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甜棗
第一章 回府
二少奶奶見她意興闌珊的樣子,眼神動了動,想到方才所見她和薛定瑜坐在廊下說著什麽,兩人之間的氛圍似乎並不怎麽愉快,再聯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便放緩聲音,語重心長道:“妹妹心裏隻怕還想著早上的事吧,可老太君也是為了妹妹好,她昨日見妹妹身材單弱,麵色又蒼白,又問得太醫原說是讓妹妹修養一個月再出門的,這才休息了十多天,定是沒有將養好,所以才特地命人來和妹妹說,且不用去請安,把身體養好了才是首要之事。妹妹隻管安心養病,不要見外才好。”
含章撲哧一聲笑出來:“二少奶奶這一串妹妹下來,若是一個沒聽清,隻怕被繞暈了去。”
二少奶奶見她心神爽適,語調輕鬆,顯然並未受今晨請安之事影響,心裏不由生出一絲狐疑,臉上卻盈盈一笑:“妹妹真是愛說笑。”她眼神輕轉,又朗笑道,“我就說妹妹是個明禮豁達的,隻二夫人總是慈母之心,她忙著中秋節各世家來往節禮之事,自己脫不開身,又著實擔心妹妹覺得受了委屈心裏難過,特地催了我來安撫安撫,說妹妹心裏若是有什麽不痛快盡管說給我。結果妹妹自己就想得極明白了,我回頭便和夫人說,妹妹是個極懂事極孝順的,且叫她安一百個心才好。”
含章略垂了眼遮住眸中情緒,沉聲道:“有勞二位費心了。”
二少奶奶笑嗔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含章放在膝頭的手,順勢拍了拍:“傻孩子,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雖說侯府是一大家子,但論起同源,也隻有你和二爺是嫡親兄妹,侯爺和你父女連心,自是一番拳拳慈愛心意,二夫人是你母親,不操心你還能操心誰?便是你二哥哥,昨兒晚上也同我說起你,直誇二妹妹儀表清華,氣質不俗,心裏也是喜歡得緊。你離府十多年,侯爺和夫人沒少牽掛你,每次逢年過節,念著你孤身在外,夫人總是淚水漣漣、擔心不已,如今你好容易回來了,他們高興得什麽似地,說什麽也不肯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的。”
這番話說得相當動情,真如嫡親的姑嫂之間推心置腹般,叫人不得不動容,倘若不知情的人聽了隻怕要大受感動,當真以為這些人確實是寬厚和美,體恤弱幼的典型。若是幼年的二丫頭聽了,隻怕又要耐不住地跳腳大怒,不依不饒非要辯個是非清白來,然今日的含章已是在外頭打磨得皮粗肉厚,不但沒有耐不住氣,本來懶散生厭的內心反而生出幾分躍躍欲試的興味,她挑挑眉,毫無笑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侯爺、夫人、二少爺和你都是極好的,今日既得了這話,以後縱然我有什麽不到之處,心裏也不會擔驚受怕了。”
二少奶奶一噎,臉色一僵,好在她是內宅裏經過幾年風雨的人,不過是瞬間功夫又是笑靨如花,她慢慢將手縮回捋了捋鬢邊青絲,坐直身子,頭上的珠滴晃得耀人的眼:“二妹妹何需這般自謙,邊城沈元帥跟前教養長大的女孩兒,自是深明大義,秀外慧中的,又哪裏會出什麽錯呢?”
含章一笑,並未回話,這個話題也就這樣被帶過了。
二少奶奶又講了些噓寒問暖的話,無微不至地關懷著這個新來的小姑子,仿佛兩人不是初識的陌生人,而是極熟稔的親眷。含章知道她的意思,也沒有明確表達拒絕之意,淡然應了,有興致的答上一兩句,若是不當說的通通一笑置之。
二少奶奶試探半日,隻覺得含章話裏滴水不漏,雖麵上和氣,語調脾性卻像汙水溝裏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實在叫人心中不痛快,她今日來的目的已經完成,當下也不願久留,便笑道:“叨擾了這麽久妹妹隻怕要乏了,妹妹好生歇著,待你好些了我再來找你說話。”
含章頷首笑道:“二少奶奶好走。”
二少奶奶正起身,聽得這話卻又笑了:“妹妹這話可真見外,我是你嫡親的嫂子,這麽叫著可生分了。”含章唇邊勾起一個淡淡笑容,歎道:“小時候這麽叫慣了,除了在長輩和外人麵前,都不讓稱呼兄弟姐妹的。如今雖大了,老規矩也還記著守著。”
二少奶奶眼皮跳了一下,忙岔開話題笑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好生歇著,有什麽想要的打發丫頭去找我,若是我沒有的,咱們便找夫人要去。”說著親昵地拍了拍含章的肩膀,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後擁地走了。
院子裏總算安靜下來,含章軟綿綿靠回躺椅上,竹椅子仍舊又咯吱咯吱搖了起來。櫻草撤下幾上的糕點冷茶,櫻蘭捧了一盤金燦燦圓滾滾的大蜜橘上來,又換了新茶。
含章嗅到蜜橘微酸甜潤的清香,便伸手取了一個,剝開橘皮,一瓣一瓣分出橘片送進自己嘴裏,正咬著一瓣橘子沉思,外頭又來了一個人,卻是常客,侯夫人正房裏的婢女密雲,她手裏擰著一個小巧食盒,笑吟吟踏進院來,對含章道:“今兒夫人得了兩瓶貢上的玫瑰蜜露,特地叫我送一瓶給二小姐,廚房裏新做的蓮子酪,剛出鍋,夫人也叫乘了一碗給姑娘嚐嚐。”
櫻草忙喜笑逐開地接了過來,平日得些分內的衣裳錢物本沒什麽,可這些份例外得的東西就是添光添彩的事兒了,往日裏定琬定琰沒出閣之時也是常得的,難得這位二小姐卻也有這個體麵,也能得到侯夫人額外的賞賜。
密雲是個唇紅齒白,口齒伶俐的俏丫頭,她每次來都要含著笑說許多關懷體貼的話,情深意切得櫻草幾乎要錯以為含章也是夫人的嫡親女兒了。
這次密雲又照例說了幾句,含章臉上卻是雷打不動的淡泊顏色,又如往常一般接過蓮子酪,頭也不抬地吃了,這位二小姐有個最大的好處,不挑食,無論給她什麽,她都能吃個精光,連晚上放在小櫃裏的點心也常常是吃得一幹二淨。難得的是這樣吃法她卻不見長肉,身上仍是單薄瘦削,臉上氣色卻是明顯好了,蜜色的皮膚也漸漸白了些,倒比以前耐看許多。
櫻草一直緊盯著密雲的嘴,可是從頭到尾也不見她說出自己心裏想聽的話,不由有些懨懨,待到晚間回了耳房,還是忍不住問櫻蘭:“姐姐,明兒是中秋節呀……”
櫻蘭正在鋪床,聞言笑道:“怎麽了?想回家裏去吃月餅?你明兒早上告假吧,我來頂你的班。”
櫻草一聽,忙不迭搖手:“不,不,我是說,怎麽密雲沒說要二小姐去參加家宴呀?”
櫻蘭手一停,又繼續鋪平被子,壓低聲音道:“今兒早上老太君才說不讓二小姐出院子,夫人這個當口自然不會多說什麽了。”
櫻草偷覷了她一眼,手裏玩著腰間緞帶,小心翼翼問道:“既然說要養足一個月才能出門,那豈不是連木樨雅會也去不成了?”她自從上回被櫻蘭唬過以後就規矩了許多,不但逾矩的話輕易再不敢說出口,連說及和主人有關的話題也有些草木皆兵,極怕被罵。
櫻蘭見她這樣子,忍不住想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小蹄子,一門心思就想著出去玩。”櫻草見她沒生氣,不由鬆了口氣,一把拉住她的手,催道:“姐姐,你比我聰明,這事一定想得明白,你快告訴我呀!”
櫻蘭被她喊得沒了脾氣,壓低聲音道:“木樨雅會的事是侯爺定下來的,老太君定然駁斥不了,你且放心好了。即便是明天的家宴,也需看侯爺的意思,若是他發話,二小姐必是能去的。”
櫻草不信:“當真?”櫻蘭自是點頭:“錯不了。”
雖然櫻蘭說得篤定,櫻草仍是將信將疑,她倒不關心別的,隻想著每年中秋家宴,伺候的丫頭都能領到賞銀封兒,這回自己晉升了二等丫頭,該領一兩銀子的賞銀了。
次日正是八月十五,廚房裏一早就送來各種餡料的精巧月餅,丫頭們也都有份,櫻草沒精打采地吃了兩個,伸著脖子看向院門外,就盼著突然有個人前來報喜,說老太太邀請二小姐去參加家宴,隻是從早上太陽初升直到日頭偏西,仍是連個人影子也沒看見,昨日裏連番接踵的人好像約好了似地,一個也沒來。
櫻蘭見她模樣可憐,隻好在她耳邊勸道:“今日一早侯爺就有急事出去了,隻怕一天都不在呢。”
櫻草聽了,耳朵都耷拉了,就像一兩銀子活活從手裏被摳走了般難過。唯有含章,就像沒那回事一般,在廊下悠哉看了一天的書。
差不多太陽落山地時候,櫻草已經徹底死心了,廚房送來了今晚的晚飯,含章也起了身,活動活動筋骨,正欲往屋內去,忽聽得外頭急匆匆一陣腳步聲,一個滿頭大汗的管事媳婦一路小跑進來,看見含章,眉頭一鬆,眉開眼笑地邊喘氣邊道:“二,二小姐,侯爺請您現在去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