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謹慎

王爺一文錢買你楊衍書確實沒料到楊靛會來找他,說起楊衍書這所怡紅別苑,認識的人都頗有微詞,楊靛也不例外。其實他們又哪裏知道楊衍書的無奈呢?買宅子倒是容易,可住了幾十年你形貌也不改變,周圍的人又會怎麽看?倒是船好,原本就漂泊不定的,倒是宅子住久了難免生出感情,反倒不舍。這怡紅別苑,本就是楊衍書居無定所的一個證明。兩個人在屋內下棋,外麵雨聲淅淅瀝瀝不停,倒也不覺得吵,外頭的荷葉香氣隨風吹入窗內,清幽寧靜。一局臨近終了,兩個人的話都不多,楊衍書看著棋盤,吃了楊靛的一角,笑著拈了棋子丟進盒內,道:“給你個機會認輸。”楊靛看著棋盤,覺得無力回天,便把手上的棋子仍丟進盒內,道:“罷了,我認輸。”楊衍書指著他之前的一步棋道:“你瞧,這裏錯了一子,剩下半盤棋也不用下了。”楊靛道:“是啊,我頭腦發昏了才走下在那裏。”又琢磨了會,指著另一個地方道:“若是下在這裏呢?”楊衍書隻看了一眼便道:“那我就下在這兒。”說完指向另一處。楊靛隻好作罷,這棋路一開始他覺得是對的,結果走到一半卻突然發現大錯特錯了,楊衍書也未必有多精湛棋藝,隻是拿住了他錯兒,這麽一來,他不想輸也難。楊衍書道:“承讓。”楊靛道:“罷了,下了半天的棋,竟連一口茶也沒喝上。”楊衍書笑了:“那我叫良辰送茶來。”楊靛卻又道:“我也不想喝茶,再坐一會,就回去了。”楊衍書失笑,想說你這人當真矯情,卻又覺得這話不好聽,於是便閉了嘴不說。說罷,兩個人把棋盤上的黑子與白子都分揀開,仍然放好。等把棋盤移開,兩個人對坐著,楊衍書道:“棋也下來,有什麽話想說?”楊靛深深地看他一眼:“我都不知道這話當說不當說。”他沒說謊,實在是因他猶豫,要不然也不會親自來這裏一趟;雖說得了高官厚祿的好處,但正因如此,他身邊的小人遠多於君子,更有一等嫉妒的人,恨不得隔三岔五尋他錯處。雖然這樣,這些年勉強也算過得平安和樂,得到的跟失去的一樣多,他也就不太在意了;然而楊衍書一到了京城,他便有種微妙預感,他的尋常日子,似乎在悄然變化中。他也不知道是為何,他還能有什麽不滿足麽?大概不能,他們都說楊大人蒙皇帝親封禮部尚書,皇上時常記掛著大人,便是那天底下的新鮮玩意,皇上見過了,便有大人見過的,大人真真春風得意。但是楊靛如今覺得,這一切都沒了意思。隻聽楊衍書道:“俗話說,事無不可對人言。”楊靛啞然失笑,楊衍書竟然也敢說這樣的話,他時常像是口無遮攔什麽都敢說的樣子,結果還不是把秘密藏得極深不告訴別人。他們都是一類的聰明人,深知所謂的秘密,隻有自己知道才叫秘密,說與第二人聽了便不叫秘密。楊靛想到這裏,便笑道:“你知道麽,我身邊時常會有一種人,我走到東,他們跟到東,我走到西,他們也跟到西。”楊衍書笑了,心想這有什麽呢,我身邊也有啊,不止如此,我身邊還有個會記錄我每天上幾次茅廁的變態呢,楊靛這人真是的……這麽丁點小事,他道:“忍忍吧,習慣了就好。”這類人最考驗修養,若能有能耐的話,自然可以將這群人除掉;但是大部分時候,你明知道跟著你的是群狗娘養的,你還是得裝看不見,繼續走你的路,繼續逛你的街,繼續洗你的XX,繼續爬OO的床——這就是生活啊。楊靛見他不在意,又道:“這次的人倒不比平時。”“啊?莫非那人長了四隻眼睛五隻手兩個頭?”“不,這次來的人……”楊靛直視著楊衍書調笑的眼神,語調輕緩,一字一頓地道:“是李焱派來的。”楊靛生性異常敏感,哪怕跟的人離得十丈遠,但是那被窺伺的感覺卻是如影隨形,像黏了白糖的糯米一樣,甩都甩不掉。好在以前跟的人,說是技術高明也好,說是知情識趣也好,分寸把握得不錯;可是最近突然多出一路子人來,跟在他後頭陰魂不散,讓他……有些不樂意。雖然他如今不比當年,不動氣也少有笑,也並不會有打從心眼裏不舒服的感覺,於他來說,一切事情隻有“願”跟“不願”的分別,他當時就隻想搞搞清楚,到底這人是什麽來頭?出來混之前有沒學好江湖規矩啊——於是他令親信把這人揪了出來,倒也沒用什麽狠招,這人便招了,雖然他也不知究竟幕後主使是誰,但至少能說得出與他錢讓他跟著自個的人是什麽樣的形貌,楊靛也不用廢太大的力氣去猜,自己畫出畫像來,給那人看了,那人還跪地稱讚“大人當真丹青妙筆,正是此人沒錯”。那人便是李焱手下第一個得用的小梁子。楊衍書靜默不語。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忽然聽得一聲驚雷,震得楊靛心頭也是一顫,卻見楊衍書神色未改,隻笑問:“你怎麽問出來的?”楊靛道:“這你也要知道?”他一隻手支著下巴,用極稀鬆平常地語氣道:“從古至今也隻有嚴刑才能逼供,我叫人先把他右手五指的指甲蓋拔了,”若是他再不說,就再拔左手,左手拔完了,還有腳上十個趾頭呢,如果都拔完了,就把那沒用的手跟腳都切下來。想到這裏楊靛又笑了:“人家說十指連心,果然沒錯,才拔了兩個指甲蓋呢,他就招了。”楊衍書突然出口道:“別笑了。”楊靛便斂了笑意,道:“莫非你也覺得我笑起來很假?”他摸了摸臉:“看來我練了這麽久,仍舊是白費力氣。”在楊衍書麵前,其實他也無需掩飾,他如今若不努力做出點表情來,便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時常發笑,不過出於一種需要跟習慣。隻聽楊衍書道:“楊靛,你告訴我這事又是為什麽呢?”楊靛作訝然狀:“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我給了那人銀子,然後叫他依舊跟著我,半句話都不會向李焱的人透露,你該安心,裝著不知也好,做戲這樣的事你一貫擅長。”現在楊衍書的心已然紛亂,今天下午的時候,還才剛說完那些動聽的話;李焱不笨他是知道的,現在他自問在李焱這人身上存了七八分心,但是竟不曾留意到這件事,反而讓楊靛知道了來告訴他。他麵上半點都不露出來,連咬牙都不肯,還是淡淡的;可心中又是酸又是痛,李焱啊李焱,你何德何能,竟陷我進如此尷尬的境地裏。楊靛道:“我以為你會高興呢,你說他是你的東西,連別人碰一下都不許,自然是很看重了。”說完又露出微笑的表情來:“我們也勉強算得上朋友,這樣的事情怎能不告訴你?”楊衍書隻覺得呼吸一窒,半晌方笑道:“既然承了你的情,我也要多謝你。”說完臉色一放:“你滾吧。”楊靛麵不改色地起身走人,拿了放在桌上的油紙傘,又道:“你承的何止是我這麽點情呢?”說完他就真的走了。外麵有人的聲音道:“這位公子,雨下得大了,可要我們為您尋一頂轎子來。”然後是楊靛婉拒的說話聲。楊衍書坐在床邊,臉色已經不複從容他握著心口,那裏疼得厲害,這疼不像當年剜了心的痛,一瞬間便極強烈;現在的痛異常柔軟,他越想得多,便越是綿軟的痛楚。他知道的,楊靛終究是後悔了,他說這些,隻是要自己替他來難受。楊靛在報複。因為楊靛,已經連難受的滋味都沒有。當年他為了榮華富貴,賣了為人一世的七情六欲與自己,到現在他隻像是偶人一般,不笑亦不哭,沒了煩惱也無幸福;時常聽得世人為情所困,都說若無情就好了,可是真的一朝盡失,隨著年月漸長,卻又會後悔起來。當初……若不是為了那人的一句話,他哪裏會記掛自己並無對人的這種情誼?那人說,楊衍書,我跟你的賭約,就算輸了,但此時此刻我也是不悔的。旁人都說,他愛你啊楊衍書。楊衍書卻不覺。情愛不是吃飯喝茶,塞進口中便知道了個中滋味。他孔雀,生來就是……無情的,他根本不懂要去愛人,是什麽滋味。父母,兄弟,姐妹,那是因血牽絆,必珍愛之。但那些無關的旁人,他原就不知道要怎麽去愛。若無人提點他此事,他還真未發覺。但是也正因為沒有,而被提點了,所以待他一逃出升天,才時常惦記。其實他救楊靛,雖是可惜他如此美麗之人卻墜入泥潭之中;但說穿了,也是為了自己私心:若不是他說出以物易物的話來,試問楊靛又怎麽會把如此珍貴的東西換給了他?可笑楊靛是癡人……他,則不過一隻傻鳥:無論是楊靛還是他都是一樣,以為眼前得不到的是珍貴,已得到卻看不進眼裏了。還有情花,他如今堪堪明白,為何為了生出情花那美豔的兩葉,要他們這些癡人受那麽多苦痛。原來感情一事本身,就是苦痛的。如今這情像是毒藥一樣駭人,他猶記得小時候那些失靈了的法術反噬其身,也會引得身上不適。現在跟那時,真有異曲同工之妙。“李焱啊李焱,我該拿你如何是好?”楊衍書碎碎念叨著,又倒在了床上。他怎能告訴李焱這些話?他不能說,李焱,我之所以篤定楊靛不會喜歡你,是因他的心中情愛已經全數賣與了我。他不能說,李焱世間的情緣本是注定的,是我不信命,我予取予求,天底下我要的東西,我就要想方設法得到……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手段是好的或是壞的。他不能說,李焱,若是楊靛心中七情六欲如初,他或許……早該愛上了你。他不能說,李焱,你不能恨我,因為我真的愛上了你。楊衍書想不出,若他說出口,李焱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他隻知道無論李焱是什麽表情,他都無從麵對。他買得了七情六欲,卻仍欠三分真心,四分假意。就好比李焱氣了惱了不忿了,能掉眼淚,他卻怎麽也哭不出來。這是做人的火候,他原不精通。楊衍書隻知道杭州城內見他被眾人圍繞,錦衣華服,臉色微紅狼狽不堪的那副模樣。他見了便想,啊,原來世間也有人,這樣可愛。-----我是代表以上是存稿箱自動發文的結果與作者無關的分割線-----本人身在外地,請勿跨省追捕穿越大神說,集滿個回帖後,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