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圈套
第一章 回府
含章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目光移到櫻蘭手中捧著的精致月餅上,這才回想起來今天是中秋,她望了望天邊的即將散盡的飛霞,和緩笑道:“多謝侯爺好意,隻怕如今已經開席,我就不去叨擾了。”說著挑開錦繡芙蓉的厚簾,抬步就要往裏走,那管事媳婦一驚,不自覺往前一步,著急上火嚷嚷:“哎呀,我的小姐誒……”
含章連眼風都沒有甩,徑自就要進屋,卻聽得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含章!”
含章緩緩回頭,院門外走進來一個著深青色織錦長袍的身影,麵如冠玉,儀態華貴,一望而知是富貴高門中的世家子弟。
含章倚著門,默默看著他走近。薛侯爺緩緩走至階前,看著女兒陌生的容顏,眼神略深:“收拾一下,我帶你去家宴。”又命正在發愣的兩個丫頭,“去,給小姐好好梳妝打扮,換身衣服。”他執掌侯府二十餘載,雖言語溫緩,卻有著說不出的威儀。櫻蘭櫻草大氣也不敢出,低頭應了便扶著含章進了內室,含章微撇開視線,卻反常地沒有抗拒。
這大概是兩個人第一次幫含章更衣,好在兩人都是訓練有素,解衣帶、褪衣配合得行雲流水,中秋的吉服一早便送了來,收在裏間的衣櫃裏,櫻蘭忙取了過來,和櫻草一起展開衣襟,扶起袖子,服侍含章穿上。
櫻草第一次離含章這麽近,隻感覺她比自己高出許多,身體精瘦,此刻不知怎的全身肌肉竟似緊繃著,好似隨時會爆發出來,櫻草覺得這人越近越危險,手指根本不敢觸到她的身體,以免被殃及池魚。
和含章平時穿的淡色常服相比,這套衣服鮮豔得多,桃紅色遍地撒折枝木樨花紋織錦交領長襖配淺紫綾裙,新衣閃著柔亮的光,一上身便滿室生輝,襯得含章沉沉麵色也生動了幾分,好在她膚色變淡,穿這樣鮮亮顏色也不顯得突兀。櫻蘭幫她整理後領,將早已備好的玫瑰蜜露灑在含章發間裙擺,房內立刻彌撒出玫瑰的恬淡甜香。
含章步出房門時,薛侯爺明顯怔了一下,頓了頓,才道:“走吧。”
父女兩個一前一後離了貞華院。因家宴是大事,兩個丫頭也都跟在了含章身後。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前後都是一片昏暗,隻能看到建築物模糊的影子,那管事媳婦點著一盞羊角宮燈引路,薛侯爺沉默了一會,突然低聲道:“這樣的衣裳……是你親娘最愛穿的。你……還記得她麽?”最後一句問得有些艱澀,似乎難以啟齒。
含章望著父親頎長的背影,漠然道:“不記得了。”
薛侯爺緩緩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一路上為了遷就女兒,他速度並不快,待到遠遠望見開宴的榮和堂明亮燦爛的燈光時,侯爺突然又道:“好生聽你母親的話,別任性。”含章垂了眼,靜默不語。
榮和堂外的婆子瞅見侯爺一行,忙向內喊道:“侯爺來了。”堂內的笑語聲立刻又高了些,夾雜著老太君的歡笑聲:“屏風搬開,隻用一張桌子,侯爺呢,快來擊鼓,咱們好傳花!”
薛侯爺幾步邁入堂內,含章慢吞吞跟著,自從回家至今,這是父女兩第二次見麵,方才那兩句話,就是薛侯爺能給予這個女兒的僅有的溫情。
含章心裏說不上難過還是高興,意料之中的事情,即使發生,也不會多傷人,沒有希望,也就不會失望,更何況,自己能回饋對方的,也許連這淺薄的溫情也沒有。
薛侯爺才進去沒多久,堂內就突然安靜下來,待到含章緩緩走了進去,屋內人的視線便都集中在她身上。櫻草身上一抖,慢了半步,半躲在櫻蘭身後。
老太君坐在一張靠背錦墊大椅上,滿臉不悅之色,府內人不算多,男女眷分了兩張桌子,中間用屏風隔開,此刻兩邊的小輩們都起身立在旁邊,堂內鴉雀無聲。
侯爺立在老太君麵前,徐徐道:“母親,您體恤孫女病體未愈,所以不叫她出來走動。隻是今天著實是一家團圓的好日子,昨兒太醫也說了,含章她隻是體弱些,和家人們一塊用個飯是不打緊的。咱們難得一家人湊齊了,大夥兒一塊豈不更熱鬧?”
老太君半眯著眼瞅了瞅兒子,又緩緩看向含章,冷哼道:“我們娘兒們正玩得歡樂,你何苦橫插一杠子把她領來,實在是敗興得緊!”
侯爺臉色一白,不敢有一字反駁,侯夫人見狀,忙起身過來,賠笑勸道:“母親,侯爺他也是一片慈心,二丫頭她也是咱們薛家血脈,是您嫡親的孫女……”
二少奶奶見情形不對,先是遣走了婢女,又招呼幾位小姐往外去,大少奶奶執意不肯走,二少奶奶使了個眼色,她身邊的兩個婢女忙上前,半扶半架著將人架走了,眾目睽睽下大少奶奶不好高聲嚷嚷,又掙脫不過,隻好拿眼睛去看婆婆。
崔夫人臉一沉,就要阻止,正聽見老太君嘿嘿冷笑:“我可消受不起這般尊貴的孫女,我老婆子是老了,可我眼也不花,耳也不聾,如今外頭傳的是什麽,我可清楚得很呢!此刻外頭都說我薛家式微,昌安侯無嗣可承,有奪爵之危,笑話我們要保住爵位還得托聲威赫赫的沈元帥出手相幫。這等荒謬不堪之言,不知二郎你可聽說了?”崔夫人一凜神,也沒空分心去管大少奶奶了,支愣著耳朵一眨不眨看著。侯夫人忍不住咬緊了牙關,寬袖下的手緊緊攥成拳。
侯爺麵沉如水,斷然道:“決沒有這樣的事,母親。禮兒如今才剛過二十,年紀還輕,子嗣上不必如此急切——縱然真到了那個份上”聽到這,崔夫人立直了身子,眼睛都亮了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薛靖庭略頓了頓,斬釘截鐵道,“我薛家百年侯府,世代傳承,曆代都有功於社稷,聖上皇恩浩蕩,必然有聖明之斷,根本無需借他人之力。昌安侯府百年基業,有無數人垂涎於此,那些閑話不過是市井愚夫們捕風捉影的胡亂猜測,還請母親明斷,不要受這些話欺弄。”
這是薛侯爺第一次對承爵之事表明態度,但崔夫人卻覺得非常失望。
失望的還有老太君,她嘖嘖稱奇,冷笑不已:“倒是明晃晃一番大道理,我卻知道你果然是厚此薄彼的,對你那女兒這般維護,卻生生讓侯府的臉麵丟到大街上讓萬人去踩踏!卻原來侯府的名聲竟比不過你自己的骨肉?我今日卻不會讓你這般輕易,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定不幹休!”
侯夫人手指幾乎握斷,老太君字字如針,紮在人心上,她今晚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含章身上,這般咄咄逼人,竟是要逼著侯爺親口承諾傳嗣之人,這卻把自己和崇禮母子置於何地?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侯夫人咬碎銀牙,顧不得含章仍在堂上,上前一步撲跪在老太君腳邊,哽咽道:“老太君,都是兒媳無能,才讓侯府有這般隱憂,兒媳無地自容,亦無顏再為薛氏之婦,請老太君責罰,將兒媳下堂了去吧!”她邊說邊哭泣,幾乎泣不成聲。
眼見素來溫婉的妻子哭得淚人兒般,侯爺心中便如刀絞,隻是咬緊了牙關,卻不能開口置一詞,今日老太君偏執之下如此逼迫,需得有人引開她的話題和注意力,若非如此,怕是她定會不依不饒。
果然,老太君臉上表情鬆了些,對侯夫人道:“你是個孝敬的,為我薛家生兒育女,管理家務,主持中饋,這二十幾年著實勞苦功高,我怎會怪責於你?”說著,便要親手去扶侯夫人,崔夫人暗道不妙,忙上前一步去攙扶大嫂,口內卻道:“大嫂你這話卻說錯了,你一向是個仁厚多勞的,全府上下誰不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就是禮哥兒身邊,你不也幫著前前後後納了五個麽,隻是有些事,命中注定的,強求不來呀。”
侯夫人聽得心頭一沉,恨不得能伸手撕了崔夫人的嘴,她忙偷偷瞥了一眼老太君,果然老人家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侯夫人不敢多言,隻能順勢起身。
一時間,屋內分外安靜,連侯夫人的啜泣聲也壓抑得極低。老太君瞟了一眼兩個兒媳,眼中光芒閃爍,神思不定,正思索間,不妨一眼瞧見含章,她正側著頭看著屏風上嫦娥奔月的畫,神情安閑卻有些恍惚,渾不知思緒飛去了哪裏,竟好像和堂上眾人正劍拔弩張之事毫不相幹一般。
老太君隻覺她這模樣甚是紮眼,目中閃過一絲光芒,便喊道:“二丫頭!”
眾人一愣,都回身去看含章,含章飄飛的思緒被這一生喊拉了回來,緩緩轉頭看向前方。薛侯爺見她這副神猶在天外的模樣,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擔心。含章卻沒有看他,目光直直看向喚她的老太君。
老太君怪笑一聲,抬起手杖直指向她,微微抬起下巴道:“二丫頭,外人都說我薛家承爵要靠你家沈元帥相幫,既然如此,我且問你,如今這情勢,該當如何?”
她話音剛落,侯爺立刻抬頭道:“母親,此話太過兒戲!”不但他這麽想,連兩位夫人也甚是意外,侯夫人秀美的指甲更是深深紮進肉裏,直勾勾盯著含章。
老太君臉上已是怒色全消,一臉笑意地揮揮手:“兒戲不兒戲的由不得你下定論,如今是我在發問,也該二丫頭來回答。”說著話鋒一轉,聲音帶了幾分威嚴之意,“二丫頭,我薛家爵位傳承,如今都在你一句話上,你可要謹言慎行!”
含章聽著,略一沉思,突然笑了起來:“老太君這話問得好,隻是我卻不知到底該用何種身份來答。”
“哦?此話怎講?”老太君好像突然來了興致。
含章雙眼定定地看著老太君,聲音仍是一慣的低沉,卻一字一字甚是清晰:“若我是薛家人,則此府中大事自有長輩操心,由不得我一個小輩來逾矩——若我是沈家人,這便是他人之事,與我又有什麽相幹?”
“咚隆”蟠根虯枝的龍頭拐被狠狠甩了過來,正重重砸在含章身前不遠處,老太君勃然大怒:“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