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識

山月不識

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安燃的水平大致也到了瓶頸,有些科目不是短時間能提上來的,哪怕非常努力。

畢竟從小學五年級直接跳到高三最後三個月……還是非常艱難的。

安燃雖然很理智,但到底還是有些緊張。這和劍技不同,後者從記事起就一直接觸,從未長久地離手,天賦也足,因此練劍時永遠不急不躁,也無所畏懼。

前者卻要盡人事,聽天命。

六月悄無聲息地到來,又匆匆離去,留給安燃一個頗為苦澀的果實……她並沒有考上想去的大學。

雖然相差分數不大算是個小小的安慰。

安燃對著成績單沉思良久,杜衡卻明白她的意思。

“還想再考一次吧?”

“嗯。”

“那就去考吧。”杜衡笑得溫柔,“這次有一年的時間準備。”

“是啊,一年的時間。”安燃低聲重複。

“浪費了一年,心疼?”

這話聽著非常耳熟。曾經在雲南時,杜衡問,浪費了一天,心疼?

但也就是在那天,她被問得振聾發聵,開始思索讓一輩子產生轉折的問題。

類似的話,甚至是類似的涵義。

安燃聽懂了,終於抬起頭,目光裏依然是澄澈的勇氣,這是讓杜衡最欣賞的東西:“心疼,但是值得。”

夏盡秋至,秋末冬來。一年又將近。

城市裏到處都是新年的氣息,今天是除夕夜。

杜衡開車到複讀中學接安燃——她上了寄宿製的學校,每個月也就放半天假,寒假都拖到了除夕。

“吃住還習慣嗎?”

“挺好的,”安燃坐上副駕,閉目休息,突然歪了歪頭,“你每次來接我,問得第一句話都是這個。”

杜衡眉頭動了動。

安燃若有所思:“上次我同學她媽媽來學校,也是這麽問的。”

杜衡心頭掠過不太好的預感。

安燃眼裏閃過促狹,她比從前更加開朗了些,杜衡與她親密無間,因此偶爾也能打趣。

“杜媽媽?”

杜衡手抖了一下。

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天。

安燃念得很輕,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有點怪。”

杜家的千金小姐,海歸背景,年紀輕輕,氣質優雅,事業有成,待字閨中,一大堆好詞兒都不夠形容,悲劇卻來得猝不及防。

被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偶爾還會出現在午夜縹緲夢中的少女,叫了媽。

“不許叫。”杜衡臉色有點僵,語氣也硬邦邦的,“玩笑也不行。不然下次你做糖醋排骨,我一塊都不吃。”

安燃:“……”

“紅燒排骨呢?”

“不吃。”

“醬汁排骨呢?”

“都不吃。”

安燃悶悶地笑起來。

杜衡眯起眼,她已經意識到少女近來變化挺快,但沒想到一個多月沒見,竟然連開玩笑都會了。換做還是武館師傅時候的安燃,她相信是真心誠意地問,現在肯定是作弄心思。

立刻手刹靠邊停車。

“怎麽了?”

杜衡突然欺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縈繞鼻尖,安燃往椅背靠了靠,突然想後縮。

她的目光深沉又遼遠,可遠遠近近都是定格在自己身上,像是把舊時光裏悉心收藏的溫存,滲入當下認真凝視裏。對望久了,安燃莫名有點心虛,低下了頭。

許久,她聽到杜衡低聲感慨:

“送出去上學,學上的怎麽樣,還有待檢驗。心思卻學壞了。”

安燃突然心跳有點快,心虛垂了眼:“沒有。”她頓了頓,居然喃喃重複:“才沒有學壞。”

她陷入呆滯,不知道杜衡細細打量她:

自打她上了寄宿學校,時間就過的很快。一個月見一麵,每次都有不同。

她鍛煉強度不如從前,筋肉估計也不太緊實,卻還是和從前一樣身段,越發顯得清瘦。個頭沒大變,之前高考體檢,量身高已經一米六九,現在可能稍微長了一點。

可其他部位柔軟的變化,還是有些明顯的。

以前打趣的“凹凸有致”……也悄然長成。

看起來,並沒辜負期待。

“沒學壞,剛剛那調笑話從哪兒來的?”感覺到安燃想往後退的意思,她反而直接貼上少女耳畔,輕笑,“過了新年,算我二十四,你十七,你該叫我什麽,嗯?”

安燃的臉被她吹得熱氣直湧,自己也不知為什麽,隻覺杜衡眼睛亮極了,攝人心魂。

她咬唇不說話。

杜衡卻不想放過她:小女孩快長成大姑娘了,璞玉放光華,叫她忍不住手癢要動琢刀,卻不敢削切,隻輕輕留下一點痕跡也好。

安燃退無可退,悶聲:“叫你姐姐。”

杜衡美目裏流轉出危險的光澤。許久,她隻似笑非笑,看向安燃:“錯倒沒錯,但是不中聽,我不喜歡。”

我有弟弟,不缺親情。

“那你喜歡什麽?”安燃問得卻快,出乎意料。

杜衡頓了頓,這次是真的沒有再說。

她帶安燃回了家。除夕夜訂好的年夜飯已經送到別墅,兩人吃完,安燃在一旁邊拉伸邊背單詞。

“大半年沒見你練劍了。”

“嗯。”安燃情緒也有些低落,不過轉而眉宇一鬆,說得鄭重,“但我一直都還在練基本功,拾起來也快。”

杜衡皺眉:安燃的確能吃苦,而且倔得很。這關鍵的檔兒也沒有徹底把劍技扔下,或許是心裏看重,也可能是曾經答應過安家什麽。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她和劍道已經不可能真正分割。

從記事起就陪伴的存在,已經成為融入骨血裏的力量。像學者一輩子離不開書,安燃是個武者,離不開劍。

這發現教她心疼又欣慰:

安燃是現在的安燃,也是從前的她。杜衡一路看著她走過來,更明白其中每個轉變的曲折和艱辛。可偏偏安燃自己不覺得苦,因為她心性早在少時就被錘煉、磨成。取舍間的苦樂,她早就學會了像一個成年人一樣默默體味、承受。

“安燃,許個新年願望吧。”

午夜的鍾聲快要敲起,所有的路途都未啟程,此刻許個願望,就好比想象一個遠方,然後把日子過成甜蜜與苦痛交織的追尋。

安燃收拾好了書,在書桌旁站起,台燈光流瀉一身,勾出清瘦的影子,她望向杜衡,輕輕點了頭。

上學的時光總是走得特別快,安燃又一次走上考場,交上答卷。

走出考場的時候,綠樹蔭濃,蟬鳴悠遠。

她恍惚地眯了眯眼,抬手搭在眉骨上,手好像都要透明了,青紫血管清晰可見。她自己清楚得很,從開始練劍到現在,目前應該是體質最差的時候……也該把劍技拾起來了。

當初答應過爺爺,唯有安家劍,安燃不敢忘。

而且沒有劍的陪伴,確實過得不踏實,總覺得少了什麽,有時刷著題都會突然愣神。

“安燃。”她聽到前方有聲音在喚她,熟悉又溫柔。

心情忽然明朗,她看向樹蔭下身形頎長的昳麗女人,突然就想開心地笑,想去牽她的手,想抱一抱她。

安燃已經越來越清楚“想要”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的出現,總是頻繁伴隨著這個人的身影。

見她看到自己反而停了腳步,杜衡隻好自己上前。沒有幾步路,還是難免恍惚:安燃已經一米七了,無論身高身段還是眉眼,都趨於成熟典雅。

之前安燃偷偷從學校裏跑出來,回到別墅給自己過生日。打開門時突然聞到食物馥鬱的香氣,廚房裏多了個高挑纖瘦的背影,忙活得十分投入,她沒有任何心裏準備,生生嚇了她一跳。

這背影有點陌生,她差點以為走錯了家門,闖到別人家裏,打擾誰家妻子煮飯。

結果一轉身,那人衝她笑了笑:“再等等。”

她看到安燃的臉,腦子裏一片空白:等等……我做夢了?白日夢?

後來才知道她請不下來假,隻能翻牆跑回來。

“我說過,會記得的。”安燃打開籠屜,還是七個小巧的麵兔子。隻不過這一次還是熱的,水蒸氣暈染開安燃眉眼,“還是有點趕,以後會做壽麵。”

杜衡以手支頤,也無奈得笑了:“所以,這次可以說了麽?”

“嗯。生日快樂。”

也是這回,徹底教她有了清晰的認識,安燃真的是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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