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訊息

第一章 回府

含章一把推開他,淡淡道:“早好了。”小六不放心,上下打量了半天,可惜自己不是醫生,瞧不出什麽端倪,隻好作罷,垂頭喪氣地坐在桌邊,心裏暗暗下決心要早日探到神醫下落,他心頭一片鬱卒,連最愛的糕點也不碰了。

含章瞅了瞅他這沒精打采的模樣,眉一皺,伸手在他額上敲個爆栗子:“少浪費時間,今日不是初一,你既然來了,快長話短說,如今這院子人可多了許多,別露了行跡。”

小六突然被施暴,很是委屈不忿,他悻悻地揉著額頭,小聲嘀咕:“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定了每月初一來這裏,結果才過了十來天就等著我來,今兒才十三呢,若不是我這般聰慧靈巧善解人意,隻怕你今晚要白等一整晚了。”

含章輕輕“嗯?”了一聲,威脅之意十分明顯。小六立刻乖了,身子坐正,一板一眼道:“今天白天當班,本來是在馬棚裏喂食,那兒多了兩匹駿馬,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千裏好馬,毛色發亮,膘肥體壯的,隻是有專人守著,不讓我靠近,”

說到馬,他立刻眼睛發亮,可說到後來又沮喪地長歎了口氣,然後才道,“後來和那些人閑聊,才知道他們是跟著自家少爺來的,騎那匹金銀裝飾的白馬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名諱是朱嘉,騎四蹄踏雪的是平關侯家的世子傅襄,他們都是薛家二少爺的至交好友,還有一位小少爺,喝多了上不了馬,被扶進轎子裏走的,他的仆人牽了馬跟去,那黑馬也算馬馬虎虎了,可是算不上千裏駒,我開始還沒鬧明白誰騎的馬這麽掉價,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袁信那小子的親弟弟。”

提起此人,小六忿忿不平地啐了一口,又瞥了眼麵無表情的含章,才繼續道,“那兩匹馬被牽走的時候我跟到門邊瞧著,親耳聽到傅襄和朱嘉小聲議論了兩句薛家二姑娘,我聽見他們見過你了,怕你有什麽事要問,便趕緊來了。”他一氣說完,口幹舌燥,便仰脖喝了一大口水,又捏起點心大吃大嚼起來。小六耳力非比常人,他說的小聲議論,那估計是耳語一般的聲音了。

含章聽他說完,這才歪起一邊嘴角笑了笑,慢悠悠指出:“你跟著馬走是為了瞧主人是誰長什麽樣,好確定以後偷馬的對象,你今晚來這裏主要不是為了跟我報告這些,而是想打探打探如果偷了馬被抓,我罩不罩得住你。”

小六正吃著一塊芙蓉紅豆糕,猛然搶到咳了起來,隻是不敢出聲,用氣聲咳著,分外辛苦,最後是猛灌了半盞水才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有氣無力撲在桌上,喃喃道:“小姐,你能不能別這麽直白,給點麵子好不好?差點噎死我。”

含章隨手撣掉濺到自己袖子上的點心渣子,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以前罩得住你,以後自然也罩得住,你想要盡管去取,最多抓住了就叫薛家付錢吧,橫豎他家收了半個沈府的財產呢,這麽多年,光利息也夠你買幾匹千裏馬了。”

剛聽這話,小六本來是狂喜,可聽著聽著,身上凜冽透入幾分冰寒意味,透心涼,他打了個寒戰,不敢繼續這話題,忙另起個頭道:“還有一件事,快到中午的時候,康勤伯府裏差人來接他們家五少奶奶,也就是薛家三小姐,馬車還沒停穩就匆匆忙忙的下來幾個媽媽丫鬟,慌慌張張一陣風似地跑進去了,差點掉了一隻鞋,他們家車夫幸災樂禍地告訴我,說是五少奶奶屋裏的六姨娘小產了,是個男胎。那姨娘聽說是伯夫人娘家庶出的表侄女,這事出了後伯夫人大發雷霆,那院子裏全亂了套了,趕著叫五少奶奶回去收拾殘局呢。”

含章確實下午就不曾見過薛定瑾,原來還有這麽檔子事,她回想了下上午見到的那個紫衣少婦,雖然照舊是印象中囂張跋扈的模樣,可眼睛深處的蒼老怎麽也遮不住,那些年少的銳氣和驕傲凝結成的亮閃閃的光芒早已煙消雲散,隻餘色厲內茬。六姨娘的小產到底是意外還是故意,外人無從知曉,但無論如何,都是薛定瑾自己求仁得仁,已經種下了因,就等著收獲果吧。

含章理了理思緒,問道:“如今京城裏二王之爭漸漸浮出水麵了,這些勳貴文武之家也開始挑選站隊,你可曾聽到過什麽?”

小六想了想,搖頭道:“隻聽到街上傳的那些,聽說有爵之家大多支持英王,而文臣們一半支持寧王,一半觀望。薛家似乎是中立態度,至少我並沒有探查到薛侯爺和哪一派來往特別密切,平常來薛家做客的也都是比較低調的人家或者親朋好友。薛家下仆這一塊的約束很嚴,偶爾講些風月事內宅秘聞倒還好,但嚴禁互相議論這些東西。”

含章點頭道:“原來這般謹慎。既然如此,咱們也不能總在這裏守著等消息上門。你想辦法換個出外的差事,去外頭瞧瞧聽聽,那茶館酒樓,煙花之地最好探聽消息,你是行家裏手,應該事半功倍。”

小六聽了很是為難,咋著舌道:“可我每個月月錢總歸隻有三百文,那些大仆又摳了一半去,實際我手裏能用的隻有一百多文錢了,這些錢剛夠買個零嘴的,哪裏有錢去酒樓。”他眼神晃悠,猶猶豫豫著試探道,“若不然……我去街上順些來?”

含章側頭看向他,眼神很不可思議:“祖父不是給了兩張三百兩的銀票麽?你去錢莊裏破開了用呀,有那些錢做什麽不行?”小六一聽,臉色一變,雙手護住胸口大搖其頭:“不行不行,這是元帥給你的嫁妝,要在玉京買宅院的。說什麽也不能用!”

含章黑了臉,瞪他道:“你聽那老頭子胡扯,買宅院?他當這裏是胡楊城呢,六百兩能賣幾十畝的大宅子。這玉京城中六百兩算什麽?也就夠買侯府一個茅房的,如今咱們物盡其用,當了大用處,不是更好?”小六兩隻手牢牢放在胸前,歪著頭想了想,還是搖頭不肯。

含章沒好氣地看著他一副威武不屈的樣子,耐心告罄,便沉下臉來,冷聲道:“怎麽?如今連我的命令也不遵了?”小六好似被雷劈中,全身一抖,立刻噤聲起立,垂手低頭立在一邊。

含章屈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命道:“從明日起,你每十日來一次,我需要知道玉京街上所有關於此事的傳言,以及你能探聽到的所有官宦世家的動靜。一切費用都用那兩張銀票,不準竊取。”小六不敢猶豫,斬釘截鐵應道:“是!”

含章這才略鬆了口氣,語氣微不可查地放緩:“這幾日總在薛家守著,夥食不好,待遇也差。你且出去好生吃兩頓,點個烤全羊打牙祭。”小六向來就是順杆子爬的老油子,又極熟悉含章的脾氣,聽得有對方心防有漏子可鑽,便立刻軟了下來,委委屈屈道:“是!”

含章默了一會,指著點心,語氣更加和軟:“吃吧,吃完早些回去。”小六軟綿綿“嗯”了一聲,也不抬頭,悶聲不響地將所有點心一掃而光,這才起身向含章行了個禮,如黑夜裏的貓一般敏捷地跳出窗戶,潛入了黑暗。

含章愣愣地看著明顯在和自己賭氣的瘦小少年消失在夜色裏,半晌,咬牙笑罵道:“這臭小子,脾氣見長啊!”

次日一早,含章照舊早早起身,穿戴梳洗妥當,穿的仍是侯夫人給的那身被改過的秋香色妝花織錦緞對襟長袍,這樣的大衣裳工序繁瑣,總要一個來月才能做出一件。所以目前這是她唯一莊重些的會客衣裳。因著昨日密雲傳話時說了侯爺的意思,從今日起,二小姐便和府內小姐們一樣,需往安泰院老太君處以及侯夫人正房裏請安,這雖不是大事,但在人看來也是難得的體麵。所以櫻蘭櫻草也比往日更早些過來張羅早飯,其他小丫頭們忙著打水泡茶。

才剛吃完了準備起身出門,門外匆匆忙忙進來一個老媽媽,仔細一看,原來是侯夫人房裏的許媽媽。

櫻蘭忙笑著迎了過去,許媽媽勉強笑了笑,推辭了櫻草殷勤搬過來的杌子,麵上帶了為難之色對含章道:“二小姐,老太君體貼小姐身體未愈,便發話讓小姐多休養幾天,請安的事可以暫緩緩。”她說著,臉上明顯露出憐憫的表情。

含章點頭應了,眼角掃過旁邊的櫻蘭櫻草,麵上掛不住心事的櫻草一臉錯愕地看著許媽媽,徐而又偷偷瞄一眼自己,而櫻蘭卻是一貫的穩重神色,看不出端倪。

她隻覺得好笑,頭一次請安就遭拒絕,不就是向府裏表明自己不被老太君待見麽。隻是如今天色這般早,老太君怕也是剛起身,縱有話也該是安泰院的人來傳,哪裏就能使喚上侯夫人房裏的許媽媽了?難道真以為自己離開府裏太久,這些辦事的規矩都忘光了?

老太君這些話隻怕昨天就已經說了,偏偏今天就要出門前才猝不及防知會,幾乎相當於當著丫頭下人的麵被狠狠打了臉。這時間拿捏之微妙,好生令人玩味。

許媽媽等了又等,隻見含章仍是神色如常,不見一絲惱怒或羞意,甚至眼中還閃過些許笑意,隱帶嘲諷。許媽媽一愣,便見那雙眼直直往自己看來,淺色眸子似乎極通透,直直將自己內心那些念頭看個一清二楚,她不由一驚,忙錯開視線,心裏正飛速盤算著,卻聽含章語調如常道:“知道了,多謝媽媽傳話。”言罷,抬手示意兩個婢女送客。

許媽媽這才放下心來,這二小姐也是個要麵子的,不想在自己麵前難堪了吧。她略彎彎腰,便回身出門,簾子還沒放下,回頭間餘光瞥見含章已經起身往更衣的素絲屏風後走去,許媽媽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仍舊是覺得捉摸不透,她一行走一行想著,到了院門口,又小聲吩咐了櫻蘭櫻草一番,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