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驚瀾

眼底驚瀾

至於另一邊,抱著消遣看戲心態來的杜衡,準備好好打趣下安少凱和他老婆,順便看看被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女兒。

結果包廂門一拉開,裏麵燈光昏黃,榻榻米盡頭站了個麵色蒼白的少女,穿著白地黑花和服,低聲說“杜小姐您好”。

杜衡有點傻眼:安少凱說過,她女兒在上大學吧?

嚇得她以為走錯地址進了夜店……咳雖然去夜店杜衡也不喜歡年紀小的。

那女孩裹在白和服裏,活像擺在展架上的細瓷娃娃。姿態不算柔弱,瞧著卻可愛可憐。

杜大小姐喜歡美人,男的女的都無妨。可太小就算了。身體都沒長開的孩子,說能勾起她興趣什麽的都很荒唐。杜衡雖然開放,但自認還算有節操。

“咳,安少凱先生和你……”

“大伯。”小安燃聲音雖然輕,卻還算清楚,而且沒有抖。目光清澈見底,“我叫安燃。燃燒的燃。”

“……你多大?”

“十一。”

那次飯局是否言談甚歡,是否推杯換盞,杜大小姐都記不清了。她隻要想,這樣的飯局每天都不下二十場。隻是剛進包廂時的那點插曲,還是稍微留下點印象。

因為當時聽到“十一”,她下意識皺眉,遲到兩分鍾的安少凱本就局促,以為她不高興,當即就虎著臉叫安燃退下。

雖然被誤解了,杜衡也沒挽留,看著女孩子安靜得擦身而過,沒發出一點多餘的動靜。她目光掃過安燃表情,淡淡的,無憂,也無懼。

明明剛才是被嗬斥了吧?

杜衡第一次饒有興味地,多看了眼十一歲的小姑娘。

她叫安……燃?

後來安少凱又一次邀她赴飯局,她還是去了。這次換成了與她年紀相仿的大學生,估計是他女兒。

安萌是夠漂亮,但可能被安少凱吩咐過,話題挑得小心翼翼而且字斟句酌,禮貌優雅可以打滿分,反而沒什麽趣味。

杜衡興致缺缺,草草敷衍。

突然想起之前那個叫安燃的,就隨口問了下,結果安少凱打哈哈:

“安燃啊,她被老頭子盯上了,現在可難出門咯。學都不讓上了,隻讓專心練劍,估計以後做看家師傅吧。”

安家武館每一輩都會選個本家人,什麽都不做,留在武館裏度過一生。從前是無上榮耀,現在社會變了,誰不想過得有滋味,因此這活沒一人願意接。

正巧這一輩有個爸媽死得早的安燃。她也沒抗拒,皆大歡喜。

這是甘願當籠子裏的金絲雀了?

杜衡突然有點懷念那雙淡然的眼睛。

恐怕……以後也見不到了吧。

心頭閃過說不出的情緒,最後居然凝成了個奇怪的念頭:那孩子看起來挺瘦,練武可是個力氣活。得吃不少苦頭吧?

杜衡不愧是難得一見的怪才。

用人不拘一格,項目也簽的大膽冒進,品牌推廣獨到有趣。雖然生意難免起起落落,但杜家企業總體態勢蒸蒸日上,她本人更是被商戰打磨得愈發意氣風發。

杜先生樂得手一撂,幹脆把大半產業都交給她辦去。

風水輪流轉,突然國學風一熱,不賺不賠的武館竟然也火爆了,連幾個生意上的朋友都跟著“品味風雅”,說要搞搞收藏,練練毛筆字兒。

杜衡想起了安少凱,對方賺錢得意,也不忘報答杜衡,答應開個1V1精品課,請最好的師傅帶杜總玩。還拍著胸脯不停說杜衡有眼光,練劍最養氣質了。

杜衡心裏冷笑:練劍最養氣質?那你還不是擠破頭把自己女兒送出去讀金融,也沒見她蹲家裏練劍。

杜衡本來就是隨口一提,見安少凱真當個正事兒去辦了,也就半推半就稍微掛在了心上。

這天是周末,她終於處理完了堆積如山的文件,查看了下日程表該去健身會所,突然想到安少凱之前說的“精品課”,臨時就給健身教練放了假。

她換了身寬鬆衣物,脫下十厘米細高跟,有模有樣開著豪車去武館。

武館建在S市遠郊的山區裏。上了盤山公路,好似入了深山老林,空氣都清幽不少,還真有幾分歸隱的意思。

武館裏服務生都被打過招呼,待她那叫細致周到,就差端茶送水了,領著她到一間非常安靜的屋子裏。

說要她等上片刻,師傅還在學劍。

杜衡心裏有點膈應:不是說好的請來武館最好的師傅?這老師自己還在學劍,是幾個意思?

估計是她氣場忽然冷了,那幾個小夥計發現不對勁,撓頭直解釋,說話都磕磕巴巴的:

這位真的是最厲害的了。她現在那程度,說普通叫學劍,說高深叫悟劍,修煉的不是劍術是劍道,沒老師能教了,隻能看古籍自己悟。

杜衡心裏輕輕嗤笑。

悟劍?還劍道?

真當自己是金庸先生筆下哪個門派掌門啊?

要不要再上華山論一論?

當然和這群毛頭小子計較,她也不屑。揮揮手叫他們散了。自己閑得無聊,轉圈看這間小室。

黑白兩色主打,四壁掛滿了草書。

她骨子裏是崇尚自由的人,成年之後更加散漫隨心,喜歡就拚命去搶,不喜歡送到手邊也懶得看一眼。既然對書法沒什麽興趣,她的審美就很難涉獵這方麵。

但不得不說,自家老頭子小時候也在家教上下了狠功夫。雖然隻被逼著練過半年硬筆書法,但好歹還有點底子。

觸類旁通,勉強能看出這草書寫得挺……瀟灑。

她不可能從筆鋒、力道、寫意這些方麵侃侃大談,但是好在筆畫順暢得很,不讓人難受。

低回處行雲流水,奔騰時龍虎從風。

唔……就是不知道寫了啥。

天色逐漸變暗,掛在四壁的書畫都看不清楚了。

廂房門忽然被推開。

杜衡回頭,看到逆光中站著個瘦高人影。腰身收的細,一眼就能看出是女的。

她直覺來人很年輕。

杜衡心跳突然快了點,毫無來由。可惜站在門那邊看不清臉。

“杜小姐?”

吐字清晰,聲音清亮卻不刺耳。如同潺潺清泉,衝入心裏。

杜衡眯起眼,想讓她靠得再近些,因此沒有立刻應答。果然那人又上前走了兩步,按開了燈。

周圍驟然明亮。

杜衡終於得以看清來人——

她的目光毫無顧忌,當然也不掩飾其中驚豔。

來人容顏清麗蒼白,杏子般的眼,高挺的鼻,淺白的唇,肩頸掃過長發馬尾。一身武館弟子裝束,白袍黑帶,持著太極劍,像是從唐傳奇裏走出的美人。

古典又端方,單單一個漂亮可不夠形容。

是以……杜衡細細端詳了很久。

久到對方細長黛眉蹙起,語氣不冷不淡:“杜小姐,你是不是餓了?”

杜衡:“……”

如果不是見她真的還有點稚嫩,大概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杜衡絕對會想歪。

你有見過登徒子用饒有興味的目光打量美女,結果美女非但沒躲,還一本正經地問出叫登徒子遐想連篇的話,你是餓了嗎。

杜衡斟酌了片刻,不知該怎麽作答。

小室裏安靜得過分,結果她的胃代替她的嘴,先作答了。

杜衡看到小美人鬆了眉頭,輕聲說:“對不起,我來得晚了,叫你久等。杜小姐應該還沒吃飯。我帶你先去用餐吧。”

杜衡第一次被別人拉扯,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當然把她從盤坐姿勢拉起來後,那小姑娘就淡然收回了手。

“後麵有食堂,現在去還有宵夜。”

她們麵對麵坐在空空的食堂裏,杜衡食之無味地吃漢堡,順便懷念一下上次吃這個東西好像還是在美國上學的時候。

小美人坐得筆直,腰杆挺得那叫一個漂亮。

杜衡覺得這夥食還不如眼前人秀色可餐,幹脆自己開話匣子,完全沒意識到這是搭訕:

“你是這武館裏最厲害的?”

小美人頓了頓:“或許。”

——挺謙虛的。

杜衡感歎一下,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安燃。”她目光星亮,映出有些錯愕的杜衡,“燃燒的燃。”

有些久遠的記憶被喚起,似乎在某年某月的過去,有些灰暗的包廂裏,聽過這句話。

彼時,她還像個細瓷娃娃。

杜衡恍惚,後麵問得話已經不知是回憶促成,還是出於別的心思。

“你多大了?”

“十五。”

一模一樣的問題,略微不同的答案。

四年不見,當年的小姑娘已如出水清蓮,刹那驚豔。

自己今年已經二十二歲,從回國後在商場打拚了四年,才練出了這股子沉凝定力,自家老爹還寶貝得緊,說要的就是不怒而威的家族繼承人。

可眼前這人隻有十五歲。

氣質卻內斂沉凝,如同劍鋒收鞘,銳而不露。

除了嚴肅時稍顯稚嫩,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她是怎麽練成的?

沒來由地,杜衡突然想起安少凱誇張得笑,活像推銷員或者古代青樓的銷售部總經理:

“杜總,練劍最養氣質啦,尤其能養氣質美女!我們武館包您滿意!”

嘖。

滿嘴跑火車的,偶爾著起調來,還挺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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