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貳側柏

叁貳 側柏

戰息極度不悅地掃了他一眼,現在他沒空和這些人磨嘰。挑了下眉尖,剛剛那一下還真痛!

總兵使者以為自己越權多問了政務讓戰息惱了,連連拱手賠罪,戰息不耐煩地擺了下手,象撣灰似的打發他離開。使者剛要退下,他又叫住他:“今夜除了你們,地府那邊會不會出來巡視?”

“這個下官不知。”

“去吧。”

看著使者和雨師隊伍奔向京都城內,戰息伸出左手,袍子已經被血濕了一片,真像他所說,幸虧是黑色的。零蜷縮在裏麵,耳朵貼著腦袋,埋頭不敢正眼瞧他。

“嗯哼。”他清清嗓子,“他們走了,你出來吧。”零這才抬起小腦袋,黑暗中,一雙亮晶晶的眼如紅寶石閃閃發光,不過他沒有從裏麵看到舒適重負,連一絲興奮都沒有。零很難過自己做出了那樣低級的事情,它已經修煉了一千年,居然還……

“對不起,”它深深自責著,“我果然修為太淺,連普通的食欲都抵抗不了。”

“嗯--?”上揚的尾音聽起來是生氣了。

手臂上的血此時還未完全凝固,有一滴落在零額間,它撇撇耳:一緊張忘了給他療傷,任憑傷口流著血--這更讓它覺得無地自容,連“對不起”都沒臉說。不過它知道隻要及時將功補過就還有被原諒的機會,於是它立馬張開口、伸出舌頭--

“又想咬?”嚴厲的聲音配上皺成團的眉毛,零嚇得忘記縮回舌頭,直愣愣看著他,“我的胳膊難道是‘普通的食物’嗎?”他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怒不可遏來形容了!零眨巴眨巴眼,回味他所言,沒有理解錯誤的話,他好像更在意的是胳膊是否普通,而不是被它咬囉?其實,他是沒有生氣的?它是指,沒有因為它咬了他而生氣?它思忖片刻,在戰息警惕的目光下小心翼翼把舌頭貼上受傷的部位,感覺冰涼,因為露在外麵晾涼的緣故吧,冷而柔軟的觸感徹底去除了傷口火一般的疼痛,見戰息微閉起眼,表情很舒服,它放下心,這個補過的機會不可失,想著想著舔舐地更加賣力。

可是,戰息還沒享受太久,背後響起一個聲音,雖然距離較遠不至於嚇人一跳,但聽起來讓他覺得很討厭:“大人,下官禺疆,奉命在此聽候差遣。”

“禺疆”這個名字讓零腦子空白一片。這個禺疆就是“那個”禺疆嗎?

“是你啊。”戰息沉下臉色,緩緩回過身,不經意間抖了一下左手袍袖,將零蓋好,“是誰讓你來的?”

“今日高陽氏陪同冥君巡察,下官得知大人不適,特地請命來此。”

真多事!聞言他嘖了下嘴,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也不知道禺疆是否有察覺,他陪著笑,很厚臉皮地腳踏青蛇上前行大禮,越表現出特尊敬就讓戰息越看不順眼,正當他準備搪塞幾句攆走他,禺疆腳下的兩條大青蛇發了瘋似的急速遊向他,肥碩扭曲的身體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纏住了戰息的身體,青紫色的蛇芯抖動著圍著他的袍袖上下滑動。

“放肆--”這一聲如雷霆當頭劈下,青蛇被震出十丈開外。大驚失色的禺疆跪在他腳下連稱不是。要不是怕同時傷了零,戰息根本不會留那兩條青蛇的性命。

這時候他的聲音是零從未聽過的生冷暴虐:“不要以為是天地間難得的靈物就可以放肆,這兩條孽畜許你帶回去自行處理,算是我感謝你有心,特意奔走來伺候。”明知道他不是衝著自己發威,可零就是止不住哆嗦,它知道所謂“自行處理”聽著沒什麽,實際上就是讓禺疆把青蛇回去自己宰了,而戰息本人則不屑於殺它們髒了手的台麵話。它從未看過戰息這樣的一麵!一直以來他總是表現得很春風拂麵,甚至一度讓她忘記了斷尾的恨--心裏一陣拔涼,是不是它要是惹了他,也會被這樣輕描淡寫地處理掉?

是隨戰息怒氣而生的雷鳴在轟響,還是它的心跳得太快?兩耳中全是“咚咚咚”的亂鳴灌入,讓它失去思考力,全身力氣被抽走似的開始向外滑。由於這回禺疆突然出現,它還沒來得及鑽入袖子的暗兜裏,被青蛇襲時差點兒被發現,現在它徹底撐不住、眼看就要靠近袖口露出袍袖--戰息的手及時托住了它。隔著衣袍,掌心的溫暖讓它本能地更加貼近,有一刹那令它誤以為自己回到了小屋,外麵是泠銳家的客廳,可,禺疆的聲音讓它又一次幻滅--

“大人請恕下官管教無方,”這時候的禺疆還心存僥幸,理由很簡單,青蛇沒有被瞬間劈死說明戰息手下是留情的,就算嘴上言辭犀利,那也是端架子要麵子,所以他想試著再挽回一些,“大人不知,最近上古地區出現一隻頑劣刁狐,曾毀我寶鏡又傷我青蛇,青蛇乃靈物,受創後一直身心不濟,此次隨行又封秋煞白帝之日,一時分辨不出四周煞氣才會莽撞冒犯了大人。”

戰息心裏明白,蛇一定是發現袍袖裏的零才會突然攻擊,確實也不全是它們的錯,況且禺疆和零有過節他是知道的,青蛇護主也自有其理。他靜默著,捂住袍袖的右手輕柔撫弄,讓袍內的零漸漸安靜。

見戰息撫袍,禺疆不知第幾次深深施禮:“孽畜傷了大人哪裏,隻要您開口一句話我在這裏就結果了它們給您消氣。”

零撲棱了一下尾巴,它真想替戰息回答:好啊,那你就快點掏刀子殺呀!

可是戰息隻淡淡搖頭,他的遲疑讓禺疆看到了轉機,讓零感到胸口有悶氣堵著,很難過!它不樂意地又拍了一下尾巴,以示抗議。

“唉。”戰息苦笑,“人間有曰,切不可趕盡殺絕,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手重重拍在零的背上,不痛,但話語卻刻上它的心頭,『不可趕盡殺絕』?零有些生氣,又不是它一個人的錯,禺疆自己做得也過分,想到怒氣上升,張開嘴巴湊上胳膊就--咬,是咬上了,不過呢,隻輕輕用牙齒尖尖嗑了那麽一下下,畢竟它自知理虧,也懂不能這樣拿人亂撒氣的。順口舔了他一下,零恢複“團姿”。外麵的那隻手在它頭上拍了拍似在誇獎,它不屑地抖了下尾尖,然後扭身把背靠上那片溫暖和安心。它不知道外麵的禺疆這時正汗如雨下,因為同樣一句『切不可趕盡殺絕』讓他一下就明白,戰息是知道他和狐大戰的事情的,挑這時候說這樣的話,是提醒還是警告?他暗自打定主意,拱手道:“下官不才有一問題。”

“說吧,”戰息已經基本被磨光了耐心,“有話一次說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他麵露嚴肅,“那隻狐張揚跋扈,欺瞞天庭擾亂曆史,我除之,也在情理之中,何來趕盡殺絕一說?下官知道雷部最介意越權之事,可私以為那樣的孽畜人人得而誅之乃天地之快事,就算越權,我等若是再見也一定不饒它性命!”

一番慷慨激昂之後戰息沒有立刻作答,他的沉默讓禺疆越發感到夜氣襲入骨髓的寒冷。良久,戰息才幽幽然哼了一聲:“你沒聽見我的後半截話嗎?”他麵色微沉,連小狐狸最終都懂適當地“退一步”,他這樣的神仙居然還如此不知變通。

零坦然享受如棉布小屋般的溫暖,差不多快要睡著了,對禺疆的話它反倒並不放在心上,隻偷偷在心底鄙視了一把,臉埋在蓬鬆的尾巴下,動也未動。

黑色狂風包裹的身體下禺疆布滿魚鱗的皮膚反射出晦澀光,戰息的態度讓他更加激憤。“都司大人,”他說,“您無數次阻撓那隻孽障位列仙班,下官本以為是為了曆練之,可如今,不得不懷疑您的用心。”

“注意你的分寸。”低沉緩慢的聲音表示他還克製著自己,但一頭長發已因陡然提升的氣流四散飛揚。禺疆鬥膽直視那如白電般刺目的色澤,橫下心:“請容許下官進言,您乃九司之一,怎可被區區塗山氏所迷?難不成您想效仿禹帝?”

一束電光擊中遠處的青蛇中的一條,蛇霎時變成焦炭。

“趁我還記得你是高陽氏身邊的人,快滾!”戰息橫目冷對,他徹徹底底的怒了,五指間電流“刺啦啦”不時爆出電光,正舉起右手指向不知好歹的禺疆,一名雨師士兵模樣的人突然出現跪倒在他跟前:“都司大人請息怒,您這一下,人間可吃不消。”原來從他提升氣息開始下方的京都城就電閃雷鳴不斷,嚇得人們以為是白帝之災。禺疆雖不甘心,但不論官職還是脾氣都大不過人家,隻得灰溜溜拖著幸存的一條青蛇退避。

“五方蠻雷使,你怎麽也在這裏?”聲音依舊如天鳴。

五方蠻雷使恭敬答道:“回稟大人,今日地府巡視的是冥君,所以各方都派了隨行官。恕我直言,大人,您不該惹高陽氏的人。咱們雷部有時候也需要北方風神行個方便……”

“是他先來惹我,不劈死他算他運氣好。”話至此,戰息身邊電閃雷鳴已經消失,蠻雷使者的話他也不是不懂,隻是,他就是怒了,或者說牽扯到零的事情,他就是不願意忍氣吞聲!

“大人,天尊有令,敦促您快些把那件事情辦了。”

他“嗯”著,揮手讓其退下,這時才想起袖筒裏還藏著一隻小狐狸!

零在聽到“都司大人”這個詞之後就呆住了,以至於戰息撩開袖子時看見它昂頭瞪著自己,一雙眸子殷紅如血,在暗處發光,讓他心頭一揪。

“你應該早就猜到我是誰了。”他故作鎮定著。

黑狐竄出袍袖,在風中變回娉婷少女的模樣,回頭看著他,不知是恨還是怨。她確實猜到他是雷部的人,可萬萬沒有料到他就是雷霆都司本人。為什麽堂堂雷霆都司會單單挑她過不去?想到禺疆惡毒的褻語,“效仿禹帝”四個字如針紮在心尖子上。

塗山氏的九尾族因為有白狐嫁給了禹而聲名大噪,後來禹借塗山氏的勢力篡位殺了舜,自立為帝,從此塗山氏的地位更不可動搖。可是,出身塗山一族的她,不論資曆、修為都不足以供麵前這為都司利用呀。

『為什麽要欺負我』、『為什麽是我』、『為什麽……』積壓在心中的無數疑問和委屈最終隻變成一句“為什麽你想要我的尾巴?”

戰息彎下腰,手指輕輕擦拭掉撲簌簌掉落的顆顆淚珠,淚眼婆娑之間,零看見一縷淡柔的笑容襲上他彎彎的嘴角,如一勾清朗新月。“我啊,”他帶著幾乎是吝嗇的態度說著每一個字,“我就是想和你交換尾巴,用我的頭發。就像人類那樣把彼此的頭發束在一起,從此患難與共榮辱同享。”

“喂喂,那邊是京都。”泠銳身上流溢的金光點亮了陰沉的四周。昭明回頭看看他:“今天是迎秋神白帝的日子,對妖來說特別危險,你要注意保持自己氣息均勻,不可隨意濫用。”

“小狐狸早對我說過了。”他低頭看自己的身體,“這不能怪我,天這麽冷,氣自動就散出來了。”

就像元敬驚訝於他的妖氣一樣,白天他的氣息像極陽光的味道,中反不易察覺,入夜後特別今日陰氣旺盛,他的氣顯得特別明顯,而且會不自覺被陰氣誘出。

昭明對他勾勾手指,泠銳剛走近,被他點中眉心。

“真浪費呀。”他這麽說著,開始吸納那些逸散的氣,“嗬--總覺得很久沒有嚐到這麽美的滋味了。”泠銳舉手想打,卻被他先一步抓住手,“不要動,不要動……”他的嗓音一聲低於一聲,恰如水中善歌的女妖低吟,又如頭頂被水氣迷蒙的月色,飄渺之中隻聽他說:“你要對我說的話我已經全知道了,聽零的,三更前離開這裏,到南方去,不要等我們。”

眼前的昭明露著寬慰的笑,慢慢走遠,泠銳伸手去抓,隻握住冰冷的夜風。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昭明已經不見了。

『不要等我們』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和小狐狸都會出事?

另外,泠銳想到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三更是幾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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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柏花語:表白;

※高陽氏:即五帝中的顓頊帝,禺疆實則為其臣。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有些糾結,果然把昭明和泠銳分開太久了,都有些不適宜他們兩個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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