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紫色雙人床

戎紫離開後不久,顏書中就病倒了,顏景和顏茹把父親送到了郊區的私立醫院,那裏環境好,又沒有太多熟人,可以讓父親安心的養病。

這些年太過勞累積累下來的病根,如同絕提的洪水般洶湧而出,除了帕金森,難以控製的高血壓,父親居然還有嚴重的心髒病。放支架的手術難度太大,風險又高,這些年一直在用藥物控製,他居然死撐著不讓任何人知道。

看著父親鬢間的白發,看著他默默在病床上按著胸口忍痛的樣子,顏景隻覺得喉嚨裏梗著根刺一般說不出話來。

他記得那個下午,在醫院的病房裏,顏書中輕輕拍著他的手背說:“還好,你沒事。”

顏家有遺傳性的心髒病,爸爸,堂叔,顏敘,甚至顏茹,心髒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唯獨顏景沒有事,此時聽著父親這樣的話,顏景也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他巴不得自己得心髒病死了,也好過現在這樣每天都強撐著笑臉,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時間過得飛快。

顏景又回到了當年獨自在澳洲時一個人的生活,每天早起上班,準時下班,回家後一個人在廚房做晚飯,偶爾會在飯後帶著點點在附近的廣場轉一轉,看那些年輕人們踩著輪滑鞋聽著音樂一臉歡快的樣子。

這樣的生活很規律,卻很孤獨。

自從戎紫離開之後,他總覺得心裏像是被帶走了什麽一般變得空空蕩蕩,有時候在家裏跟點點說話,點點聽不懂隻能喵喵亂叫,而顏景的心裏,卻能聽見自己的回音。

顏茹在不久之後突然結婚了。

對象是她們公司的同事,長相普通,脾氣卻很溫和,關鍵是對顏茹很好。像她這樣已經四十歲的女人,能找到這樣的另一半也挺不容易。顏茹對他或許沒有愛情,隻是一個人過久了,累了,總需要一個肩膀來支撐,於是,放下了過去的包袱,接受了那個男人的求婚。

婚禮辦得很簡單,找了家酒樓訂了幾桌宴席,除了她公司的同事之外,還請了許多父親的朋友,歐陽朔、白少博都親自登門道賀,劉誌剛說是太忙沒法來,隻托人送來了賀禮,至於戎紫……更不可能出席這種婚宴。

明知如此,可顏景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在人群裏掃了一圈,沒有見到期待中的青年,心裏也沒有太大的失落,反而覺得自己挺好笑的。

聽說他畢業之後離開了這裏,到了外地去工作,在一家網絡公司上班。他為人熱情踏實,又有才華,很受老板的賞識,短短一年就升了職。

關於他的消息,也隻聽說了這些而已。

婚禮那天,顏景給姐姐當伴郎,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微笑的樣子看上去非常瀟灑,顏書中坐在首位,看著顏景陪著姐姐走紅毯,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難得的掛上了一絲笑容。

紅毯走到一半,顏景把姐姐交到等在那裏的男人手裏,微笑著說:“以後,好好對她。”男人慎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說著便拉過顏茹的手,走到教父麵前去宣誓。

聽教父開始念“無論貧窮富有,無論健康疾病,都陪伴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

腦海裏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畫麵。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熱鬧的婚禮,二十六歲的顏茹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她嫁人的那天穿著雪白的婚紗,臉上幸福的笑容燦爛到炫目,挽著戎宇誠的手臂,就仿佛挽住了整個世界。

如今,四十歲的顏茹第二次穿上潔白的婚紗,第二次走過紅毯宣讀誓詞,她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當年那樣明亮動人的笑容。

很多東西錯過了,永遠都沒機會彌補。

宴席開始的時候,顏景和父母同坐一桌,顏茹跟丈夫走過來敬酒,顏書中的病情越來越難控製,拿起酒杯的時候手指還在發抖,臉上卻笑得很高興,在盤子裏放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微笑著說:“你們這段姻緣來之不易,要懂得珍惜。”說著,拿過酒杯來一飲而盡,“祝你們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顏茹俯□來抱了抱父親,哽咽著說:“謝謝您,爸。”

夫妻倆到別的桌敬酒,顏景一邊給爸爸碗裏夾菜,一邊笑著說:“姐夫人挺好的,我看姐姐那高傲的脾氣,也隻有姐夫這種性格溫和的男人才製得住。”

顏書中點了點頭,說:“那你呢?”

顏景怔了一下,“我什麽?”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趕忙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假裝若無其事地啃排骨,“我啊,我還不急,沒遇到合適的。”

顏書中也沒多問,隻淡淡說道:“哪天遇到合適的,帶來給我見一見。”

“嗯,再說吧。”顏景含糊地搪塞了過去。

或許是那天婚禮上顏景穿著白色西服的樣子太過迷人,姐姐婚禮過後,突然之間多了很多親戚朋友拐彎抹角給顏景介紹女朋友,也有不少未婚女人打聽他的喜好,可能他們以為顏景年過三十終於懂事了,收心了,明白跟女人結婚才是正道了。

顏景被各種騷擾短信弄得心煩,很多又是長輩,不好直接拒絕,隻能笑臉相迎跟他們打太極拳。天天跟這些人周旋,真覺得很累。

這天下午去學校上課,正好遇見朱莎從教務處大樓走下來,顏景停下腳步,聽她在那皺著眉打電話:“行了行了,您別催我了成嗎?!我自己的事我心裏有數!”

見朱莎怒氣衝衝走路時高跟鞋快要把地麵踩出個坑來,顏景忍不住笑著問:“怎麽了朱老師?火氣這麽大。”朱莎翻翻眼皮:“我媽逼我嫁人。”

滅絕師太也被逼著嫁人?顏景覺得很不可思議。

兩人到學校餐廳邊吃邊聊,顏景這才知道朱莎以前有個男朋友,是她大學的同學,後來那人出國深造,說好了回國之後就結婚,可漸漸的兩人聯係少了,家裏人以為那男的背信棄義,不讓朱莎繼續等,想方設法逼她結婚,可朱莎卻固執地堅持。

顏景覺得她挺傻。就像那個曾經固執地說“我會等你”的青年一樣,明知前麵是條死胡同,還要拚命往裏鑽。

看著麵前神色疲憊卻依舊高傲的女子,顏景心裏突然有些苦澀,扭頭看著窗外,神色平淡地說:“不如我們合作。”

兩人有共同的目的,協議很快就達成了。

騙過雙方的父母其實非常簡單,隻需介紹一句“這是我男/女朋友”,再帶回家裏見一見就行,顏景陪朱莎到她老家去了一趟,朱莎又陪顏景到醫院見了顏書中一麵,兩邊家裏突然就安分了,逼婚的,介紹女友的,輕而易舉全給打壓了下去。

兩邊長輩高高興興還真以為他倆真是一對,卻不知兩人平時互相電話都少有,隻有父母召見的時候才發條短信商量對策。有時候看著父親眼底的笑容,真把朱莎當成顏家的兒媳婦看待,顏景就覺得心裏一陣陣冰涼。不過,父親時日不多,在他臨終之前能讓他安心,作為兒子,也算盡了點孝道。

那天下午去醫院探望顏書中,回來的路上朱莎突然說:“他前天給了我電話,說是明年年底就能回來了,這一年還要暫時麻煩你應付我父母。”顏景點了點頭,“沒問題。”

朱莎側頭看著顏景問:“不知道你有沒有追求者會吃我的醋?我可不想被當成炮灰。”顏景輕輕笑了笑說:“不會的,我一個人。”

朱莎看著他的笑容良久,最後終於扭過頭去,輕輕歎了口氣。顏景不知她在歎什麽氣,隻覺得這女人脾氣陰晴不定實在是莫名其妙。

一年的時間很快過去,顏茹懷了對龍鳳胎,把一家人給樂翻了天,尤其是顏書中,看著B超檢查單上的兩個胎兒發育正常的報告笑眯了眼睛。姐夫是真的很愛顏茹,居然提議兒子跟他姓,女兒跟顏茹姓,顏茹就讓顏景幫忙想名字,顏景回家之後上網搜了一大堆名字,還是找不到合適的。

打開QQ發現網友裏的查無此人正好在線,顏景就忍不住敲了他。

[顏]:小查在?

[查無此人]:嗯,有事嗎?

[顏]:我姐要生孩子,我這幾天冥思苦想,想了幾個名字,你給我點意見。

[查無此人]:哪些名字,給我看看?

[顏]:顏安,顏素,顏寧寧,顏婷婷,呃,你覺得哪個好?

[查無此人]:……

[顏]:怎麽,嫌我俗嗎?

[查無此人]:沒有新意。

[顏]:可是,女孩的名字都快被取光了,到處都是重名的,我也想不到好的。要不你幫我出個主意?

[查無此人]:不如叫曉念吧,念,可以解釋成紀念,曉念讀起來也順口,你看呢?

顏景歪頭想了想,姐姐姐夫幸福來之不易,曉念,紀念她們來之不易的幸福,挺有意思。經他這麽一解釋,的確覺得“曉念”這名字真是越念越順口。

於是發了個大大的擁抱過去

[顏]:謝謝你。

[查無此人]:不客氣。

他不再說話了,顏景閑著無聊,就順手打開聊天記錄來看,這兩年來,他幾乎一直在跟這個叫查無此人的網友聯係著,有什麽心事也習慣跟他傾訴。

以前一個人過習慣了,有心事就發在博客上麵,可自從認識這位網友之後,顏景跟他聊久了,莫名地,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切感,好像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是他最貼心的朋友一樣。

再加上隔著網絡,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隻用QQ聯係,也根本不用擔心對方知道自己的真實背景,心裏更少了幾分壓力。很多不想跟身邊的人說出口的事情,對著電腦,反倒能輕輕鬆鬆地打出來。

“小查,我姐今天結婚了,我爸突然問起我什麽時候結婚,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哎,長輩怎麽總愛操心兒女的婚事?”

“小查,這幾天很多人給我介紹女朋友,煩得要命,我都想換手機號了。”

“小查,我找了個假的女朋友,成功把我爸給騙過去。”

“小查……”

幾乎每一次對話都是自己先敲他,小查小查叫得還特親切,像是認識了很久的好朋友一樣,可其實,隻是偶然認識的一個網友罷了。

以前一直沒察覺自己居然會這樣依賴一個陌生的人,此時一翻聊天記錄,顏景突然嚇了一大跳,脊背起了一層的寒毛。自己這樣整天找人聊天,對方說不定覺得這大叔嘮嘮叨叨煩人得很。

[顏]:對了,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這樣會打攪到他嗎?

顏景發過去這條消息,心情忐忑地等待著對方回複。

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一個字的回應。

他的頭像明明是亮著的……果然是覺得煩了?

顏景嘴角扯出個微笑來,關掉了聊天窗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整天這樣騷擾一個陌生的網友,嘮嘮叨叨個沒完,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聽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心事。

可是,實在是太寂寞。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裏,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是小貓的叫聲。無聊的時候想找人聊聊天,在QQ上,除了身邊的熟人,也隻有他一個網友可以聊。

每天下班都回到這裏,看見臥室裏那張鋪著紫色床單的雙人床,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

曾經在這張床上放肆地擁抱過自己,曾經在床邊守了一整夜。這屋子裏似乎到處都是他的氣息,自從他離開之後,一進這臥室,顏景甚至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紫色,總會讓他想起那個名字裏帶著“紫”字的青年。

到了後來,實在睡不著,就把床單和窗簾全都換成了白色,連地毯都換了新的,本以為這樣會好過一點,可還是沒辦法按時入睡,不管怎麽刻意去遺忘,還是無法忽略想起戎紫的時候心底被牽扯一樣尖銳的痛楚。

總是在深夜醒來時回憶起當年那些相處的場景。微笑著背著他走路的戎紫,大熱天氣喘籲籲跑來給他修電腦的戎紫,發燒時守在身邊一整夜的戎紫,為了他認真學習做菜的戎紫,固執地說我會等你的戎紫……

年少時的戎紫,用單薄的力量守護他、等待他的心意,是那麽的純粹和真誠。

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人,會如當年的戎紫一樣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