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顧之澤回來的時候李潤野不在辦公室,他四下找了一圈兒後直奔茶水間。

李潤野果然在,靠在休閑沙發上,很疲勞的樣子。平時看起來不可一世的樣子沒有了,卻更顯得冷漠疏離,拒人千裏之外。

“師父?”顧之澤捏著那張報紙,站在茶水間門口有點兒躊躇,他直覺地覺得李潤野現在的狀態很不好,自己要是鮮格格地湊上去,估計會被戳成馬蜂窩。

“有事兒?”李潤野半掀起眼皮,淡淡地問。

“這篇稿子……”顧之澤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我想問問您,為什麽發?”

“寫的好幹嘛不發。”

“可您昨天……”

“我昨天有說過不發麽,有說過你寫的不好麽?”

“師父,”顧之澤的嗓門一下子就抬高了,帶著幾分抱怨地嚷,“嚇死人不償命是吧?”

“你死了麽?”

“快了,”顧之澤樂顛顛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李潤野身邊,“師父你昨天為什麽那麽說?我以為你生氣了。”

“你怎麽知道我沒生氣?”

“啊?”

“我既沒說你寫的不好,也沒說這稿子不發,你那些推測都是從哪兒腦補來的,做記者的能隨便猜測麽?”

顧之澤故作羞愧地低下頭,心裏卻腹誹著,當初是誰一邊說“要大膽推測”一邊毫不留情地斃了我的稿子,生生把我名字改成第二順位的?

師父哎,您老人家的心是海底針吧。

李潤野微微側過頭去,耐著性子說:“雖然你說的比寫的更好些,不過也還算能看。”

顧之澤看著李潤野那不太耐煩的樣子,滿肚子的問題全都咽了回去。李潤野皺著眉問,“還有事兒麽?”

顧之澤搖搖頭,遲疑著站起身說:“那,師父我先走了。”

李潤野一如既往地搖搖手指。

顧之澤一踏出茶水間的門,李潤野平直的肩立刻就塌了下來,他頹然地靠進沙發的深處,端過旁邊的一杯熱水小口小口地喝著,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薄汗來。他用手按住胃部,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苦笑著想,果然是不能吃那麽勁道的麵條和芹菜的。

顧之澤回到工區跟馬軒學了一遍老板的話,他皺著眉頭問:“馬哥,你說老板這是什麽意思呢?”

馬軒叼著筆杆子想了想,搖搖頭說:“老板怎麽想我是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去年時政版的吳迪在報道一起普通的民眾糾紛時,多少摻雜了點兒了個人情緒和猜測,把問題直接上升到“民族團結”層麵。結果麻煩了,反響可邪乎了,整個圈子都受影響,從上至下很多人受到牽連。吳迪自己首當其衝,後來引咎辭職了。不過這小子憑著自己的經驗和資曆,簽了一家出版公司,轉身做了一名實體編輯。從那以後,老板就老跟我們說,‘推測是可以的,腦補是要挨抽的’。”

馬軒趴在桌麵上,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問:“你覺不覺得老板是想告訴你點兒什麽?”

顧之澤學著馬軒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苦著臉說:“他每次都得用這種方法教導徒弟麽,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我會精神分裂的。”

“這樣你記得住,”馬軒笑嘻嘻說,“另外,有個好東西要給你。”

顧之澤蹭地一下子坐正了身子,渴望地看著馬軒。馬軒從桌子底下的一個紙箱裏摸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攝影包遞給顧之澤,“你的,社裏發的。”

“發的?”顧之澤如獲至寶地把那台D60搶過來抱在懷裏,“咱們社真牛啊。”

“那是老板的麵子,”馬軒撇撇嘴說,“給你一個文字記者配相機,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老板的麵子怎麽可能?”

顧之澤摸著相機厚實的皮套子,軟軟的手感讓他的心裏都暖了:“老板真好啊。”

“可不?”馬軒也有點兒眼紅地看著,“這相機可是新的。”

“在老板手下真幸福啊,”顧之澤非常可恥地完全拋棄了自己剛剛的抱怨,瞬間就被徹底收買了,淪為李氏門下走狗一條。

“也就你,”馬軒說,“你看劉明遠,頭牌吧,最受寵吧,而且劉明遠是正經學過攝影的,他的相機可是自己掏腰包買的。”

“真的啊,”顧之澤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著拚命往上咧,他簡直要爽翻了,終於在某個領域可以和大師兄一較短長了。

就在顧之澤得意忘形的時候,李潤野慢慢地走了來過,目不斜視地進了辦公室。顧之澤從椅子上直接竄起來奔了過去。

“幹嘛?”李潤野依然是淡淡的兩個字。

“謝謝師父。”顧之澤美滋滋地舉著新相機。

“把自己丟了也別把它丟了,依你目前的發稿量,根本賠不起。”

“是,”顧之澤覺得自己的抗擊打能力有了飛速的進步。

“沒事就出去吧。”李潤野有些不耐煩地說,一邊去翻自己的抽屜。

“師父?”顧之澤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了,李潤野的臉色蒼白,在冷氣十足的房間內,他的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襯衣都粘在了後脊上。

“師父你怎麽了?”顧之澤把相機扔在沙發上,兩步趕過去,“你找什麽我幫你找。”

李潤野煩躁地靠回椅子上,“抽屜裏有個藥瓶幫我找出來。”

也許是很久沒有用了,藥瓶在抽屜的最裏麵,顧之澤費了一番功夫才翻出來。

“師父你有胃病?”顧之澤去端了杯溫水回來,盯著李潤野把藥片吞了下去,小聲問。

“嗯。”李潤野點點頭,“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我歇會兒,你先出去吧。”

顧之澤知道主編辦公室後麵有間小小的休息室,很簡陋,但是有張單人床,當李潤野值夜班的時候就會睡在那裏。顧之澤推開門進去,拉好窗簾,把空調的溫度略微調高了一點兒,把枕頭和薄被鋪好。一扭頭看到了李潤野那個不保溫的大玻璃杯,他跑去翻自己的桌子,拿出一個還沒來得及拆封的保溫杯去接了一杯開水回來。

“師父,”顧之澤小聲對李潤野說,“你先去屋裏睡會兒,那個杯子是新的,我沒用過,一會兒你兌點兒溫水喝。”

李潤野看了一眼顧之澤,眼神幽深,他道了謝走進休息室,輕輕地闔上門。

顧之澤看著那扇木門在自己眼前關上,想起劉明遠陰沉著臉,帶著幾分不滿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他說:“老板,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吃飯?”

想起劉明遠溫柔地輕聲說:“你喝點兒粥吧,別吃刺激性的。”

顧之澤還想起中午那碗爽滑勁道,卻頗費牙口的麵條和粗纖維的芹菜。

他咬咬牙,心裏悔成一片。

休息室裏一片昏暗,顧之澤調好的溫度非常舒服,李潤野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異常踏實。等他醒來時看看表,已經快五點半了。他隱約記得四點半應該是選題匯總的時候,打算報選題的記者會把自己的報告書打印成冊簽名交給他,自己睡了一個下午,估計一會兒還得去收選題。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來,覺得胃痛好了很多。其實最近自己的胃病已經好了很多,李舸剛走的那會兒比這個要嚴重,那會兒劉明遠天天盯著自己按時吃藥吃飯,準時得好像鍾表一樣,雖然煩不勝煩,但卻真的很見效。

李潤野拉開門出來時,透過玻璃牆看到顧之澤正抱著新相機跟馬軒兩個人交頭接耳地嘀咕著什麽,滿臉的亢奮掩都掩不住。看到那張興奮的笑臉,他覺得去打報告時,辛奕的那頓揶揄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李潤野拉開椅子坐下,發現桌麵上整整齊齊地放了兩摞文件夾,每摞上麵都粘了一張黃色的便條紙,一張上麵寫著“大牛”,一張上麵寫著“小牛”。李潤野杵著下巴琢磨這兩頭牛是個什麽意思,隨手翻開一本“小牛”,看了沒兩眼就丟到了一邊,又拿起一本翻了翻,沒看兩眼又扔在了一邊。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直接打電話把顧之澤叫了進來。

顧之澤看著李潤野,忽然就臉紅了,吭吭哧哧地說:“那個……不是我一個人說的,我谘詢過馬哥和崔哥。”

“馬軒是攝影記者,崔遙的發稿量比你多不了多少,你們三個臭皮匠倒是真拿自己當諸葛亮。”

“我們都覺得那幾份選題挺好的,”顧之澤說,“作為純讀者,我們都覺得那幾個選題比較吸引人。”

“那這幾頭大牛裏,哪頭最好?”

“崔遙!”

“所以你們這是假公濟私?”李潤野掂掂崔遙的那本報告。

“沒有,”顧之澤老老實實地說,“您睡著,他們來交報告,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就看了看,我就是想學習學習,看看自己的判斷準不準。”

李潤野從一摞夾子裏翻出崔遙的本子翻開來看,顧之澤站在一邊緊張得渾身冒汗。趁著李潤野不注意,扭過頭來衝著一直在外麵不斷窺伺的崔遙使眼色,一眼一眼,瞟得眼珠子都要飛出去了。怎奈崔遙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微笑,堅決不肯過來一起陪綁。

你個慫貨!顧之澤狠狠地翻個大白眼,覺得自己這簡直就是火中取栗。

一個大白眼翻過來,正好和李潤野幽黑的眸子對個正著,顧之澤尷尬得又有種推開窗戶跳下去的衝動了。

李潤野歪過身子,衝正在外麵伸頭夠腦的崔遙勾勾手指,崔遙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聆訊。

“這個專題你打算什麽時候做?”李潤野開門見山地問。

崔遙比顧之澤大兩歲,膽子比顧之澤小兩倍,李潤野肯用他完全是因為他有著非常龐雜的人脈關係。誰也不知道這小子哪裏來的本事,三教九流什麽人都認識,跑新聞口的人,有人脈就有料,所以崔遙對於李潤野而言就是“八卦中轉站”。

“老板,”崔遙站在李潤野跟前,筆管條直,臉上的紅暈一圈圈擴大,“如果通過了,我打算下個月做,暑期比較適合。”

“明天擬個詳案給我,帶著顧之澤一起做。”李潤野擰開鋼筆刷刷刷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夾子又扔給了崔遙。

崔遙一把撈住那個夾子,激動的渾身都在顫抖,“老板,這是……通過了麽?”

顧之澤也在渾身顫抖,因為李潤野居然真的采納了他的意見,更因為那句“帶著顧之澤一起做”。

“嗯。”李潤野點點頭,毫不意外地看到顧之澤亮若晨星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泡泡的雷!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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