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姬瞿麥

拾陸 姬瞿麥

昭明拉著泠銳走入隱藏在圖書館的秘密空間。

“要給我看什麽快說!”

“我查到那天月落精華其實就是所謂的‘帝流漿’。”他不知從哪抽出一張發黃的卷軸,展開,一排排全是彎曲看不懂的金色墨字,他指著當中一段:“可惜每隔六十年才會出現一次,還指望能利用月華引出你體內的靈,可惜呀可惜。”

“原來你是忙著挖我肚子裏的寶貝,我還以為你……”

“以為什麽?”昭明眯起雙眸。

啞然,他會以為他什麽呢?橫想豎想,他是妖,他本就是為了得到靈才會和他有交集的!

泠銳沒話說了。昭明卻有話說:“狐之靈對我非常重要,你的身體根本不足容納那種神力,我幫你分擔一些,某種程度上是在保護你不受它的吞噬。”

泠銳隻覺得心口發涼,這家夥向來很會說漂亮話,自己怎麽就忘了呢?他的語氣也酸刻起來:“你越來越會說人話了。”

“咦,你怎麽猜到的?”昭明有一絲掃興,可很快又興奮起來,“真的隻有你了解我,我都沒有說,你就猜到我決定做人了!”

“做人?”

泠銳象被捅破的皮球,怒氣一下漏光光,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昭明大大地點著頭,雙手很激動地握住他的:“沒錯!很多典籍裏都有妖轉化成人的先例,成了人就一定可以看見人臉!”

這……情況發展太突然,泠銳有點兒亂。

“銳,你不高興了?”

“不,當然沒有。隻是……”他盡可能快速地思索著,判斷出自己是不應該不高興的,可是嘴上卻還是問,“你不會電視看多了,學鬼片裏的妖吧?”

黑色的眼睛釋懷地笑了:“當然不是,最近住在山頂也沒有電視看呢。”

“不是說這個啦,”泠銳皺起眉,“變成人就不能來這裏了吧,這個空間是你一手建造的!還有這些書,你舍得放棄?”

“我把它們都托付給你。”似乎他能想到的昭明也都考慮過了。

“我最討厭書,我會把它們統統燒掉!”

看著他,昭明笑而不語。銳鬧別扭的表情他是喜歡看的,這些書麽,不是天火是燒不掉的。

見他不說話,泠銳大聲宣告:“我是要做妖的!”

“放心,我會幫你。在我成人之前一定把能教你的全交給你。”

“不行!”

“銳是舍不得我?”他的笑意加深了不少。

“滾,老子才不管你要幹什麽!”泠銳抱膝蹲在沙發上繼續不爽,心裏卻打著小鼓:幹嘛跟他說這些廢話,難道自己真的在乎這家夥?不可能不可能!要做人就隨他做去!反複對自己如此念著,心也跟著堅定了:我一定是不想他占用狐靈,想讓老子吞下的東西再吐出來,沒門兒!

涼涼的觸感點在他眉心,仰頭,昭明正揉著他的眉角,替他順開,展平。

“還是笑最好看。”

“當真會教我做妖的一切?”

昭明的手從他額頭挪開:“就算我變成人,也會是你的朋友。”

“那就等我做成真正的妖,再把餘下的靈分給你!”

昭明凝起笑,用好像第一次見麵的目光細細打量他,然後緩緩地,他伸出右手,正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握住的手重重掂了下,昭明覺得泠銳的表情從沒這麽認真過。

中午的食堂是校內最熱鬧的地方,尋找泠銳和昭明的零迷茫地在湧向食堂的人群中磕磕碰碰。下課前她還能從窗外的樹梢上看見泠銳一頭黃發,下課鈴一響,她因遇到超級“人氣”--這些人類不懂控製氣,還胡亂四散--而驚落在地,等她再去尋找,泠銳不見了,昭明紫也消失了。這兩個家夥一定有事瞞著她!

一頓午飯有那麽重要嗎?可以讓人類爆發出如此強大的氣!她已經被人流衝得暈頭轉向,想走出去反被推著走向食堂。忽然鼻尖嗅到一股甜香,她被人攔腰撈起帶出人群。

『啊,是那個人!』零發現幫她脫離苦海的正是那天有一麵之緣、不、是一“食”之緣的戰息!

戰息敲敲她的小腦袋:“像你這樣走路遲早會被踩死!”語調中竟然有怒氣。

想到這個人已經被她施過術不會記得見過自己,零放下心,討好地對他甜甜一笑。今天的他,除了上次那種好吃的香味,還有些其他的味道,零不覺衝戰息皺了皺鼻子。

“你在幹什麽?”

下巴被他捏住了,零“呀”了一聲,才要甩,忽然發現他的指尖也帶有香香的氣味,嗅嗅:嗯,一部分是叫做“巧克力”的食物的味道,還有一些微微發苦可是卻很好聞的味道,她不知道。狐疑著這是什麽味兒,吊起眼梢看見戰息正呆呆看著她,此刻的她已經捧起他的手在掌心嗅了老半天了。她趕緊撒開手,不露痕跡地吸掉已經漫到嘴邊的口水,歎氣:如果能知道那是什麽食物的味道就好了。

戰息其實失神了。見她那麽可愛地對他笑,他忍不住捏住她的小臉,哪怕她會反抗或者害羞都無所謂,沒料想她竟然做出更可愛的事情,把小臉埋入他手心,柔柔磨蹭,還呼出濕暖的氣。如果說捏住下巴的瞬間輕碰,就是點在心尖上的溫暖,讓他難以釋懷,那麽這整張臉的輕柔觸碰,恐怕花三生三世都無法遺忘!

回過神,戰息不動聲色擦掉嘴角掛下的口水,忍耐住要抱她入懷的念頭,說:“你喜歡咖啡的味道?”

咖啡?零眼前一亮:是好吃的東西?

她跟著他走過校內走廊,來到第一次見麵的那棵大樹下。上次來,樹梢還帶著點兒綠,今天已經完全染上美麗的金色,樹下厚厚的落葉,踩著,發出清脆之聲。

好吃的東西在哪裏呢?(喂喂)零的眼睛跟著戰息在轉。他對她招手,讓她坐在長條椅子上,然後走進旁邊的辦公室,沒一會兒他端著一隻托盤走了出來。

這是什麽法術?零眼巴巴看著戰息將一包粉末置入百合花瓷杯裏,倒入熱水,微苦的香立刻飄溢。

“哇~”口水已經流了出來,這次她連吸都懶得吸,埋頭就要紮入那杯中。

“哎哎,”戰息拉住她,“小心燙。”怕她再次衝動,他幹脆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攔腰扶著她,一手持純銀小勺優雅地攪拌:“雖然熱咖啡好喝,但是不能讓這張漂亮的小嘴被燙傷啊。”後半截“漂亮的小嘴”之類恭維話,零沒有聽進去,隻牢牢記住了“熱咖啡好喝”!眼看熱氣一點點消散,她萬分著急:人類吃東西真麻煩,快要冷掉了呐!

過了一會兒,戰息把銀勺在杯邊輕輕磕了磕放下,瓷器和銀器碰撞的清脆聲好似宣布“可以喝啦”,零迫不及待把杯子捧起仰脖吞光裏麵的**。這種倒灌的喝法讓戰息看得皺起眉苦笑,零自己則被狠狠噎了一下,小臉憋得通紅,眼角還險些滲出淚花兒。不過很快她又恢複正常,雖然剛那一瞬不舒服,但之後“啊~”一下從嘴巴裏散出的香氣的感覺讓她很滿意。

“不要發出這種聲音。”戰息的臉皺成一團,“另外,咖啡要慢慢喝才美味。”

哦,原來如此!聞之,零後悔萬分:自己怎麽和豬八戒一樣成了吞食之流呢?錯過了美味太可惜了。

見零意猶未盡的表情,戰息柔聲道:“我可以再給你喝一杯,不過,你要保證不能搶、不能吞。”

“嗯嗯!”小東西乖巧地猛點腦袋,身子還不自覺扭動了幾下,估計是興奮地想甩尾巴,可這差點導致戰息無力站起身。

第二杯香飄四溢的咖啡放在零麵前。

“不許動!”戰息提醒她。她很聽話,放下了伸出的手,精神抖擻坐正身體。攪拌好,不再燙口時,戰息放下勺子:“喝吧。”零衝了上去。雖然這回她不是一口悶,可是卻隻分成了兩口就喝光光,然後還發出“啊~~”一聲長歎。

抹著嘴巴:“的確更有滋味--咦?”這人怎麽臉色鐵青鐵青的?

戰息是最痛恨沒有教養的人的(包括妖),零固然可愛,但這裏那裏的小毛病他無法容忍。於是,他說:“再喝一杯!”

第三杯,零在戰息懷裏安穩坐著,還偶爾主動幫著攪拌的他吹吹熱氣。當瓷器和銀器又一次因為碰撞而發出清脆聲時,戰息直接捂住零的小嘴:“一口口慢慢喝。”

“唔唔”零點頭,戰息鬆開手,她輕輕端起杯托,湊近杯邊小抿一口:“啊~”

“不要發出老頭子喝酒的聲音!”戰息的咆哮讓她縮了縮脖,不用回頭也知道他的臉色是發黑的。她又喝了一口,這回隻在心裏暗自“啊~”了一下下。

□有了成效,戰息心情大好。他用纖長手指剝出一塊巧克力,零激動地看著,居然藏這麽好她都沒有發現!隻見巧克力在她眼前晃了晃,“撲通”被丟入杯中。零低頭看沉下去不見的巧克力,扭頭怒視戰息。

“這樣味道會更好喝。”他持勺在零手中的杯子裏攪拌起來。混合巧克力的咖啡味,苦中帶甜,澀中有著醇厚濃香,彌漫在兩人之間。零眯縫起雙眼,順著升騰的香氣仰起頭,最終倒入那個寬厚的懷抱裏。戰息的身體微微一顫,將她攏得更緊。

“啊~~~”一口熱氣從零的小嘴裏呼出,長長拖揚的尾音徹底破壞了美好氣氛。

如果不是她,戰息一定已經把懷裏的人摔出去了。零知道自己又犯了錯,可這個咖啡加上巧克力真的實在是太太太好吃了!她控製不住要表達一下對食物的讚歎嘛!

回頭看見已經半石化的戰息:還是溜吧!

跳下他的腿,撒丫子跑掉了。

不止如此,光顧著逃跑的她忘了自己來這兒是為了找泠銳和昭明,更沒意識到需要確認一下戰息是否真的中了忘卻術。

秋日傍晚夕陽未落,冷氣卻已經蔓延到山頂。泠銳爬上山一眼就看見白色結界包裹的大樹和旁邊藍底白花的小狗屋,現在他已經能看到大樹了。以為零會象往常一樣潛心修煉,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卻看見一截黑尾巴露在小屋外,她抬起頭,一雙憂鬱的紅眼睛。

狐狸也會憂鬱?泠銳沒太在意,往她跟前一蹲:“回家了。”

零一副愛理不理,也不應他什麽。泠銳起身踹了小屋一腳:“喂,老子我那個‘被你燒掉的公寓’已經修好了。”他特地強調那幾個字,“我和昭明今天就住回去了,你愛來不來。”

剛要順帶申明他不會替她搬狗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請問,這裏是泠銳先生……家……嗎?”來者一身卡其布工作服打扮,頭戴小灰帽,帽簷上繡著動物爪子組成的店標。

“你是寵物店的?”

那人點點頭,摘下帽子擦汗:“這裏真的是泠銳先生家?”來人有張年輕的臉,徒步爬山讓他熱的臉蛋紅彤彤,殘陽又給他鍍上一層血紅,顯得整個人氣色好的過分。

“這裏是……”

“是是是,就是老子家。”泠銳一抱胸,“那玩意兒我們用的很好不需要售後服務。”

年輕人伸長脖子看了眼泠銳背後的狗窩:“不不不,我是來送貨的。”

送貨?豎著耳朵一直在聽的零拍了下尾巴。

眼尖的年輕人瞅見那條尾巴,不住讚歎:“那就是您家的狗啊,個真大!”

“你到底來幹什麽的?”泠銳擋住他,用混黑道時威嚇人的表情對著他。

“啊啊,是這個,”年輕人慌忙戴上帽子,彎腰從身後捧出一大袋狗糧,“請、請簽收。”

啥?泠銳瞪著這包東西:“我要這種東西幹什麽。”

“這是您上次在本店購物時預定的鑽石級經典口味,請現金支付!”

現金?!泠銳向來是刷卡的:“要麽你拿走,要麽開支票。”

哇,這位客人不好惹啊,被他盯著全身毛骨悚然的,再看看這太陽也快落下去了,山風一吹,陰氣森森。他哆哆嗦嗦接過現金支票,也不知道這張紙頂不頂用,猶豫著,泠銳開口:“還不滾!”刹那,他好像看見這個金發小子的眼睛射出金光。

“媽呀!”一定是撞邪了!年輕人尖叫著狂奔下山。

“白癡。”泠銳淬了一口,轉身腳尖碰著狗糧,他想了想,把這一大包往零門前一放:“從今晚開始你就吃這個了。”

零瞥見包裝上鬥大的一行“白金經典專為狗狗打造”,怒了:“我又不是狗!”

“那是誰買--”話說一半,泠銳腦中浮出昭明掩嘴偷笑的壞相,“哼,老子找他去!”

另一邊,寵物店的送貨員小李正向負責店堂銷售的女銷售員抱怨:“……我回頭一想,就算不是撞邪,誰家會在光禿禿的山頂放一豪華狗窩啊!喏,還給你。”他掏出配送單,“證實過了,這確實是你說的‘小帥哥’的地址,那附近就一座山,就是名字不一樣,呃,越想越可怕!”

現金支票是有效的,貨物也送到了,隻是地名……銷售小姐再看送貨地址:XX區XX路陰陽山山頂……一陣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