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壹秋藏紅花

叁壹 秋藏紅花

正急速飛向京都的泠銳被零追上。可她直接飛過他一路向前,不說話也不回頭。泠銳靠近她,她要麽加快速度飛得更快要麽突然減速和他拉開距離,然後等他再次想靠近,她又跑到前頭去。

小狐狸臉色一定很難看,泠銳想,但是他不清楚她是單純因自己一聲不吭就跑開而生氣呢,還是因為他要去尋找的是昭明呢?她一向很不甩他的,總是一口一個“器物妖”的叫,還曾搖著尾、晃著腦說:九尾一族中修為最淺的靈狐也比器物妖高貴得多!雖然她不肯說她是哪一等級的狐,但聽口氣她絕對淩駕於昭明之上,所以她幫著找昭明的事絕對不能讓他人知曉--會很丟家族的臉!

可是,即便這樣,她也從未叫過自己一聲“半妖”,說明她還是很給他麵子的吧!泠銳想到這兒,峁勁追上、捉住她的手。零扭頭,小臉上全寫著不滿,但紅水晶般的眼睛裏隻噙著些閃閃的水光,沒有怨氣。

兩人懸停在半空對峙著,誰也不說話。半晌,零忽然伸出另一隻手勾住泠銳的脖子把自己掛在他身上:“我累了。”

泠銳笑了笑,把她橫抱起來。

“小銳真不會安慰人。”她撅起小嘴,此時臉上的陰雲已經散去。

他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就算有這份心也沒辦法付之於行動,可能是懶,也可能是害羞?搖搖頭,他不願意承認。

“好歹要認個錯吧。”

“對不起。”泠銳偷偷吐了下舌頭。

零睨著眼哼了一聲:“真沒誠意!對我和對器物妖就是不同,我要抗議的!嚴重抗議!”

“哪裏不同?把你弄丟了我就來找你,把他弄丟了再去找他,有什麽不同?”

“不同、就是不同、我全看到了!”零的嘴巴撅得更厲害了,“我看到昭明抓住你的手,你沒甩開,還說‘不象以前那麽冰了’。你們讓我很生氣,居然一隻器物妖也配……有朋友。”

愣了片刻,泠銳終於明白她說的是那晚買衣服的事--想到這兒不免一驚:“你怎麽會看見?難道你光著身子就跑出來了?”黑線也隨之出現在臉上。

“衣服不是關鍵,”零打斷他,“要是你甩開手,他就不會那麽自信自己能獲得肉身,你知不知道你那句話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我不管,我也想做小銳的朋友。”

“小狐狸,你……”

“我是狐不是狸!”她沉下眼,“如果我們做朋友,倒是可以容許你私下這樣叫我,但隻能叫三次。”

豎起來的三根指頭讓泠銳失笑,不知為何耳畔響起昭明的話:『我要和你做朋友,生死不相負的那種』--忽然他明白了,原來妖都是孤獨的。

泠銳怎麽也沒有想到再次見麵會是這樣的情景,地上躺著的是個妖,這他能看出,身邊衣著華服的昭明到底在扮演怎樣的角色,他反而不能看清了。

“銳?”察覺他的不安,昭明柔聲喚著他的名字想走近,可泠銳往後退開幾步攥緊手中的東西--一麵鏡子,正是昭明的原形,被叫做“昭明寶鏡”的有龍紋的鏡子。看著他拿著鏡子,昭明忽然想起遙遠的過去似乎真有如此一幕,一個人偷闖進主人的別苑企圖盜走他,隻是他怎麽也想不起那人的麵貌,因為他在被送達府邸前一直被封印著,連氣也散不出。那個人會是銳嗎?腦中與之類似的記憶還有另一個,就是誤入這間屋子的一個仆人,事後夜明珠還說要選朋友就要選這種氣息如火之人。這兩段記憶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一下子竟然無從辨別,不過他願意相信眼前的這個--他和銳早在百年前就相見過!

看著昭明越來越欣喜的臉,泠銳退到門邊。手裏的鏡子是他從屋裏發現的,因為上麵有和昭明很像的氣,雖然隻是很淺薄的一層,但是他跟著船隊來到這兒後就發現了。船隊,自然是載著白衣公子的那一支,零說他們走的水道是直通西郊的快捷路線,跟他們走絕對沒錯。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為什麽要躲呢?昭明邊問邊順著泠銳的目光回頭看去,元敬躺在地上,身體正發出淡淡的光。

“很快他就會消失的。”他說,“銳你不會認為是我殺他吧?”

他隻看見昭明對那人說了些什麽,然後那人就倒下去了,要說是昭明殺了他,那他的功夫還真是了得。

泠銳不置可否的態度讓昭明歎了口氣,他回身走向元敬:“他是一麵鏡子,和我供奉同一個主人。另外還有十一麵和他一樣的,也會像他這樣一個個碎裂,被主人封入地下,連最後陪葬都不行。”元敬身體周圍的光朦朦朧朧向上蒸騰般變成細碎的亮點,似一隻隻螢火蟲在秋煞之際燃盡最後的生命飛向夜空。昭明低頭看著,周身散發出藍色的氣,和這些最後的光糅在一起,發出玻璃碎裂的叮當之聲,如為生命凋零而奏響的亡曲,美,卻無比徹骨寒心。

亮點和藍色氣息糾纏了片刻,紛紛繼續上飛,輕輕揚揚的。泠銳很詫異昭明沒有把那些殘餘的靈氣收納,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他曆來是有靈就吸的。

“不管怎麽說他們也是因我而亡,所以……”昭明似乎明白他此刻的所思所想,收斂了藍色氣流,動聽的亡之音也跟著消失。遠遠的,他對泠銳輕聲說:“我回來了。”

天邊的太陽被夜幕幾乎完全遮蔽,映照在零眼中成為深深的紫色。她很討厭這種顏色,閉起眼,夾雜地府陰氣的風鼓噪著耳廓,如麻的心情被擴大,她又睜開眼,這種日子真討厭!唯一能讓她心情好轉的是泠銳答應和她做朋友--盡管他沒有明確點頭同意,但是他說“我不和笨蛋交朋友”,她可不是笨蛋,所以也就是說小銳是同意和她做朋友的!想到這兒,藏在衣裙下的尾巴不自主搖來晃去。

她正坐在京都城樓的屋頂上,製高點,可以鳥瞰全城而城下幾乎沒人能發現她。中途她和泠銳分開走,她相信扮成太子的器物妖一定會因為秋祭而去西郊,所以沿著人工運河向西北走就不會有錯,而她獨自來到京都,因為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你怎麽又回來了?”背後響起一聲怒喝,零扭頭看見戰息,白發黑袍,在風中上下飛揚,她很高興地站起身:“我回來找你。”她的裙擺也被風搖蕩著,和戰息的相映成趣。紅眼睛中紫色霧氣一散而盡,投向戰息的目光炯炯有神。可是戰息卻沒有怎麽動容,不帶表情地看著她,聲音低且冷:“我說過,這次不要你的尾巴了,怎麽還來。”

“我來就是要問你,為什麽不要我的尾巴!”

灰色的眼底閃過一抹光,他靜靜看著零:“我希望你問我為什麽想要你的尾巴。”

“有區別麽?”

見她習慣性撅起小嘴,戰息臉上浮出柔和的神色:“區別大著呢。”然後閉口不談“區別”在哪裏,隻眯眼看她,讓她心裏開始發毛。

正思考如何從這個男人嘴裏挖到想要的答案,眼角瞥見遠處有一片五色之光,零大驚:雨師來了?!

戰息也側頭看著,才舒緩的神情又緊繃起來:“他們提前到了。所以看見你我才很……算了,進來吧。”說著他伸出左手,示意她鑽入袍袖。

“要我變成原形?”

戰息的臉上寫著“當然”二字。

他不是說過不可變成狐、會被誤認為乘黃麽?萬一聽他的變成狐他會不會耍乍把她交給雨師?她可不能被天庭的人發現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年代--零飛速轉著心思,對麵戰息等待著,手一直沒放下,好像知道她最終會妥協,嘴角已經悄然微揚形成優美的弧線。果然,零恨恨瞅了一眼那片逼近的祥雲,極不甘心地“嘭”一下變成黑狐以最快的速度鑽入黑咕隆咚的袖筒裏。

沒想到衣袍裏麵意外的溫暖,零吸了吸小鼻子,嗅到一陣熟悉的香氣--巧克力?咖啡?還是可可?它轉了個圈想尋,外麵戰息隔著織物一手捂住它:“不要亂動。隻要你乖,雨師走後想吃多少都可以。”

哎呀呀,他怎麽會知道它嘴巴饞了?回想以前種種,似乎他總是能預先知道她的所想所需。

“真不虧是仙人。”零嘖嘖嘴。她不知道,外麵的戰息露出的是一副苦笑,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狐狸會喜歡吃哪種東西。

“算是恭維我嗎?”

零輕拍了兩下尾巴當作回答。默了默,感覺雨師還未到,它飛速問:“你怎麽還不走?”

“為什麽要走?”

“你也是不能隨便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吧?”這話一出口,聽見戰息發出一陣輕笑,零知道自己一定說錯什麽了,難道神仙可以隨意遊走於各個時空嗎?戰息的回答是肯定的:“天庭的神仙們是不受時空限製的,你知道上古時代是和現在的時空並列的,就不能以此推測出居住在上古的大部分神族是可以違逆時間的嘛?”他真想敲敲它的小腦袋,笑她沒有常識。

“你是說如果我有朝一日成了仙,也能這樣隨心所欲?”

“是的,不過,”明知零聽了會生氣,他還是忍不住說,“不過你這樣,根本不夠格做仙。哎喲--”手臂突然刺痛,他被零咬了,下口不輕,說不定還流血了呢。他露出苦笑:“唉,好在這衣衫是黑色的,看不出血跡,否則被雨師的人發現可就要費唇舌解釋一番了,弄不好還惹上麻煩。”

感覺袖中小小的身體一震,然後手臂受傷部位出現一陣溫熱濕軟的觸感,來回幾下有些酥麻。

零很隨便地舔了舔被它咬破皮的地方。隻是點小傷,都沒感覺出血,不過這人說的也在理,如果被發現他的一隻袖筒有異樣,就真不妙了!隻好伸出舌頭胡**舔,可是,貼上極富彈性的皮膚的感覺勾起它作為獸類的本能:長期忙於修煉的它好久沒吃肉了!短短瞬間喪失自了製力,零不知不覺露出牙堅定地咬了下去--

戰息流下冷汗,他不明白哪裏又得罪了小狐狸,突然又給他一口。這回不比之前,深深紮入皮肉之中的牙齒似乎打算剜出塊肉!更糟糕的是,雨師的隊伍距他不過三丈,他現在隻能硬著頭皮忍下痛楚,盡量平靜地看著向他靠近的雷部總兵使者。

使者來到跟前向他深施一禮,趁此,他“很自然地”將左臂轉到身後,右手淡淡一揮,表示“免禮”。

“下官不知大人在此,有失遠迎。”

這聲音讓零從嗜肉的恍惚中驚醒,光顧著“品”肉,忘了雨師就在鼻子底下!它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小心聽著外麵的動靜。隻聽戰息略帶低啞的聲音響起:“什麽迎不迎,你們不也是剛到。”語調中帶著克製和煩躁,就這麽一句便堵上來者阿諛奉承的後篇說辭。零心中小小“呀”了一下,她沒想到在戰息麵前雨師的人會卑躬屈膝,他到底什麽來頭呀?也就是這心中一歎,它意識到嘴邊有熱流溢出,新鮮的血味挑戰起它的意誌力--它、它、它怎麽做出了這等事!還險些沉迷於食肉之欲!太丟臉了、太丟臉了!它慌忙鬆開口,尖牙從肉裏拔出的瞬間,它感到手臂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大人,您臉色不好。”正愁不知如何繼續話題的使者,抓住戰息臉色發白的一刹,關心地問,“是不是近日公務繁忙您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