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墜夢

飛天墜夢

“感覺怎麽樣?”

“我覺得能考上。”付出努力和汗水之後,她也不吝嗇自信。

杜衡滿意地點頭,也放下了最後一絲擔心,晃了晃車鑰匙:“放鬆一下,如何?”

安燃抿唇,她懂了杜衡的意思。上一次旅遊還是去雲南,很多重要的轉折,都在那次旅遊時埋下了種子。

更關鍵的是在行將結束旅行的最後一天,最後的最後,杜衡說了特別溫柔的話。

與後來細膩的照顧不同,那種溫柔裏藏著強硬,更為驚心動魄。盡管當時的她想不明白,之後兩人默契地誰也沒再提。

關於一輩子的約定……好像就這樣錯過了。

杜衡對她照顧到無微不至,她卻想東想西。她那時已經明白,不想要“杜媽媽”,也不想要“杜姐姐”。

她沒撒謊,自己不是在學校裏“學壞”了……玩笑和試探,猶豫和追尋,哪裏還用學。隻要心上藏了人,一切無師自通。

可偏偏問到“那你喜歡什麽”的時候,杜衡終止了閑聊。

所以,杜衡喜歡什麽,還是個謎題。

——懸而未決。

“雲南?”安燃沒能控製住思緒,喃喃脫口。

杜衡僵了一下,收住了笑。

顯然她也陷入了回憶。

感覺到對麵人氣場變了,安燃心底漸漸泛起苦澀。她垂了眼眸,也就幾秒的樣子,抬頭還是笑意溫軟,眉眼彎彎:“你一提旅遊,我想起雲南了。都去過了當然不會再去,我們去敦煌吧,我想看飛天。”

杜衡早已回過神來,暗想剛才確實太過失態,便順著她的話揭過這章:“好。”

看過敦煌順道也遊玩了玉門關,回來路上杜衡一邊開車,一邊笑著感慨:“你一個一個飛天看得太細了,待了這麽多天也沒看完,有些可惜。”

安燃正在喝水,想了想,低聲說:“我沒想過要看完。就算趕著都看完了,也可能一個都不記得。”

杜衡一怔,頗為好奇:“你都記得?”

她們整整看了五天。

那些飛天姿態各殊,儀容萬方,而且離得也挺遠,看起來不算太舒服。一入佛窟她就始終仰著頭,不吭一聲地看,好像周圍一切都與她沒有關係。

杜衡是無所謂的,莫高窟她十八歲剛回國遊手好閑的時候就來過,這次一切都由著安燃。

安燃專注凝視壁畫,側顏溫潤如玉,教杜衡移不開眼。

她就像不知世事的孩子,一不小心邁入了萬花筒般絢麗的大千世界。

你沉浸在飛天諸佛夢幻的世界裏,我沉浸在你的沉思裏。

現在居然聽她說“記不記得”,不由驚訝:就算看得再慢,她們也至少看了十幾個佛窟,成千上百個飛天。

安燃搖頭:“沒有。我隻記得九個。”

這個數字單薄得……超出了杜衡的預想。

杜衡瞥她一眼,見她又陷入沉思裏,索性由她去罷,隻要開心就好。等了一會兒,她忽然喃喃:“現在隻有八個了。”

安燃還不會開車,她也不敢疲勞駕駛,路上找酒店休息。杜衡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安燃伏在桌上寫寫畫畫。

她從背後探頭,登時驚住:安燃在畫飛天,連細微的衣褶都栩栩如生,她畫了四幅,有兩幅非常像,隻是動作有細微不同。杜衡看每張都很熟悉,但完全不記得在哪裏瞧過——而安燃居然在完工的圖上標記了幾號窟哪一側的具體位置。

她還在驚奇,安燃已經停了筆,閉上眼似乎有點累:“隻能畫出來五個,有的細節混了。舞蹈和劍技同出一源,不在多而在精。我能記得的,就是能夠領悟神韻的動作……或許可以融匯在劍法裏。”

杜衡終於明白了她的用意。

“既然沒有守武館,”安燃看著那些紙,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總要悟出新的劍風……不讓爺爺失望。”

她闔了眼眸,笑意不滅。

微仰起頭,燈光下皮膚瑩白如瓷。她似乎陷入到神遊的天地裏,思考劍法帶給她的快樂,大概是精神上的逍遙遊。

明明人就在身邊,心卻遙遠得無路可達。

這讓杜衡生出恐慌的錯覺:青瓷有了靈魂,其實不是變成人,而是羽化登仙了罷?

腦子裏某根理智的弦崩斷了,她突然發力將那人抱了起來。

安燃驚愕睜眼:“……杜衡?”

杜衡把人放到床上,安燃困惑要坐起,杜衡卻扣住她肩頭,俯身壓下,呼吸都近在咫尺。

“你什麽時候生日?”

“……明年六月。”杜衡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自己比她晚一個月,十七歲的生日剛剛過完。

杜衡隻是保持這個微妙的姿勢,片刻後慢慢退後站直,隻在她耳邊輕聲說,未成年人。

安燃知她在說自己,不過沒頭沒尾的。但杜衡已經躺在旁邊的床上,扯過被子蓋上並且順手關了燈。

房間裏一下子陷入黑暗。

安燃迷糊地想,現在是大夏天。

你捂得那麽嚴實……不怕出痱子嗎。

回到S市後,杜衡突然好像就忙了起來,整天都不見人影。

安燃還在別墅裏,做做飯,打掃衛生,看看書。她把劍拿了過來,每天都在練習。等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終於回了一趟深山裏的武館。

然後……她被禁足了。

原因是安老爺子氣得大叫:“我說不許回來就不回來了?心都玩野了,居然敢兩年多不回來?!”

然後指著安少凱:“你還幫她躲!一起給我跪祠堂!”

安少凱的內心是崩潰的,我可是家主這臉往哪兒擱。外麵都是看熱鬧的各路弟子。

安燃住回院子裏,安常還是忍不住過來“巡視”。

“外麵有意思嗎。”

“嗯。”

“還是想上學工作?”

“嗯,我以後想做律師,爺爺。之前去了莫高窟,我覺得安家劍法的確有可以改良的地方。”

老爺子哼了一聲。

“折騰吧,等你到了我這歲數,老骨頭僵了沒家底守,哭都晚了。”

安燃卻笑了,知道老人家這是徹底不生氣了。

老爺子見她人長高了,精神頭也不錯,心情好得很,看著外麵的梅樹禿禿的,都覺得好看,拄著拐杖悠悠晃蕩遠了。

沒幾分鍾,突然又折了回來。

“安燃啊,莫高窟那邊有好茶葉嗎?”

“沒有。”

“糖塊兒?”

“……沒有。”

“那有啥。”老爺子死不甘心。

安燃預感不太妙:“您喜歡的……都沒有。”

“……”

“跪祠堂去!”

大學生活很自由,社團活動她沒有多想就選擇了武術隊,沒想到武術隊的姚老師竟然認識她,當時就讓她直接做了自己的助理,還在大學城分館這邊做了兼職師傅。

有幾個年紀大點的師兄師姐挺好奇,後來見過安燃舞劍,都變成了星星眼。

姚老師嗬嗬:“這是專業的。”

安燃不語微笑。

課程也不算重,她經常圖書館、自習室、食堂三點一線,成了標準的學霸一枚。

她和當年的好朋友如如上的是同一個學校,隻是拖了一年,如如已經畢業工作了,但還是經常跑回學校找安燃。

至於武館分館這邊,先是大伯在打理,之後安常為了“查賬”,管過一段時間,又嫌麻煩,最後還是一氣轉給了回S市創業的安萌。

安燃周末也回去教課,如如又報了她的班,兩人閑得時候也會在一起喝茶。

如如有了穩定的男朋友,就開始催安燃。

安燃則不想多談這個。

她並不是沒有喜歡的人……但是那個人一直走在前麵,無論怎樣追趕,距離始終存在。

那人是遙遠掛墜在天空的奪目星辰,在她還沒相逢之時,就已光芒四射。彼時她懵懂揮霍,從沒想過一個高傲且出色的靈魂,願意對自己溫柔以待,是太過難得的事。

不珍惜,不珍重。如何不是罪過。

“小安,我不擔心你找不到出色的男朋友,那是不太可能的事。”如如喝了一口茶,“漂亮的青花瓷也還成雙成對呢。不過你得留心,合不合適得用心去感受。你把什麽都看得太淡了……”

安燃心裏一緊。

如如歎口氣:“不在意有不在意的好,也有不好。真上心了,想去在意了,容易慢半拍。你一慢人家還往前,這就要錯過。不過我還是覺得問題不大,你年紀還小的很。”

安燃垂了眼。

“如如……我可能已經錯過了。”她捧著茶,喃喃。

“啊?”如如一頭霧水。

安燃感覺杯中茶漸漸涼了。

許久不曾回憶的話,又再次出現在了腦海。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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