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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4.13堵家

愛情啊,它到底像什麽呢?是寒冬臘月的第一抹曙光,撥開陰雲與淒苦,光線是明豔的,能直直穿透過皮肉,筋骨,直達冰涼的心底。又是天邊一片雲,左右都是身不由已,風止而聚,風動而去。

花燈節那晚就像一個夢,旖旎美好,仿佛逃離了紫禁城,掙脫了一切禁錮與枷鎖,擺脫了所有的利與欲。然而脫離紅塵也不過一夜,回了宮,發現夢終究是夢,醒過來,又是青天白日下的紅牆碧瓦,恢弘磅礴,冷血無情。

乞巧節就在第二天了,碎華軒的庭院中安放了拜七姐的案台,上頭擺著香爐和不少瓜果,隻等喜蛛在瓜果上頭結了網,便算功德圓滿,帝姬得巧。

阿九坐在窗下修剪花枝,似乎百無聊賴,隻好抬眼去看院中。外頭的宮人們穿梭不息忙忙碌碌,忽然背後有人喊殿下,轉頭一看,卻是金玉捧著個紫檀木奩子眼巴巴地瞧著自己,愁眉苦臉道:“殿下,明兒就是乞巧節了,可咱們這隻喜蛛老是織不成網,這可怎麽辦?”

她麵上不以為意,將剪子放到桌上道,“織不成就織不成吧,也沒什麽大不了。”邊說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勸慰金玉道:“天底下乞巧的女子多不勝數,七姐一個神仙,哪兒能都過來呢?”

金玉朝她翻個白眼,將手裏裝了喜蛛的奩子放到桌上,回過頭道:“七姐顧不顧得過來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明兒一入夜,宮中女眷就都要拿著自己得巧的喜網去慈寧宮給老祖宗過目。”說著一停,她擺出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朝阿九道:“我說殿下,您怎麽就這麽看得開啊,真甘心被欣榮帝姬比下去麽?”

她兩手一攤,“不甘心有什麽法子,喜蛛不給麵子,我還能逼著它不成?再者說了,你怎麽知道欣榮的喜蛛就一定能織張漂亮的網出來?”

真是讓人無言以對。金玉扶了扶額頭,搖著頭道:“完了完了,往常多機敏的人,近日還真是越來越傻。殿下,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老實麽?要得巧多容易,動動手腳不就行了!”

那丫頭說自己傻,阿九也沒往心裏去,隻是不願意再爭論了,因隨意地擺擺手,道:“你都說容易了,那又何必來問我?怎麽讓喜蛛結網,我的確一竅不通,你趕緊自個兒動手腳去吧。”

這可真夠新鮮的,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操心,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帝姬敷衍得很明顯,就連金玉都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癟起嘴心頭狐疑,上前幾步圍著阿九轉個圈兒,半眯起眼,撫著下巴道:“殿下,自打花燈節過後你就總發呆,我看你還是如實說了吧,是不是對謝大人春心萌動了?”

她唬了一跳,心頭有些發虛,刻意板起臉道:“你閑得發慌還是怎麽,老跟我打聽這些東西,我看你才春心萌動!”

金玉對她的訓斥充耳不聞,大搖大擺走過去,彎下腰細細端詳她的臉。阿九被看得不自在,伸出雙手覆上兩頰,蹙眉惴惴道:“幹嘛這樣看著我?”

“眼神飄忽目光閃爍,說對謝大人沒意思,你騙誰呢?”金玉搬來個杌子,挨著她旁邊兒坐下來,搖著她的手臂興衝衝道:“花燈會好玩兒麽?我都好幾年沒逛過花燈會了,殿下快給我講講嘛。”

阿九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會兒,終於沉聲道:“很熱鬧,到處都是戴著儺麵具的人,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有很多人去河邊放荷花燈,還有焰火……差不多就這樣吧。”

金玉大失所望,啊了一聲道:“這就沒了嗎?怎麽和我當初見識的不一樣,沒有看見演雜耍的麽?會吐火的那種?還有踩高蹺的,幾丈高呢!”

這回倒是阿九啊了一聲,訝然道:“還有人會吐火啊?”說著稍頓,複又唉聲歎氣道,“大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們沒怎麽在市集上逛……”

那丫頭琢磨了老半天,終於憋出一番話來,挑著眉道:“分明說是看花燈會,結果卻沒在市集上逛?我看哪,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想找個機會和殿下你單獨相處吧!”

阿九張口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幾分慌張無措的意味。心頭隱隱升起股不祥的預感,她沉下臉,眼風一掃朝金玉打個眼色,那丫頭心領神會,立時從杌子上站起來,低眉垂首端立到一旁。

門上珠簾一挑,於穆匆匆而來,風風火火慌慌忙忙。入殿時腳步不穩,砰的一聲撞倒了殿中的金絲琺琅爐,祛暑的冰塊散了一地,在猩紅的毯子上化成水,晃眼望去就像是血漬。

於公公喊一聲殿下,嗓門帶顫音,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汗水順著腦門兒往下落。

忘記花燈會,忘記那真假參半的一夜,阿九麵無表情,又成了碎華軒中高高在上的欣和帝姬。於穆是司禮監才分到碎華軒中的掌事太監,在宮中多年,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物,鮮少有這樣慌張失態的時候。她從圈椅上站起來,上前幾步凜眸道:“於公公,什麽事這樣驚慌?”

於穆狠狠叩了個頭,額貼著地道:“殿下,大事不好了!起先老祖宗在英華殿禮佛,不知怎麽就暈過去了!目下情形不大好,殿下還是趕緊去慈寧宮看看吧!”

阿九麵色大變,也不問許多,轉頭吩咐金玉道,“備輦,即刻便隨我去慈寧宮。”

葛太後暈倒在英華殿,無疑是晴天一道霹靂,將紫禁城上下都給劈得頭昏眼花。太醫院裏炸開了鍋,當值的不當值的,全都腳下生風往慈寧宮趕。英華殿的大德們也拉開了陣仗誦經祈福,敲木魚同念經的聲音相交織,大如驚雷,一直綿延上九重天。

內廷大亂,駕轅的太監似乎也失了分寸,禦輦在宮道上顛顛簸簸。阿九埋著頭細細思忖著,愈想愈覺得事情蹊蹺,麵色也越發凝重,望向鈺淺道:“好端端的,老祖宗怎麽會暈倒在英華殿?左右都是死人麽,知道太後身子不適,還讓她去禮佛?”

鈺淺便說:“老祖宗向來身子健朗,誰料到會出這樣的事?不過殿下也不要多心,太後年歲已長,難免有些小病小痛。”

話這麽說沒錯,可阿九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是個警惕的人,經曆了太多陰謀陽謀,所以變得格外敏感。之前皇後發難,突如其來,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還未可知。若真有背後主謀,那麽十有八|九就是太後。現今又鬧出這麽件事,難免教人生疑。

她略沉吟,試探道:“這麽大的事,可知會了謝丞相?”

“並沒有,聽說是老祖宗的意思,不願驚動朝中臣工……”話說了一半兒卻沒了下文,鈺淺驚愕地瞪大眼,怔怔地望著阿九。

她挑眉道:“你也看出端倪了?”

鈺淺的麵上驚疑同惶恐相交織,四下看一眼,複壓低了嗓子道,“殿下是覺得老祖宗她……不會吧……”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論如何,凡事多長個心眼兒總不是壞事。”阿九唇角挑起個寡淡的笑意,扶了扶發髻,伸手撩開窗簾子,探首一望,將好瞧見小李子貓著腰跑在邊兒上,因沉聲說:“快出宮去請丞相,就說宮中出了大事,我請他來。切記勿驚動旁人!”

小李子端詳她臉色,當即應聲是,掉頭便朝神武門那方跑去了。

烏壓壓的黑雲從南邊兒翻湧過來,將一切的祥瑞之兆掩得嚴嚴實實。金烏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妖風忽起,吹得幾株老樹東搖西擺。

禦輦落地,她換上副心急如焚的神色,提起裙擺便往院門裏跑。一路有宮人行禮,她也無瑕顧及,橫衝直撞進了寢殿。抬眼望,一屋子全是人,太醫們圍在床前忙著施針,太後躺在繡床上,緊閉著眼,麵色蒼白,果然病得不輕。

皇帝立在殿中央,手一揚狠狠排在花梨桌上,怒道:“一幫子不中用的東西,老祖宗若是有半點差池,全都給朕做成人彘!”

這陣仗教人心驚,阿九定定神,顫聲喊了個老祖宗,側目看皇帝,眼圈兒霎時便紅了,福身道:“皇父,老祖宗她怎麽樣了?”說著就開始抽泣,拿手巾揩著鼻子痛聲道:“前些天還是好人一個,怎麽說病就病了呢……”

正說著,裏間一位醫正出來回話,跪伏在地上瑟瑟道:“回大家,老祖宗症候蹊蹺,臣等辨別多時,隻怕不是害了急症,而是……”

吞吞吐吐最讓人心焦,皇帝狠狠一腳揣在那醫正的肩頭上,厲聲道:“是什麽?但凡有一個字不盡不實,朕即刻下旨誅你九族!”

那太醫被踢得跌坐在地上,連忙又爬起來跪好,顫顫巍巍道:“大家,老祖宗今日用了些什麽,能否將吃食茶果全都呈上來,臣要逐一檢驗……”

話說到這份兒上,便是傻子也能聽出弦外之音了。皇帝勃然大怒,揚手將桌上的茶盅砸得粉碎,怒不可遏道:“將慈寧宮中一切能入口的東西都給朕拿過來,老祖宗是朕的母後,敢對太後下毒,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