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真相
第二十五章真相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薛侯爺坐在主坐上,麵沉如水。
薛定琬惴惴不安站在他麵前,低頭揪著衣帶,瞥見腳下正被人拖走的櫻草,不由陰惻惻瞪了她一眼。櫻草頭發勉強挽起,一身衣服已經半幹,皺皺巴巴如梅幹菜般拖在地上,眼神是驚懼過度的茫然。她方才在侯爺逼問下,已經斷斷續續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隻是下意識隱去了被含章逼迫的一節,櫻草不敢對任何人說,甚至連回想都不敢。同樣的,她也省去了薛定琬在妹妹茶裏下藥一節。但即便是這樣,已經令薛侯爺勃然大怒。
侯夫人見丈夫已經氣得臉色發白,忙起身過去安撫,又對著女兒低聲喝道:“還不快說!你要氣死你父親麽?”
薛定琬從小就是最受嬌寵的嫡長女,哪裏受過雙親這樣的嚴詞重訓,她心裏頓時泛起一股濃濃的委屈,卻隻得咬牙忍住:“我隻是憐惜妹妹她年屆雙十卻這般前途無靠,好心給她找了個好人家相看……”
“啪!”薛侯爺一掌拍在扶手上,氣得渾身發抖,他素來溫文爾雅,從不會高聲說話或是責罵他人,如今做出這個動作已經是氣到極點了,但語調仍舊保持低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含章她父母尚在堂,你身為長姐,憑的什麽來自作主張?難道是我往日裏對你教養有虧,才使得你這般不知禮數、膽大妄為?!”
這話已經是極重了,薛定琬心頭一驚,顫顛顛喚道:“爹爹……”
“你這聲爹爹,”薛侯爺抬頭看了她一眼,目中隱含悲涼,“我著實有愧於心!”
“侯爺!”這一聲卻是侯夫人,她一雙黑色水波眼中盈盈滿是淚光,拉著侯爺的手跪在他腳邊,哀婉泣道,“侯爺這話,妾身著實受不起。”她一跪,薛定琬也慌忙跟著跪下。
薛侯爺一怔,看著眼前雙雙跪地哀泣的妻女,半晌,歎息道:“起來吧,是我不加思量說重了話。隻那程步思著實人品不堪,你實不該把這樣的人說給你妹妹,更勿論將她帶給別人相看,汙她閨譽。”
侯夫人扶著丈夫的手起身,用細絹拭去眼淚,勉強笑了笑,緩緩說道:“琬兒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侯爺還能不知道她?從小兒就是孝敬父母體貼弟妹,長大後又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樣樣兒都做得好,極妥當的一個好孩子,她今兒是好心辦了壞事,但歸根究底還是一片姊妹情意,不忍心看著妹妹一個人孤苦凋零。更何況侯爺你這些時日為了二丫頭的終身大事焦急煩愁,她縱是不為妹妹,隻為著替父母分憂解愁,也是該勞動一番的。”
薛侯爺聽了,麵上漸漸轉了顏色,看向女兒的眼神也平和許多,侯夫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女兒起身,口中繼續勸道:“至於那程步思,不怕侯爺著惱,當初也有人跟我提過這個人,隻是我覺得他雖然是老盛國公之後,門第雖可但到底隻是個續弦位子,沒得委屈了我們女兒,這才使人婉言推了。可是後來陸陸續續又尋了幾門正待議親的人家,托人放了些話去,但我們找女婿,人家也是挑兒媳婦呀,二丫頭這孩子,光年紀就大了別人家孩子一截,腿腳又有些不便,所以……”侯夫人緩緩垂下眼眸,長長歎了口氣,不再說下去。
薛侯爺聽得沉默不語,他近來為了女兒的事沒少操心,侯夫人所說的這些困擾他自然也很清楚,含章確實沒有能讓真正的世家貴族們青眼的資本,動了心願意考慮這門婚事的,要麽是鰥居年長,要麽是別有圖謀,女兒年紀已是不小,若是過了今年就是二十整歲,再要論婚更是難上加難。
侯夫人見說到丈夫心裏,心內這才安定下來,又緩緩道:“後來我又想起程步思這人,便動了些心思,隻是又打聽得他素日裏品行似乎有缺,這才斷了這門念頭。”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婦道人家不比男人,成日裏就隻在這四堵牆中過日子,消息來源極是閉塞,我是多吃了幾年鹽還能探尋出個大概,琬兒年輕不知事,一時失察,險些兒害了她妹妹。幸而如今事情還不曾有明麵上的什麽損傷,隻是二丫頭心裏必定不好過。”
說到含章,薛侯爺忙起身,道:“那孩子一定難過得緊,她脾氣倔,我去瞧瞧吧。”說著便要往外去,侯夫人一把拉住他,強笑道:“侯爺,若依妾身之見,怕是要先去盛國公府和程步思那裏把外事先了結的好。不如侯爺去程家,女兒由我去勸慰,再叫她姐姐好好給她認個錯。”
薛侯爺臉上泛起一絲古怪的笑容,他看了看依舊有些心虛的薛定琬,搖頭苦笑道:“程家那裏,怕是不由我們了。”
侯夫人一愣,來不急細問這是什麽意思,薛侯爺腳步匆匆,幾步出了正廳,卻是連看都不看薛定琬。
待到薛侯爺腳步聲漸漸遠去,心有餘悸的薛定琬小心地靠近母親,拉了拉侯夫人袖子,小心翼翼地囁嚅道:“娘……”
“你膽子太大了!這樣大事居然也敢瞞我!”侯夫人一改方才溫婉慈和的神態,眉頭一皺,嚴厲看向女兒。
薛定琬眼裏的淚還未褪,被這一聲厲喝又逼出來了,她心裏害怕,又心知瞞不過心細如發的母親,索性哭了出來。侯夫人見女兒這有苦難言的委屈模樣,不由心中疑竇更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從不曾背著我做什麽,今日這事,必定有緣由。”
薛定琬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知道掩了麵低頭哭泣。侯夫人看她這樣子,心中便如火上澆了油一般,正待喝斥,便見薛定琬低了頭猛然跪下,結結巴巴道:“中秋節那晚……良哥兒他爹喝醉了酒……在君碧館後巷將……將寧王妃的異母弟弟重傷致死,如今有司衙門那裏查得緊。”她心驚膽顫說完,忍不住自己也嚇得嗚嗚哭了出來。
侯夫人隻覺頭裏被人重重一撞,一片嗡嗡聲,眼冒金星,她巍巍顛顛扶著椅子坐下,指著女兒顫聲道:“你說的,是……真的?”
在薛定琬心中母親一向是有能耐的,無論自己做了什麽都有法子周全下來,如今見她也這幅深受打擊的模樣,心裏更加慌亂,什麽也不敢多說,隻得胡亂點了點頭。
侯夫人隨手抓了手邊一個茶盞往女兒腳下砸去,怒喝:“他這是要害死王家,害死薛家嗎?你也是糊塗的,就這麽幫別人挖坑害我們?”茶盞在薛定琬腳下碎成千萬片,將她嚇得一動不敢動,半晌,哇地哭了出來:“他再不爭氣,也是我孩兒的爹,我怎麽能看著他去死?”
侯夫人畢竟年紀已大,又養尊處優慣了,這幾日本就因那兩個同房丫頭之事鬱結於心,此時動氣動怒,又被女兒這把哭聲吵得頭痛欲裂,幾欲暈倒,忙扶了身後椅子坐下。
她狠狠咬了咬牙,耐住性子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思緒,幾乎有些無力:“那寧王妃性子暴烈,睚眥必報,她祖父又是首輔,王家這樣得罪了他們,怕是免不得要被一番報複。如今寧王和英王相爭,你父親雖位居尚書之位,卻一直不肯介入皇家之事,在朝堂上已是處處掣肘,現下這東窗事發,王家與薛家又是這樣緊密的姻親關係,必會被人拿來做文章,恐怕已是退無可退,必須在二者中做個選擇了。”
她瞥了眼止了抽泣呆呆立在一邊的女兒,按捺住心頭怒氣,又道:“我剛剛那些話是哄哄你父親,那程步思我卻知道,他雖然隻是英王妃的一個遠親,但聽說他近來私底下幫英王府辦了些事,在英王麵前也有些臉麵,你想將二妹妹嫁給他,怕是存的入英王黨的意思了?”
除了至高無上的帝王,能與寧王抗衡的隻有英王,且兩王勢均力敵,難分高下,但英王占了一個年長的優勢,名分上勝過了寧王。皇帝對薛家態度一直很模糊,甚至默許了兒子們阻撓侯府承嗣一事,如今想要救女婿,王家隻能要麽投靠寧王取得原諒,要麽向英王求取庇護幫助。而薛家,也難以置身事外。
薛定琬的心思被母親洞穿,不由得轉開紅腫的眼睛,細細牙齒咬住了唇,極輕極輕道:“這……是公公的意思。”
侯夫人心頭一顫,恨不得立刻就回王家問一問庶弟這到底是何意思,隻理智卻告訴她一切於事無補,自己已經被人算計進了這場是非裏,她怒其不爭地看了眼惶然無措的長女,閉了閉眼,眼角泛出細細紋路,這一忽兒功夫,就像是蒼老了十歲。
侯夫人腦中混亂,突然浮現出方才薛侯爺那一閃而過的模糊而古怪的笑容,還有那句由不得自己的話,莫非那時候他已經洞悉了這些,她突然睜眼看向女兒:“你素日裏做事雖說莽撞,卻也會有一番思慮,今日卻是怎地,就這麽一敗塗地?”
薛定琬正聽著她話頭裏似乎是沒有再責怪自己,冷不防話題又丟回自己麵前,頗有些惶恐,她呐呐道:“本是在茶裏下了嬌軟散,也是在我跟前喝下去的,卻不知她怎麽會沒事……”她有些羞愧地低了頭,嬌軟散藥力不烈,卻能使人麵色泛紅有如桃花且全身酸麻使不上力氣,若當時藥性發了便能任由身邊丫鬟擺布,然後在含章與外男私會時當場拿住,便能以此強逼她出嫁,而薛侯爺顧及女兒名聲,自然也不會阻攔,端的是一條好計。
後宅裏對這藥並不陌生,侯夫人自然也知曉,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女兒的計劃,攥緊了拳,冷哼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小瞧了那丫頭。”
薛定琬忍不住膝行兩步,上前一步拉住母親的手,哀求道:“娘,你讓爹爹救救良哥兒他爹吧,他是您的親外甥親女婿呀!你看在女兒份上,看在您兩個外孫份上……”
侯夫人深深看了女兒一眼,看得薛定琬心頭一涼,赫然噤聲,這才淡淡道:“你先回去,待有了定論,我再命人知會你們,叫你公公他們從今日起就閉門不出,不準再與任何人聯係——否則的話,休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這日深夜,當小六背著一包袱東西哧溜滑進貞華院屋內時,很是意外地發現含章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桌邊,而是抱著膝靠在床頭,眼睛看著朦朧泛白的窗紙,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六顧不得去吃糕點,幾步竄到床前,關切道:“小姐,你咋了?”
含章回過神,笑了笑,卻不回答,隻問道:“今天還順利麽?”小六尷尬一笑,撓撓頭:“勉強算是成功,東西是拿到了,但險些被人發現,我順手把裝這個的箱子燒了蓋住了行跡。虧公主府那些笨蛋,一點小火星小煙霧也值得那麽多人一齊湧過來,連門都擠破了。”他一邊嘲笑,一邊忙忙地把肩上東西放下,從包袱裏拿出一個薄絹銷金銀絲封的精巧冊子,“這是來參加雅會的女眷寫的留痕冊,有她們所有人的筆跡,這樣小姐你就能拿來核對了。”
公主府外守衛森嚴,若是想一次性順利拿到這麽多貴家女子的筆跡,隻得混入其中,好在他們兩個人雖少,也費了一番波折,卻也一切順利。
這樣大費周章拿來的東西,含章卻興致缺缺:“不用看了,那幾個字我已經有頭緒了。”小六一驚,繼而大喜,彎彎的眼睛裏泛了一層水光:“真的?那好極了,若能查清原委,咱們對盧大哥也有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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