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料想他住的地方條件會比較差,但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這分明是個閑置的倉庫,哪裏能住人呢?

迎麵的廳裏堆滿了紙板箱子,上麵布滿了蛛網灰條,仿佛一個世紀沒人動過一樣。地麵上丟著亂七八糟的宣傳單,證明箱子裏麵裝的是廢舊了的電腦顯示屏。他說這是房東的,房東以前做過電腦生意。右邊的一個房間,門鎖著,左邊的一個小單間裏同樣是箱子壓箱子的,在空隙的一角擺著一張破木板床,床上沒有床單,隻有一張草席子,草席上麵丟著一床爛被子,確切地說是一床沒有被罩的舊棉絮。

空氣中都是黴味,一扇窗戶也被箱子遮了大半,而且是陰麵,根本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我呆呆地看了兩秒鍾,說:“就這裏也要一百五十塊錢一個月?!”

他說:“是啊。”

我說:“豬啊。我那個兩室一廳條件又好的新房才兩百塊啊!你怎麽不換個地方住呢?這小區裏空房子好象挺多的呀。”

他笑了笑,說:“我去年冬天在這兒住的,冷死啦!今年春天去了常德跑藥品,就空了四個月沒住吧,回來就接著住啦。”

我說:“沒住他也要你房租?”

他說:“嗬嗬,都是熟人……”

我說:“那今年冬天你住哪裏呢?還住這裏?你怎麽連被子都沒有呢?唉,沒錢買是吧?”

他說:“帳還沒收回來,過兩天我去湘潭一家藥店,回來就好了。”

我估計是把那些傳銷團體留下來的所謂保健品先賒銷到各個藥店裏麵去,或者是代銷,然後再討錢回來做生活費的,那怎麽能做生活的保障呢?首先那些東西本來就來路不明,功效也很虛假,其次藥店把握了錢說給就給說不給就不給了,他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辦法呢?

我的心裏酸酸的。

他卻仿佛渾然不覺自己的窘迫,還說:“等我從湘潭回來請你吃口味蝦吧。吃過沒?味道不錯。”

我掩藏住了自己一些傷歎的情緒,怕給這個樂觀少年增添什麽消極影響似的,說:“行!等你啦!”

第二天,真的去湘潭的藥店討帳去了。我又開始了工作。工作之餘我仍快速地連載著《玻璃時代》,而一閑下來,卻忍不住開始惦記起他來了。

也許我的惦念是多餘的。兩年來他不也是一樣健健康康地過來了嗎?他是個熱情又勤勞的孩子,世界總還是有熱心的人能夠幫助到他的。另外,他已經有了生活經驗了,人也不笨,好工作找不到,服務員之類的是幹得了的。還有,他還有家啊,為什麽他的家裏人不管他呢?兩年了都不找他麽?

我胡思亂想地過了兩天。

傍晚我對小文說:“小文,我想再找一個人來合租……分擔一下房租也好。”

小文問:“是什麽人啊?可靠嗎?”

我說:“就是那個阿峰啊。”

他說:“你看著辦吧。不過你得看看他的身份證。”

又過了一天,晚上我正在寫東西,傳來了陣陣敲門聲,是。他在門外叫:“漢哥,漢哥!”

我急忙開了門,他提著一大包薯片遞給我,微笑。

我把他讓了進來,仿佛久別重逢般地望著他,問:“回來了?”

他說:“回來啦。剛下的火車。那車上的人可少了,我撿了一個長座位睡了一覺。嘿嘿,隨便你睡。不過睡著有點兒冷。哦,對了,我上次說的那個老鄉在北京把車買回來了,準備跑運輸……”見我不感興趣他又說:“前麵12棟有個人,說是什麽什麽飛翔俱樂部的,自己做的滑翔機,能飛!他讓我做學徒呢……”

我漫不經心地聽他胡扯了幾句,給他打了水洗臉洗腳,然後自己躺在床上抽煙。他有些累了,半依著我的被子昏昏欲睡。我並沒有問他是否討回錢來了,不過可以看得出他有些愛上我這個房間了,還把我的毛毛熊抱在懷裏迷迷糊糊地揪著它的鼻子玩兒。

夜很深了,他好象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便說:“阿峰,這樣吧,你搬到我這裏來住,在廳裏架一張床,房租你和小文各攤五十我出一百,水電費平分,怎麽樣?”

他的眼睛一亮,又暗了下來,說:“恩……真的?……可是,可能我先交不了房租……這次我沒要回錢來……”

我說:“你先欠著吧,以後再說。不過,我得看看你的身份證。”

他為難地說:“我沒有身份證了……丟了。”

我說:“丟了?你呀!”

沒有身份證?這可是件麻煩事兒。身份證沒有的話,一個陌生人怎麽找工作呢?夜沒有辦法領匯款,看來他不是一般的倒黴。

他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又說:“我也沒有床啊?算了,我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

我立即說:“沒什麽,沒什麽。”

他說:“我往家裏寄了幾封信了,叫家裏寄錢來,等寄過來年底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連一封回信都沒有。”

我說:“傻孩子,寄來了你沒有身份證也領不出來啊。你怎麽不打電話呢?”

他笑了,說:“我們那兒沒有電話,以前村長家裏有一台,還是那種電視裏國民黨用的搖啊搖的啊。不過後來好象拆了,總打不通。”

我說:“算了,你先搬過來吧。等過了國慶節天就涼了,你那兒受不了。”

他就勢抱著毛毛熊,縮成了一團兒做搞笑的樣子,說:“去年冬天可凍死我啦!我蓋著被子還總覺得冷,穿著衣服也覺著透風。我覺得長沙的冬天比北方還冷,肯定!”

我說:“長沙陰涼的,室內室外一個溫度,當然難受了。不過還好,冷的時候我就找個人來暖被子。”

他說:“哇,漢哥!佩服!你真厲害,我可找不到!”

我戲謔他說:“那你找我好啦。”

他叫:“好啊好啊,兩個人抱著最暖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