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是夜,府裏抬回了渾身透涼的白大人。

兩個丫頭立馬尋來了幹淨衣裳伺候他換上,機靈的小廝升起了火盆又端來了湯藥。看著主子那煞白的嘴唇,小聲怨道一句,“大人您可真不仔細自個兒的身子!”

管家瞪他一眼,往那座前欠身回報,“大人,前邊餘達強的爹娘來了,趕都趕不走,您看這可怎麽辦?”

白清的身子經不住凍,三四月的日子依舊要小心捂著。幾年前烙下的病根兒,年紀輕輕的膝蓋手腕就見不得風。現下一雙手裹在黑緞的抄手裏,抬眼問道一句,“人呢?”

“安排在客房了。前頭在府外跪著,這麽大年紀怪不好看的……”

白清領著管家往客房趕,早有小廝侯在門前替兩人開門。

紅木雕花的大門一開,就見著屋內兩位六旬老者蜷縮在桌邊,可能是跪久了身子乏了,兩顆腦袋一點一點打著小瞌睡。屋裏有床,鋪著漿洗過的襦子,大約是怕身子髒糟蹋了好東西,老夫妻隻是相互依偎的坐靠著。男的頭上還裹著蠟黃的粗布,隱隱約約能見血血印子。桌上擺的兩籃子桃子,大約是放的久了,桃子都有些軟爛,也不似平時吃的那般鮮亮圓潤。邊上一包草藥倒是挺括的很,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貼在上頭,寫著一個“補”字。

餘達強的爹娘見了白清,連忙從凳子上滾了下來,撲倒在白清麵前,嘴裏說著什麽都叫磕頭的“咚咚”聲給蓋了過去。

管家連忙去扶,折騰了好久才讓兩人重新坐下。餘達強那娘哭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滿是皺紋的老臉隻有那一對兒眼皮腫的透亮。一邊擦著一邊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下來,道,“我家強子不是個壞人啊,他就是想救他爹啊,就是一時衝動……我就他這麽一個兒子啊,要是死了我這下半輩子也不活了……”

餘老爹不說話,頭上雖然帶著傷,但那硬朗的麵相叫人一看便知年輕時候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此刻也無非是個護子心切的老朽,眼裏還含著淚,良久才問了一句,“白大人,我家強子是無辜的呀!不如,不如殺了我吧,饒了強子啊……”

此話一出,餘大娘的哭聲更響了。一手捶著他的肩膀一手抹淚,道,“老頭子你說什麽傻話呢,你要是沒了我更活不了了……”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這麽一句話,白情是萬萬都說不出口的。隻能扶著額頭寬慰道,“案件尚有疑點,如果餘達強真是情有可原,我必會對他法外開恩。”

兩老一聽這話,仿佛就是吃下了一粒定心丸,又要拜他。管家忙著去攔,嘴上念道,“兩位老人家莫拜,我家大人年輕,要折壽的……”

兩老這才想起了什麽似地,忙拿過桌上的藥包道,一個嘴中念叨,“是是是,青天大老爺要長命百歲……”。一個說道,“這是我們幾個鄰居湊錢買來孝敬大人了,也不知道對不對大人的病症,總之吃了沒壞處……”

十全大補的味道,白請不消看就能聞出來。

扯過桌下的兩隻竹籠子道,“山上抓來的野雞,就著藥一起燉湯吃,對身子好!”又指著那兩籃桃子道,“家裏沒什麽可送的,就這兩框桃子還算新鮮。”躊躇了半天,似乎再憋句文縐縐的話,好半天才說,“還請、還請大人笑納……”

白清點點頭,還當真笑納了。

他自然不能說,餘達強這一杆似那臨沸水中的湯匙,看似無關緊要卻能生生的攪起一場風波。自古官場如戰場,多年來左右二相拔劍張弩幾乎一觸即發,這神奇的一杆子無意是打響了一場戰役。

今日下朝,右相拉著白清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匡扶朝廷的重擔還需交給白賢弟啊。”

白清一揖到底,說一句不敢當。

右相拍著他的肩膀笑曰,“白賢弟為官剛正不阿,一雙法眼之下從無冤假錯案。今日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罔顧法紀,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風輕雲淡的,手上就遞過來了一紙萬名冊。墨跡剛勁有利力透紙背,隱隱約約能見著“馬國章”、“圈地”、“謀私”幾個大字。

白清坦言,“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右相大人若要餘達強無罪,此案則不可深究。”

右相依舊是樂嗬嗬的笑,一縷雪白的胡子恨不得翹起一個腳。兩片嘴唇在胡須的掩蓋下一張一合說得輕巧,“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白賢弟怎會做徇私枉法之事?聖上說得好呀,白賢弟一家祖祖輩輩就是那四個字——大公無私!”

今日開始,一天一更到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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