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長安城有條如藍河,如藍河畔有做白鹿樓。高九層,通體雪白,三四丈長的旗幡從頂上垂下,上書“白鹿”二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白鹿樓下栽桃花,人麵更替有待新,桃花依舊笑春風。

若是往年,站在白鹿樓下往上看去,就覺得一座白搭從那粉色的雲層中拔地而起,頗有些蓬萊仙境的滋味兒。可今年的桃花開得不好,似沒修剪,隻幾個稀稀拉拉的花瓣兒藏在綠葉之後。天氣一熱便盡數凋零。

不過這不影響白鹿樓的客似雲來。上一碟青豆,再一碟糖心棗子,便花紅柳綠又一春了。

酒桌上,夏十二與他握手言和謝他法外開恩,手上一枚翠綠扳指象征著長子嫡孫的地位。

李豆喝著酒取笑,說什麽“二十三四歲的苦命娃子,終於知道考慮你的婚事了。”

白清一楞,推杯換盞的手上就被人塞了一方紅彤彤的請帖,上頭一個燙金的“宴”字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前日裏白清奉召入宮了。

豆公子親自來傳的消息,說是官家要設宴款待白大人。那一顰一笑裏含著點深意,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名堂。趙隨還當他惹事了,趕去白府上盼著,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把那人盼回來。回來還就得了一句話,“我乏了,你回去吧。”

白清沒同他說,所謂的禦膳其實隻有一道菜,還是擺在撐杆子上的。

右邊托著個飽滿熟紅的大柿子,左邊綁著隻肥美鮮香的大閘蟹。柿子和螃蟹半斤對八兩在衡秤上保持著平衡,左右兩側的秤盤下用細細的小米攏起兩座小山。看上去倒是金燦燦黃澄澄,一派五穀豐登的喜慶模樣。

桌對邊的官家笑的諱莫如深,隻道一句,“白卿家請用。”貼身伺候的內侍替他擺開椅子。

白清多聰明的一個人,隻消眨眼功夫便明白了。

還未入座便跪倒在地,俯首道一句,“微臣惶恐。”

上頭那人也不免他的禮數,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白卿家可有用膳良策?”

柿子,軟糯無力;螃蟹,剛強堅硬;皆為美味卻又不可共食。好比朝堂上的左右二相,相生相克,此消彼長;可兼有卻不可一方獨大,要不然就會壓壞了秤杆下的“社稷江山”。

吃一方不可,吃兩方又與己不利,隻有維持現狀才能保持平衡。白清怎麽會不知道?

又恭恭敬敬的回道一句,“微臣不知。”

“右相年邁迂腐,看事情總有些固執成見。左相年輕氣盛,做事難免會衝動張揚。這十幾年來他倆雖比不上白卿家那麽大公無私,但也未曾做出太過出格的事。”老謀深算的一雙眼,直直的看這白清,又問到一句,“是嗎?”

居廟堂之高常不能處江湖之遠,朝綱政事還得依靠文武百官。常有不同的聲音提點著正反兩麵,天子才不會昏庸,百姓的朝政才能清明。

有時候權臣不和,與天子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這樣才不至於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白清皺了皺雙眉,俯身於地上,深吸了口氣方才問出聲兒來,“微臣不知傷人性命,算不算出格。”

座上那人笑了,聲音呼哧呼哧的似個垂暮的老人。笑了良久方道,“白清啊,你可真像你爹,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朕不知道怎麽說你……”

揮揮手,召來了一名內侍,端著個托盤遞道白清麵前,扯著閹雞嗓子拿捏著姿態道,“白大人,請看菜名……”

黃緞的本子上頭筆法輕快的寫著一個字:忍。

“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白卿家懂了嗎?”

白清磕了響頭起身退出殿外。嘴角一抹笑,那笑容有些無奈有些苦澀亦有些嘲諷。

碩大的膳庭裏隻留下高坐上的那人,一張臉依舊是諱莫如深。

坊間有傳言,聖上年輕並不受寵,曾在冷宮中蟄伏二十餘載。後來遇上了貴人,才有了今日的君臨天下。也曾發誓要同生死共富貴、白首不相離的,但登基時封下的皇後卻變成了薛太師家的大小姐。

翌日五更天,白清抱病上朝,皇上憐他體弱賜座於殿側。一整個早上,文武百官都看他白大人半眯著雙眼昏昏欲睡,時不時咳兩聲,似半條命在人間半條命去了陰間。

如此三日,白清病愈歸隊。此後再無人提起什麽圈地、殺人、謀私的字眼。

台麵上的風波是平息了,台麵下的勾心鬥角是未曾停歇。右黨三日一奏五日一本,含沙射影戳著大理寺的軟肋,苗頭直指大理寺首座。左相三日一請五日一邀,恨不得把白清拉到府上長居,酒前飯後還張羅起了他的終身大事。

這可苦了夾在中間的夏十二。

夏十二扯開一個笑容,指指那請帖,眼裏有些抱憾,“姑父的意思,還請白大人入府一聚。”

白清眯著眼笑了,似喝的有些高,扯著夏十二的手說醉話,“夏十二,你得意了你高興了?”一摔酒盞,不再言語。

夏十二長了兩下嘴,有口難言。李豆夾著枚紅棗細細欣賞,似能看出朵花兒來。

酒桌上的氣氛無端的就有了一種慎人的滋味。

白市井流言總比那東西亂倒的牆頭草還來得快些。前日還言辭切切的說著白大人如何清正,今日嘴皮子一撅又換了另一番說辭。餘達強的爹娘在白府門前長跪不起,小白大人隻是閉門不見。這是什麽?這是心虛啊!於是,什麽官官相護,什麽徇私枉法的罪名都蹦了出來。連那七八十歲耳背到不行的阿嬤聽到他白清的名字都會大搖其頭,歎道一句,“白清這孩子啊,毀了!可真不像他爹!”

趙大忙摟過了白清那東倒西歪的身子,按坐在腿上,把話岔開去了,“趕巧了,今個兒倚紅攏翠閣的傾城姑娘出閣,咱哥幾個去快活快活可好?”說罷,眯著眼睛看看眾人,又問一邊,“快活快活,可好?”

夏十二跟著點頭,請帖丟在桌上露出同樣紅豔的內裏。日子是下月初八,做東的是個沒見過的名字,看上去溫文爾雅該是位姑娘家。

姓馬,馬左相那個馬。

白清的腦子一時還轉不過彎來,側著頭愣愣的看著他。忽的明白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笑,“趙大,你是想去看你的清風姑娘吧?娶了個明月在屋後還嫌不夠,又惦念上清風了?”

趙大滿嘴的酒氣噴在他耳邊,急急的辯駁,“誰、誰、誰說的!我對清風明月,都是真心的!”轉眼,又嘻嘻哈哈的抱住了白清,嬉皮笑臉的說,“小白,我對你也是真心的……你要是想,我立馬娶你回家,若有半句虛言我天打雷劈……”

白少打那鼻子裏哼出一聲,站起身來將他推到在地。另外兩人相視一笑,那趙大也不惱,爬起來又是依依呀呀的纏了上去。

“小白,你跟了我吧……別當那勞什子的官啦,又沒幾個俸祿……”

“行啊,先把你那一妻十三妾給休得幹幹淨淨的,再八抬大轎來娶我。”

“嗬嗬嗬嗬,小白、小白……”

趙隨瞪著眼傻笑,一聲一聲的叫著白清的名字。

似醉,又沒醉。

牽扯到《千秋歲》劇情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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