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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49|4.13發裱

他的吻落下來,輕得像片羽毛,從眉心的位置緩緩蜿蜒而下,滑過鼻頭,最後印上她的紅豔豔的唇。

心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揪扯住了,一鬆一緊,悸動得教人發顫。今夕何夕,身在何處,仿佛在一瞬之間全忘了幹淨,大千世界的一切都成了冥冥中的虛無,唯有他的唇他的吻這樣真實。沾染深秋的涼意,輕盈的,柔軟的,攜來一陣淡雅的薄香,從他的口渡入她的口,親昵得像能融為一體。

阿九閉上眼,攥緊掌心,然而上頭早被汗水浸得滑膩一片。對於這樣親密的事,她仍舊生疏而稚嫩,被他圈在懷裏,她的身子甚至都是僵硬的,被動地接納與迎合,儼然是緊張到了極點。

幸而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擅長循循善誘,慢條斯理逗弄她的舌,像在引導一個即將開竅的學生。

情場上頭,兩人都沒有半點的經驗可談,就像兩張純白的紙,一勾一畫都幹幹淨淨。愛情昭然若揭,可很顯然,她比起他來要遲鈍許多,甚至有些逃避,別過頭,忽然便終止了這個柔情蜜意的吻。

心頭的顫抖還未平複,然而理智還未盡失,阿九想起了寄於她體內的金蠍蠱,想起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將所有的焰火與華光都澆滅了幹淨,徒留下一片荒寒。她低垂著頭,目光直直地望著裙擺下的繡花鞋,沉聲道:“大人說來看我,如今人也看了,還是早些離去吧。”

她冷著臉下逐客令,又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他垂眸看她,眼底是兩汪幽深的湖,眉頭微擰著不知所想,半晌才低低道:“怎麽了,為什麽忽然不高興了?”

帝姬身子一動,步子往後挪移,從他懷裏整個兒撤開來。這段距離不近不遠,她側目,眼神急速從他臉上掃過,很快收回來,複信步往窗前走,伸手將窗屜子一把推開,唇角含笑朗聲道:“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這樣的好天氣,我怎麽會不高興?”

他沉著一張臉打望她,日光是柔和的,輕紗似的籠在她頭頂,烏黑濃密的發幾乎能反光,無比地璀璨奪目。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樣子,破廟裏髒兮兮的小乞丐,瘦弱得能被風吹起來,咬著下唇望他,晶亮的一雙眼,寫滿對生的渴望與倔強,濃烈到能照亮整個寒夜。

這才發現當年的孩子長大了,長成了一個美豔精致的女人,一顰一笑都有萬種風情。歲月在流逝,她改變的是年紀與容貌,然而烙進骨血的東西還在,能在五年暗無天日的廝殺中存活下來,她極其善於偽裝,頑強同堅毅都無與倫比。

謝景臣一哂,幾步朝她走過去,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頷,寒聲道:“你是在我府上養大的人,這一身本事有哪樣不是我教的。裝模作樣這套把戲,拿去唬別人還行,別在關公麵前耍大刀。”

這話有些譏諷的意味,她聽了大覺反感,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揮,將他的手拂了開,衝口而出道:“大人的行徑真教人費解,你究竟想做什麽?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到底有什麽用意?”

她也是被逼急了,招惹這樣露骨的詞居然張口就來。謝景臣皺眉,原以為自己暗示明示了多次,即便木頭也該開竅了。他有些懊惱,這丫頭平日裏看著聰慧,遇上感情的事居然連木頭都不如!

他過來拉她的手,卻被她毫不留情地避開了,退開幾步遠淡淡望過來,一副倔強的口吻:“有什麽話大人直說便是,我在這兒也聽得見!”

謝景臣麵露薄慍,凜眸朝她覷一眼,“如今愈發出息了,敢這麽明目張膽忤逆我,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麽樣麽?”

她覺得可笑,天底下有什麽事是他不敢的?譬如對皇後下癲蠱,譬如假扮司禮監掌印,譬如在皇帝女兒的閨房裏輕薄帝姬!她看不透他的心思,這樣曖昧撥撩,究竟圖個什麽?閑著沒事兒就拿她來逗樂,高興了拿你當個人看,不高興了便叫你生不如死!

心頭忽然無比地難受,也不知這難受從何而來,鼻頭發酸,她破天荒居然想流淚。然而哭哭啼啼終歸不是她的本性,因咬緊牙關將淚意吞回去,抬眼看他道:“我早便說過,自己的這條命是大人給的,大人要如何處置發落都行。隻是我太愚鈍,看不透大人的高深用意,隻是這種種行徑,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喜歡我!”

話音落地,一室俱寂,隻聽得見玉漏滴答的脆響。

謝景臣那方陷入沉默,半晌沒再言聲,倒令阿九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人在生氣的時候腦子就是擺設,什麽話都能不經頭腦地蹦出來,她有些後悔,自己都說了些什麽有的沒的,怎麽會直勾勾地說他喜歡她呢?他一定覺得荒謬絕倫又可笑吧!

她口裏支吾了一陣兒,再說話時氣焰明顯弱下來,囁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誤會也是別人誤會,比方說金玉……我其實並沒有對大人存任何非分之想。”

不存非分之想?他微挑了眉,麵上神色喜怒莫辨,隻緩聲道:“你果真意誌堅定,坐懷不亂。”

這話還真是怎麽聽怎麽別扭,坐懷不亂?堂堂一個滿腹經綸的丞相,他這用的都是些什麽詞!然而這會兒不是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她撐了撐額,旋身在圈椅裏坐下來,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擺,口裏說:“其實我隱約也能猜到,大人對我這樣,十有八|九是我體內金蠍蠱在作祟……”

“不是。”他打斷她,清漠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輕飄飄鑽進人耳朵裏,“阿九,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金玉說的沒錯,我真的喜歡你呢?”

然而她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麵色沉靜下來,“我並不會這樣以為。”

他立在原處端詳她麵色,眉頭越擰越緊,“為什麽?”

為什麽?她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抬起頭來古怪地覷他,忽然道:“金蠍蠱於大人而言至關重要吧。你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既然如此,又怎麽會將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是理性的推斷,有理有據順理成章,他在那一刻居然有些無言以對。人生在世最怕的便是兩難,進退維穀,那是逼人做出個抉擇來,非得在兩樣東西之間丟棄一樣。她說的半點錯都沒有,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真的假不了,他的確將自己陷入了一個困局當中。

阿九起先還是平靜的樣子,可他半晌不開腔,仿佛坐實了她的論斷,便開始感到沮喪。果然麽,說什麽喜歡,全是金玉那丫頭信口胡謅,謝景臣怎麽可能喜歡上一個人!心頭忽然發空,像是從什麽地方硬生生剜去了一角,呼啦啦透著陣陣涼風。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從他旁邊側身而過,柔潤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寢殿中回響,“空穴來風,隻怕閑言碎語汙了大人的耳,今後你我還是少往來吧。待金蠍蠱煉成,也算我報答大人的養育之恩。”

要走過時手腕一緊,被人猛地捉住了,力道生硬而剛猛,險些要將她的骨頭捏碎。阿九吃痛之下步子頓住,回身看謝景臣,入目是一副線條完美的輪廓,下巴略微揚起,薄唇微抿,顯得有些倨傲。

她皺眉,奮力地甩手掙紮,“大人這是做什麽?”

謝景臣仍舊麵無表情,隻是手臂一收將她扯了回來。這番拉扯有些蠻橫,她步子不穩撲倒過去,居然一頭紮進了他懷裏,他低頭睨她,淡淡道:“你這樣投懷送抱,還說對我沒有非分之想?”

“……”這是什麽謬論?他哪隻眼睛看見她投懷送抱了?阿九氣得一滯,皺緊了眉頭惡狠狠地瞪他,用力地掙道:“對著個喜怒無常隨時能殺了自己的人,我會有什麽非分之想?你當我傻麽?”

連個丫鬟都看得出來的事她看不出來,不是傻子是什麽,她還以為自己挺聰明!人果然都是恃寵而驕,無依無靠時候隻會乖乖聽話,一旦有了依仗便會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

女人的力量對男人來說微不足道,謝景臣一哂,輕而易舉鉗製了她的雙手,單手捉著反剪到背後,俯了身子,薄唇貼近她小巧的耳垂,壓低了嗓子道:“阿九,不要高估了自己,若非我愛你,你以為自己能在紫禁城裏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

“……”她錯愕不已,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顫聲道:“你說什麽?”

他張口含住她的耳垂,聲音出口有些沙啞,緩緩道:“沒什麽,就是說我對你很有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