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準備

第一章 回府

含章半垂下微黯眼眸,低聲喃喃,其聲微不可察:“隻怕這事卻沒那麽容易,”說到此處,她眉峰一聚,炯炯看向小六,“你明日一早就想法子溜出去,到東泰侯府找老侯爺,請他幫我傳個口信。”

小六甚是疑惑,東泰侯算是沈元帥的老友,臨來玉京時,老元帥再三交代,若有什麽要緊事,就去東泰侯府找那老家夥。隻是小姐來京這大半個月,連門都隻出過一次,是以並未去勞煩過人家什麽,這會兒突然想到要去找老侯爺,莫非出了什麽大事?

含章道:“托他幫忙給祖父帶個口信,請他一定要記得。”小六一聽,斂了輕鬆神色,肅容道:“小姐你說,我記著。”但凡他擺出這神色,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表明他定然會一絲不錯地完美完成任務。

含章嗯了一聲,亦正色道:“你就說,我腿上舊摔傷被兩根木刺紮穿了,疼得緊,很是想家,若是傷發作得厲害了,請祖父務必讓我回去。”

小六一驚,忙看向含章的腿:“小姐,你真傷了?”含章搖頭道:“沒有。”又叮囑道,“你要對傅老侯爺說,我畢竟是女子,需顧及名聲,這般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不必寫在信裏,也不要告訴別人,隻在那每旬一次的六百裏加急朝廷批文送去胡楊時叮囑傳令兵一聲便好。”

小六眉頭皺起來:“若是那傳令兵路上忘了怎麽辦?”他跟了含章幾年,從不曾見她開口訴苦,又看她此時神色,便知此事絕沒有麵上那麽簡單,這幾句話也絕不是撒嬌。

含章卻沉下身來,軟軟靠在床頭:“他們都經過訓練,既然是信使,又怎麽會傳不到信呢。”小六見她神色篤定,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這事含章並沒有全部說明,通過傅老侯爺和傳令兵送口信,乃是她和沈元帥約定的緊要情況下方能動用的通信渠道,如今心中這件事雖隻是隱約猜測,不能完全肯定,但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容不得半點僥幸,隻可恨這時候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若留在胡楊隻會成為累贅,她伸手撫過左腿上受傷變形的骨頭,咬了咬牙,沉默半晌,長長歎了口氣,眉間頗有幾分陰鬱惆悵。

小六想了想,今晚小姐這般反常,應該是和木樨雅會有關,聽說今兒回來時原本跟在小姐身邊的丫鬟似乎傷了頭臉,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隻恨那些跟去的婢女們嘴巴閉得緊,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他著實擔心含章,便索性直接問道:“小姐,今天下午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含章思緒本來沉溺在另一件事裏,聽得這聲問才猛然想起下午在公主府小池塘邊那一幕,她一個挺身坐直身子,嘿嘿一笑,輕微的氣聲聲調突然詭異地高了些,出了些微破音,仿佛急於掩蓋什麽:“沒事,你家小姐是什麽人?哪裏會讓人欺負了去!”頓了頓,氣息略急促,又嘲諷道,“那些深閨婦人肚子裏也就那麽點歪歪腸子,這麽多年了花樣也不見翻新,害過不知多少人的餿主意還敢來害我,真當那些是萬能妙計了麽?”

這些後宅事她在那些快嘴廚娘嘴裏不知聽了多少,不過大同小異罷了,但真被人用到自己身上,卻也著實有幾分澀意。雖然自己從來不肯承認那個人是自己的姐姐。

小六耳朵尖,這特殊音調自然也注意到了,隻是不知該如何勸解,隻能順著她的話笑道:“那就好,害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呢。”

含章笑著笑著,嘴角慢慢沉了下來,她心頭泛過一陣煩躁,不肯再欲蓋彌彰,便伸手去枕頭底下把匕首拿了出來,在手中翻轉把玩,黑暗中匕首閃過一道銀光,便被牢牢握在手中,幾個呼吸間心緒調勻,聲音也恢複了往日的低沉平靜:“若是我猜得不錯,三日內薛家的承嗣之事便能定下來,再之後,英王妃的一位堂兄會來向我提親。”

小六著實嚇了一大跳,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提,提,提……提親?”他兩隻眼睛瞪得銅鈴般大,直直盯著含章。

含章順手將匕首從鞘裏抽出,鋒利的刀鋒在漆黑中閃動著銀亮光芒,隱隱帶著藍:“王家投靠了英王,薛家還能獨善其身麽?就是他想,別人也不肯的。”

薛家老侯爺是老將,西南那一塊還有不少舊人,薛侯爺在朝中是戶部尚書,他科班狀元出身,主持過幾任科舉,官聲不錯,門生不少,還和將門袁家,伯府薑家是姻親。

如今朝中大勢力都已經表明立場,中小勢力就成了二王爭取的對象,薛家雖不上不下,又一向低調,卻比雞肋有用得多。

王家素來不顯,隻是依附在昌安侯府身後一塊影子,如今這影子自己動作了,原主內外交困,若再有外力推上一把,便也隻得被迫卷入這場漸漸顯露端倪的爭奪中。

而薛家人心心念念期盼的承嗣之事,就是最好的一份外力。

小六近來替含章打聽了不少朝中之事,聽了這一番話,他雖然不能理清原委,卻也猜到幾分,心頭新奇不可置信之感頓消,忿忿道:“他們這些破事,卻拉小姐進去做什麽?”

含章自嘲一笑,隨手揪了一根頭發往匕首上扔去,銀藍刀鋒銳利無比,那根青絲悄無聲息斷成兩截,墜落在錦被上:“自然是為了用最小的代價去獲得最大的好處,橫豎我隻是顆無足輕重的棋子,縱然以後情況有變,犧牲了我也不可惜。”

更有甚者,或許他們還想借由自己把祖父也拉進這場是非裏。

小六大怒:“今日那傅世子的老婆還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呢,就算隻剩一個姑姑也照樣活得暢快得很,小姐你哪裏比她差?薛家那些人自詡是你的親人,卻做出這樣無恥的事。”

今日上午那一騎紅衣小六印象深得很,在他看來自家小姐更是精彩人物,連那個什麽世子夫人也是比不上的,如今人家過得那麽好,含章卻這樣被人算計,兩相對比,更添勃勃怒意。

他一發怒,兩隻眼睛就亮得好像要燃燒起來,黑夜裏看上去詭異極了。含章看著卻不免有些好笑,她玩心忽起,敏捷伸手在他額頭彈了個栗子,小六猝不及防,正正挨了一下,他抱著頭往外一彈三步遠,氣鼓鼓瞪了含章一眼,含章好整以暇地慢慢還匕入鞘,慢悠悠瞅了他一眼,小六頓時泄氣,隻好苦著臉道:“小姐,我已經很大了,還玩這個很丟臉誒。”

含章懶洋洋抱著手,斜眼瞥他:“給你點教訓,以後再見到世子夫人時你還這樣口沒遮攔的,小心惹了人家。她是開國將門的忠勇之家裏唯一的後人,祖上封侯拜將,風光無限,我祖父不過是鄉農出身,縱得了些功名,在外頭人內心深處,仍覺得是世家貴族與庶民暴發戶的區別。咱們自己沒必要自輕自賤,卻也不能說出這話落人口實。”

小六悻悻地應了,隻覺得含章向來行事我行我素,大開大闔,從不在意外界言語,方才這番話似乎有些反常,隱隱有一些別的訊息似乎被自己忽略了,他正努力回想,含章又道:“這次你三天之後再來吧。”

小六頓時滿頭黑線,癟嘴道:“小姐,你最開始叫我半月來一次,後來又叫我十天來一次,我本來還真以為你心疼我讓我安逸些偷偷懶,誰知道現在一盤算,我基本上每隔個兩三天就得來找你商量這個稟報那個,昨晚和今晚更是連著兩天,我看你還是別約定時間得了,我在外院聽到風吹草動就來找你吧。”

含章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幹笑道:“我這不是怕你過得太輕鬆把學過的探聽本事都忘了麽?剛好可以借這些機會好好鍛煉鍛煉。”

小六控訴地瞪了她一眼,自己跑到桌邊去吃必備的點心。含章無事可作,隨手將小六拿來的留痕冊翻了翻,字太小,黑乎乎裏到底看不清,但這冊子材質是用的上等絲絹,扉頁是一層薄薄錯金銀鏤絲花紋金箔片,她想了想,照舊用包袱皮包好,待小六吃完東西便遞過去:“你帶回去和咱們那些東西放一起,這兩天找個機會放到外頭去。”

小六已經猜到含章必然有所行動,卻也不敢細問,隻得應下。正待要走,含章突然叫住他,目中一片沉靜漆黑:“你見到傅老侯爺後,還和他說,傅爺爺是看著我長大的,是我至為敬重在意的長輩,若是我做出什麽事叫人無法讚同,也請他體諒阿素自小孤苦,隻有祖父一個親人,請他不要責備我。”

小六一驚:“小姐……”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阿素這個小名隻有含章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也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了,如今突然說出來,隻怕真的會有些什麽要發生。難道薛家人會對小姐不利?他神色凜然,目光隨之一厲,便是一副誓死保衛的模樣。

含章好似看清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出來:“傻孩子,不過是了結些舊事罷了,不打緊的。”說罷,揮揮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