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紫色雙人床
走出手術大樓之後,不知為何,顏景的眼前總是浮現手術過程中父親右腳顫抖的畫麵,他總覺得那樣的顫動不太自然,像極了他在國外見過的帕金森病的患者。
顏景緊皺著眉頭,心想要不要請個私家偵探去查父親有沒有在秘密就診的記錄,手機卻在此時突然響起,來電顯示裏的名字是顏茹。
顏景有些疑惑,接起電話問:“姐?有事嗎?”
顏茹語氣平淡,“你現在有沒有時間,順路到我公司一趟。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顏景低頭看了看表,已經是五點半的下班時間,於是點點頭說:“好。”
從醫院走過一條街就是顏茹的公司,顏景乘電梯到了十樓,見姐姐正在跟人交代著什麽,看見他之後,點了點頭,又回頭衝那年輕女孩說:“明天下午記得到印廠去拿新一批的宣傳冊。我有事先走開一下。”女孩乖乖答應著:“好的,知道了,顏經理您去忙吧!”
依舊是一派女強人的作風。
顏景站在原地微笑著看著她雷厲風行的樣子,半晌之後,她才交代完工作,走到顏景麵前,笑了笑說:“你跟我來。”
顏景跟在姐姐身後,走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
她的辦公室很幹淨,書櫃裏的資料夾擺放得非常整齊,就像是圖書館的展覽架。顏景想起學校教務處那位滅絕師太朱莎老師的辦公室,也是這種冷冰冰的嚴謹風格,果然是女強人的習慣吧,對於工作總是這樣的一絲不苟。
四十歲的女人,看上去依舊年輕,身材極好,氣質優雅從容,身居總經理的高位,完全是事業型女人的典範。
隻是,她再也沒有結過婚。
自從當年戎宇誠車禍身亡之後,她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中。
看她如今這個樣子,顏景的心裏也不好過。當年姐姐受的打擊有多大,顏景其實是很清楚的,她從來都是個好強的女子,從小習慣了獨立撐起一切,戎宇誠死後,她甚至從沒在人前哭過。
隻是很多次深夜裏,顏景半夜去洗手間,會偶爾聽到她臥室裏傳來的壓抑的哭聲。心疼之下偷偷溜進去看她,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她這樣好強的人,或許也隻有在夢裏才會流淚。
“坐吧。”顏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桌上有咖啡。”
顏景走過去坐下,拿起咖啡喝了幾口,問:“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你的私生活我本不該過問,不過這次……”顏茹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顏景,“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你可知道他的身世背景?”
顏景笑了笑,“你果然去查他了?”
顏茹看著他,不說話。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良久,顏景這才聳聳肩,淡淡說道:“放心,那麽年輕的孩子,衝動之下說的話誰會當真。” 頓了頓,又輕笑著補充,“我不會像當年一樣犯同樣的錯誤。”
他說得雲淡風輕,顏茹的眼睛直直盯著他,依舊無法從他微笑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真的是之前那個風流瀟灑、沒心沒肺的顏景。
顏茹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說:“你能想通最好。”
顏景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對了,最近幾年爸爸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我今天去看他做手術,發現他的腳隔一段時間就會抖。”
顏茹沉默了一下,“既然你發現了,也沒什麽好瞞的。爸爸他今年年初的時候,檢查出患了PD。”
顏景的心猛地一緊。
果然是帕金森病,老年人很常見的一種病,到目前依舊病因未明,神經係統的損害會導致肢體無法控製的顫抖,父親這種情況應該是雙腳先出現顫抖,手還沒有事,所以他才強撐著做手術。
顏茹語氣平淡地說:“他的年紀早就可以申請退休,卻還是舍不得離開手術台。診斷出PD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我勸了他好幾次,他還是不肯提前退休,一定要在醫院待到今年年底。也是這個原因,我跟媽媽才想方設法把你叫回國。”
顏景點了點頭。
“他的病情進展得越來越快,最近手指也開始輕微的發顫,隻能用藥物來控製。這次顏敘的手術,或許,是他一生中,最後的一台手術了。”
顏景沉默地看著手中的咖啡,握住杯子的手指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怪不得父親要親自給顏敘做手術,或許他隻想在告別手術台之前最後救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人。
顏茹的神色有些痛苦,壓低了聲音說:“阿景,其實爸爸他很疼你。你不知道,這些年偷偷匯到你賬戶上的零花錢,並不是我匯的。他怕你發現,特意去銀行把人民幣換成美元,匯到他美國一個朋友的戶頭上,再讓對方轉匯給你,造成是我匯給你的假象。每次匯點零花錢都能這麽折騰,我真是佩服他的固執。”
顏茹停頓了一下,“還有,你在澳洲出事的那次,也是他看電視才知道的。他經常看你那邊的頻道,看見你住的地方發生火災,馬上打電話命令我趕去澳洲看你,因為你這稀有血型,一旦出事兒還真救不過來,那位給你輸血的人也是他在澳洲的朋友提前聯係好的,老爸向來神通廣大,要不然,你以為光憑我,能在幾個小時內就找到這種擁有百萬分之一稀有血型的人嗎?”
顏景麵無表情地聽著她的敘述,指尖卻輕輕的顫抖起來。
那個要麵子又倔脾氣的父親,從來都不肯把這些話說出來。
原來,父親並不是厭惡他。或許,隻是氣憤他的不爭氣吧,剛才在手術室所說的“不要再提”,也是怕他對戎宇明還沒死心會再受傷而已。當年那個為了戎宇明跟他下跪的兒子,一定讓他……非常的失望吧?
“自從你走了之後,爸爸他心情一直不好,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這樣下去還不知能堅持多久。他一直有高血壓,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如今,他已經六十五歲了,其他的事我也沒心情去管,我隻希望他能夠安度晚年。”顏茹平靜的看著他,最後說,“你的事情,怎麽處理,我想,你自有分寸。”
顏景沉默了良久,才輕聲說:“我明白。”
其實很簡單,選擇隻有兩個,一個是深愛著自己卻別扭地不肯表達出來的父親,另一個是同樣深愛著自己的愛人。年輕的時候,他選擇了後者,被傷心的父親抽了一頓皮鞭遣送出國。如今,年邁的父親已經沒有力氣拿起鞭子了,而他也不再像年少時那麽衝動,於是,他選擇後者。
父親或許已經沒幾年好日子可以過,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把他老人家氣到腦出血。
這樣的賭博,他輸不起。
從姐姐的公司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顏景一個人走在街上,夜風吹得有些冷,他就把雙手塞在了口袋裏。想起那天跟戎紫並肩走在街上,青年乖乖跟在他的身邊不說話,隻是固執地牽著他的手,好像那樣會讓兩人的心貼得更近一樣。
年輕人一時衝動的話,誰會當真?誰會笨到犯當年一模一樣的錯誤?
跟姐姐這樣說的時候,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心裏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或許,也隻有他顏景這樣的笨蛋,才會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兩次吧。
也隻有在即將分開的時候,他才發現,居然會那麽的舍不得戎紫。
像是把什麽從生命中硬生生剝離一樣的舍不得。
其實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當真了,動心了。甚至,愛上了那個人。
人都說吃一暫、長一智,自己反倒是越來越退步,怎麽比當年還要難過呢?
顏景自嘲地笑笑,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過來。
回到家的時候,在門口的走廊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身材修長的青年正安靜地靠在門邊等人,或許是等太久等得無聊,他就低頭玩弄著手機,手機屏幕的光線投射在他的臉上,映出他鮮明俊朗的輪廓。
他似乎在玩什麽遊戲,手指迅速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玩得還挺開心,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果然是年輕人,玩個遊戲都這麽有活力。
顏景彎了彎唇角,走上前去湊到他的旁邊看,他在打一種奇怪的戰鬥遊戲,畫麵裏的小人兒拿著機關槍掃射不斷蹦出的怪物,他玩得太投入,甚至沒有發現顏景的靠近,直到屏幕上出現Congratulation的字樣,顏景才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通關了嗎?”
戎紫“呃”了一聲,趕忙收起手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你回來了?”
“嗯。”顏景伸出手,輕輕理了理他額前的頭發,“等了很久嗎?”
戎紫點點頭,“我以為你五點半下班,買了很多菜過來,想跟你一起做晚飯來著。”低頭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半了。你在醫院很忙嗎,怎麽這麽晚才下班?”
顏景隨口道:“有幾個急診。”
“哦。”戎紫也沒多問,微笑著說,“那你一定累壞了吧。餓了嗎?快開門,我給你做菜。上次說好要給你做飯的,這幾天我又學會了幾種菜的炒法,待會兒做給你吃。”
顏景這才看見他的腳邊放了兩個大大的塑料袋,裏麵都是些新鮮的蔬菜。笑了笑,掏出鑰匙開門,隨口問道:“你怎麽在門口等,不是給你鑰匙了嗎?”
青年很誠實地說:“我出來太著急,忘帶了。”
顏景玩笑道:“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見我?”
戎紫倒是一點也不掩飾,微笑著說:“嗯,很想你。”
顏景沉默了一下,避開了他認真的目光,轉身開門進屋。
戎紫換上拖鞋,熟絡地跑去廚房,圍上圍裙洗菜切菜,忙得不亦樂乎。顏景站在廚房外麵,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知道,這樣溫馨的時刻很快就要離兩人遠去了。
那就讓他再拖幾分鍾。再最後享受一會兒……青年隻給予他的溫柔。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戎紫已經做好了晚飯。
四菜一湯,擺在桌上看著極為豐盛,每一種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他為了做菜的確下了一番苦工。看著他暖暖的笑臉,想到他是為了自己才去學廚藝的,顏景的心裏就不由得難過起來。
“餓了吧?快過來吃飯。”戎紫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樣招呼著他,顏景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麵前很快就遞來了一晚米飯和一晚湯,然後筷子也遞到了手邊。點點居然也被他抱到了凳子上,旁邊小碗裏拌好了一碗貓糧。
他真是無微不至的體貼。
顏景摸了摸小貓的腦袋,拿過筷子,輕聲說:“辛苦你了。”
戎紫笑著說:“能給你做飯,我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說著就從碟子裏夾過一塊肉放在他的碗裏,“這種醬牛肉的做法我剛學會的,你嚐嚐看。”
顏景點點頭,夾過那塊牛肉塞到嘴裏,忍著眼中的酸澀,含糊地說:“你做得很好吃。”
受到褒獎,戎紫便開心地笑了起來,“你要是愛吃,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
顏景沒有回答,隻是低頭吃飯。戎紫見他不太想說話,也就不多話了,體貼地給他夾了許多菜放到碗裏。
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兩人一個吃菜一個夾菜,居然把四盤菜都吃了個精光,戎紫收拾完桌子,到廚房把碗筷都塞進洗碗機,這才洗了手回到客廳來。
顏景正打開電視看節目,懷裏抱著點點逗弄著,見戎紫走過來,便開口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改天吧,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戎紫微微笑了笑,轉身就往門口走。
“戎紫。”顏景叫住了他。
他這麽聰明,或許早就料到自己要說什麽,所以才急著離開。可是,這件事已經不能再逃避了。
顏景輕輕閉了閉眼,“我們,還是正式分手比較好。”
戎紫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神色平靜地說:“我說過,我不會放棄你。”
“所以,現在是我放棄你。”顏景一字一句的說。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許久,連懷裏的貓都不安地縮起了腦袋。
戎紫看著顏景,手指在身側用力的握緊,壓低聲音問:“是因為你家裏人嗎?我們可以慢慢跟他們解釋,他們總有一天能理解。我爸媽剛知道的時候也很生氣,可是,我堅持要跟你在一起,他們最後還是心軟了。為我……你連努力一次都不肯嗎?”
顏景心裏一顫,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輕聲說道:“你別再等我了。就如當年你等不到我回孤兒院看你一樣,現在,你也等不到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天。真的……別等了。”
戎紫輕輕皺起眉頭,“你不要這麽固執。”
“是你太固執。”顏景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我不可能愛上你。因為,我所有的感情都在十八歲那年耗光了。我這一生,最愛的,唯一愛過的,隻有戎宇明一個人。”
戎紫沉默了下來,黑亮的眼睛裏掠過一種受傷的痛苦的神色。
顏景微微笑了笑,說:“戎紫,你還年輕,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不知道嗎?你這麽固執地追著我不放,隻會給我造成壓力和困擾。”
空氣像是被什麽凝結了,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戎紫一直看著他,看著他冷靜嚴肅的表情,看著他平淡無波的眼睛,看著他坐在那裏,如同一個長輩在跟晚輩一樣說話的姿態和語氣……
終於,握緊的拳頭慢慢的鬆開,戎紫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可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唯一愛過的,也隻有你顏景一個人。”
青年離開的背影僵硬得如同把什麽從骨髓中抽離了一般,摔門的聲音劇烈得像是要震破耳膜。
他走後良久,屋裏似乎還殘留著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顏景鬆了鬆睡衣的領口,深深吸氣調整著呼吸,抱著懷裏不安的縮著腦袋的貓咪,輕輕地靠在了沙發上。
不遠處的電視櫃上,還擺放著那一束紅玫瑰,好幾天沒有換水的緣故,有些花瓣已經開始枯萎。
戎紫送他玫瑰時燦爛的笑臉,依然真切的仿佛還在昨天,然而那份如同玫瑰顏色一樣濃烈的愛情,卻不能如他所願般長長久久。
顏景終於站起身來,把那一束玫瑰拿起來,用報紙包著,扔進了垃圾桶。
總是要枯萎的。
這束花多留一日,如今對他而言,都是種折磨。
隻是,戎紫送給他的點點總不能扔掉,或許,也隻有它,才能陪伴自己,孤獨終老。
心理上的坎兒,雙方家庭的坎兒,各種難關啊
我在考慮要不要幹脆寫悲劇?
哎,舍不得顏大叔孤獨終老啊,老了連個扶著過馬路的人都沒有好慘啊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