉欣說了幾句,但心情卻是越發的好,想著臨放下的事務,那邊還有一屋子人等著,便說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你照顧好自己就是幫我的忙了。確是還有事,我不能久留,看過你,知曉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如此,便不擾你休息。”
姚玉欣此時是巴不得他快點走,連忙的說了幾句場麵話,恭送走了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正往回走,哪裏想到偏偏的聽見兩個小丫頭的對話。
“不愧是貴人啊,瞧五皇子那通身的氣派,人長得也好看呢,比一般的女人還要漂亮。”
“那又怎樣,你沒瞧見,他對咱家大姑娘多上心。那些個話真真的……”小丫頭滿臉桃花,下麵的話倒是沒說下去。
“大姑娘真是天生的富貴福氣人喲……”
蘭雅瞧著姚玉欣漸漸不好看的臉色,想上前喝止,卻被姚玉欣扯住了。
這還不是全怪她?非弄那麽大的陣仗,這下可好,不日全府的人必是都要知道了。
想來紀威必是故意說出那些個話的,為的就是要她明白,在他麵前,或是他們倆之間是不需要講究那些個禮法倫常的。
這是他再向她表明心跡。
雖依舊懊惱,但想著紀威的用意,姚玉欣的心裏也是舒服的。
畢竟一個和自己有婚約的人,能這般的看重自己,那麽將來皇子府後宅的生活要容易許多,想著他的生辰禮,想著他急匆匆的來看望自己,想著他剛剛說的那些個臊人的話,姚玉欣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遂就笑笑,不理會那兩個小丫頭,自回了欣園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