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為人

46、一世為人

那天那個帶著白色鴨舌帽的少年,讓蘇墨晃神了好久。

總覺得有什麽很熟悉,又有什麽很陌生。

蘇墨斷斷續續的又開始做那個粉紅色花盤和香甜香氣的美夢。要命的是,那些粉紅色的夢像是真的似地。他終於看清了夢中人的那張臉。每晚,都是那個綠衣服的少年,和他纏綿。

隻是醒來的時候,明明隻有自己一人……

蘇墨覺得,他可能戀愛了。

每個傍晚,蘇墨下班了都會特地開車去城西的溪東河周圍繞一大圈再回家,都是趕上下班高峰,他也不著急,買了快餐在車上邊吃,邊開車,對自己說,隻是突然來了興致想出來享受一下城市的晚高峰。

他就漫無目的的沿河開著,隻是想找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少年。

至少問一句:我是不是認識你。

這樣持續了一個月,月亮從中秋的滿月消減成了月牙,又豐滿成了滿月,大大的掛在天邊的時候,蘇墨終於又見到那個人。

在他家門口。

少年就蹲坐在門口,沒有了鴨舌帽,還是穿著綠色衣服,隻是衣服褲子都髒兮兮的,見他回來了,抬了抬頭。

蘇墨嚇了一條。少年的臉上青青紫紫的,像是剛和人打過架。明明隻是第二次見麵,倒是不用思考的,蘇墨上前低著頭,著急的問:“怎麽了,又跑去鬧事了?”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個“又”字。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熟稔感是從哪裏來。

那個叫做贏白的男孩,有些癡癡的看著他,瞪了許久,清亮的眼睛都瞪的霧蒙蒙的:“我餓了,想吃……排骨。”

蘇墨聽了,就笑了。笑的眉眼彎彎,臉還有點不自然的紅。抬了抬手上的袋子,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臉蛋:“你運氣真好,今天剛買的排骨……”

少年熟門熟路的走進蘇墨家裏。看了看客廳的擺設,也就站在原地不動。

蘇墨給他拿了罐可樂,又端來一堆水果。看了看那人的傷,臉上的不那麽嚴重,也沒有擦破出血,隻是像是很餓的樣子。明明蘇墨都能聽到少年肚子裏咕咕——叫喚的聲音。卻是,少年看也不看那些吃的。

“你等等,我去做飯。排骨……做糖醋的好不好?”蘇墨沒辦法,於是去做飯。少年也就跟著他去廚房,站在他身邊,癡癡的看著。

……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排骨是切好的,蘇墨燒開了水,把排骨放在熱水裏汆了一下,撈出來放幹淨的大碗裏用鹽和醬油淹著。沒話找話,心情愉悅。

“……輸贏的‘贏’,白色的‘白’。”少年盯著過了水變了色的排骨,回了句。

“贏?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姓。就叫你‘小白’吧。你叫我‘蘇哥哥’,或者‘蘇墨哥哥’都行。我應該比你大很多,可別叫我叔叔就成。”蘇墨挺開心。做起飯菜來格外的用心。

還要拌一個豆腐,他拿從冰箱裏拿出了個鬆花蛋遞給旁邊的人:“幫我剝個鬆花蛋。等會兒再拌個豆腐。”

少年隻是看著蘇墨手裏的東西,也沒有要伸手接過的意思。

“蘇墨。”少年撅著嘴叫他。

“恩?”

“我叫你蘇墨,你別叫我小白,像狗的名字……”

“那——叫……小贏?”蘇墨特別認真的在想。一共兩個字,拚在一起念還特別的奇怪。

河神的臉都綠了,想到一個月前見到蘇墨隨口說的名字,現在也改不掉了。

“還是小白吧……”

“哦,那好,小白,去剝個皮蛋……”蘇墨真覺得像是個小狗的名字,嘻嘻的笑著。

“……”河神有點挫敗,拿過了鬆花蛋,低著腦袋去旁邊垃圾桶邊上擺弄鬆花蛋去了。

突然間身後“嘩——”的一聲。

是排骨進油鍋炸的聲響。把河神給嚇的,手裏滑不溜丟的皮蛋直接甩進了垃圾桶裏,整個皮蛋裂開了,髒兮兮的變成一大坨。

蘇墨把排骨丟進油鍋裏炸,是擔心的往身旁看了一眼,就看黑乎乎的鬆花蛋還帶著點沒剝幹淨的殼,劃了一個挺漂亮的弧線,進了垃圾桶。

排骨和油劈裏啪啦的混合出很好聽的聲響,就見少年可憐巴巴的看了看垃圾桶,又轉頭看了看蘇墨。

蘇墨隻是笑,又拿了個蛋給他。

囑咐了句:“沒事,慢慢剝,一打有六個,你總不會都丟到垃圾桶裏吧。”

“哦……”河神拿過一個,斜著眼看了看冒著油的油鍋,小臉花花的,那那麽點害怕的樣子。

河神是挺笨手笨腳,不過一個鬆花蛋雖然被剝的坑坑窪窪,總算沒有再丟進垃圾桶裏。

晚上蘇墨還做了一碗海帶排骨湯。

少年一等到飯菜都做好,就胡吃海喝起來。蘇墨一開始還吃幾口飯菜,後來也不吃了。光看著小孩吃飯好像就能飽。

蘇墨工作好些年了,自己做飯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也沒有覺得有多好吃,偏偏麵前的小家夥吃的那個開心又歡樂。蘇墨隻是怕他吃的太快會噎到。

“你慢點吃。都是你的,沒人和你搶……”蘇墨拍了拍小鬼的後背,也不知道他吃那麽快會能不能都嚼碎了咽下去。

桌子上都是狼藉的骨頭,啃的亂七八糟的。倒是挺有喜感。

河神也不理會蘇墨。他好幾天沒好好吃過飯了,是真的餓的不行。又見到他日思夜想了很久很久的人,和很久很久的排骨,邊吃邊覺得心裏酸酸的。

想哭,又覺得哭了就沒空吃排骨了,於是忍著眼淚,不停的一直吃。

也就吃了有小半個鍾頭。河神終於放下了筷子。

這才發現除了那盤豆腐和排骨湯裏的海帶,所有的肉都被自己吃完了。

蘇墨的碗裏還滿滿的沒動幾口。

河神突然臉紅了:“對……對不起,我……厄,餓了。”

蘇墨撲哧——的笑了出來,伸手撥去少年嘴邊的飯粒:“你這小鬼還挑食挑的真厲害!”

“……對不起。”河神這些日子是經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是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都忘記了,那些規矩。

“沒事沒事。吃飽了?小白?”蘇墨笑著問。

“恩。”河神點點頭。

“那——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恩。”河神有些僵硬的點頭。

“你從哪裏來的,在上學嗎,你家人在哪裏,還有,你是怎麽把自己弄的像流浪漢一樣的?”蘇墨正色的問道。這小鬼身上是真的有太多的疑問。

這些問題河神隻能回答最後一個,前麵的幾個,他都回答不出來:“我……我,沒有家人,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來這裏打工,我沒有讀過書,厄,我在一個小餐館裏打工,客人丟了手機說是我拿的,我沒拿,就和他們打了一架,逃出來了……”

蘇墨盯著河神看。這個一個月前遠遠一望的少年,現在隻是讓他心疼。他不管這個少年漏洞百出的解釋,也不管這個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人,隻是看到他過的似乎不好,看他吃飯的樣子,心裏就難過的喘不過氣來。

“你身上,還有受傷的地方?”蘇墨皺著眉頭問。

“厄,沒有,他們拉著我,我就咬他們,然後,就臉上被打了幾下……”河神摸了摸自己的臉。剛剛吃飯的時候因為太餓了沒有注意,現在摸起來,是真的疼。

蘇墨臉色不太好。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又確認了遍沒有大礙了,想了想問道:“那你以後怎麽打算,還有你一個人跑出來了,你住在哪裏?”

“和那個店的老板和老爸娘一起住,我沒有東西,就我一個人。我等會兒就回去。反正,我沒拿客人的東西,他們打我也沒用。”河神輕輕的說。

“……你住我這裏,那個店也別再去了。我幫你另外找一個工作做好不好?”蘇墨想著別的什麽事。臉上的笑都沒有了。“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我給你臉上用點消腫的藥膏,你好好的睡一覺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河神很少見到蘇墨的嚴肅,心裏有點怕怕的。“我……還是……”河神想走。他知道自己跑來找蘇墨是任性。蘇墨早就不記得他了,能收留他還做飯給他吃,已經心裏偷偷樂了很久。想到之前東海海神對他說的那番話,河神的心裏就苦苦的。

河神站了起來,說了句“我走了……”就往大門走去。

卻是還沒有走幾步,突然“啊……”的叫了出來。

以前他是小P神,被人突然抗在肩上頭朝下的姿勢一點也不害怕。

現在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這個動作對他來說真的很嚇人,一下子沒有了重心,一下子心髒跳的飛快,一下子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蘇墨見到人要走,本能的上去扛起了人往浴室走。心裏沒想著這個動作多麽的不妥當。這個小白,比自己矮點,身上也不重,抗去浴室,輕輕鬆鬆……

嘩啦啦啦啦——

浴缸裏不知道怎麽的冒出了很多很多的泡泡。蘇墨走之前在浴缸裏撒了些**,然後調好了水溫還給他拿了換洗的衣服就出去了。

那些泡泡越來越多,讓河神看的有些癡了。

以前,他從來不用擔心排泄洗澡的事情,也是做了人以後,才知道,原來人是會髒的,是會餓的,是會困的,是會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是得學會忍耐的……

河神看著浴缸的泡泡一點點的越來越多。他脫掉了衣服,踩到水裏。

溫溫的,不冷也不熱。好舒服。

泡了會兒,在水裏的河神突然想起了媽媽。想起了一個月前媽媽抱著他,語重心長的對他說的話。

“孩子,一世為人,要摸爬滾打很久很久才會慢慢的學會生存下去的方法,多好的苦都要自己咽下去……懂不懂?”

河神不是沒有後悔過自己曾經借鬼殺人要為此付出代價。

東海的海神助母親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母親成為了溪東河的河神,而河神原本是被貶去淪為畜生道三生三世。是六申帶著七夜的黑水晶去了東海為河神求的情。掌管此片水域的東海海神也念在河神是救母心切,原想少懲罰這孩子些,卻是河神和人類私定終身,更有臠交之實,是大逆不道的罪行。那黑水晶本是出自東海,如今這寶貝也隻免去了河神殺人的責罰,卻免不掉他和蘇墨之間犯下的錯。河神的母親再怎麽求情也免不掉河神一世為人,永世不得超生的懲罰。一世為人,死後,也無法再做輪回做人,也無法做回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河神。而且這一世為人,致死都無法對所愛之人表達愛意。

河神知道母親在東海的日子過的並不開心,能讓媽媽重新回到河裏棲息他已經很感激。對一世為人終生愛意無從說。河神也認了。他心裏記掛著蘇墨,而蘇墨並不記得自己了,說不說都不重要,能做一世的人,能光明正大的去愛一輩子。其實也不賴……

媽媽說,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不讓他灰飛煙滅的法子。

河神似乎也並不懼怕這些。

他曾經渾渾噩噩,沒心沒肺的活了八百年年。這八百年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和蘇墨在一起那短短幾個月的時光來的有意義和重要珍貴。

或許是和人呆的時間久了,河神學到了很多東西。

蘇墨說的,人類的生命短暫,但是許許多多短短的一生疊加在一起,會迸發出許許多多的閃耀不不滅的偉大。

去做那些短小的疊加,其實也不錯的……隻要自己好好的珍惜,隻要對得起活著的每一天就好了……

河神剛剛也是吃多了,又在暖和的水裏泡著泡著,就眼皮子打起架來,靠在浴缸邊上,撐不住的要睡過去。

蘇墨在門口等了好久,心裏想著要幫這孩子找工作的事,見人老久不出來,自己就去了浴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