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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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毅聽到夜無因這一句話,平靜無波的漆黑瞳仁忽的如撥開烏雲傾斜灑下的陽光,波光閃動。

沉寂了很久將要噴發的火山,平靜的表象下是洶湧的波濤。

空氣凝重著,宣毅懾人的氣勢讓周圍幾人大氣都不敢喘,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呼吸著,唯恐喘大聲了讓他注意到。

隻有夜無因沒事人一樣,完全無視宣毅,鎮定的坐在那裏。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沒有人說話。

宣毅忽然躍起,沒有預警的朝夜無因身後的房間而去,身形快如疾草。

夜無因身子繃緊,手腕輕轉,掌中的杯子擲向宣毅,一道白弧閃過,趁著宣毅分神擊向杯子側開身時,身形一閃,擋到了宣毅身前。

不見刀光劍影,卻驚濤駭浪。

“他累了,身子不舒服,睡著呢。”擺明了不要宣毅打擾到他。

“我帶他回去”宣毅冷然道。

夜無因嘴角輕勾,但笑不語。始終不曾挪動腳步,擋在宣毅身前。

宣毅右手輕微擺動,正待有動作,身後一句“宣公子”止住了他的行動。

“宣公子,不如讓柳公子先休息,他身子好了沒多久,經不起折騰。”流螢淡淡幾句話,卻讓宣毅聽了進去,之前如溫的身子確實已經垮的厲害,如果不是夜無因找到的那個異域花,恐怕這會還躺在床上。

再加上今天下午~~

宣毅眼神一凜,退一步:“夜門主,我弟弟先托你照顧,我過幾天就會來接他回去。”

不待夜無因答話,宣毅走向門口,月白色的衣衫隨著身形,在陽光下白的晃眼。

回到住處,宣毅閉目,心思百轉。

恍惚中,那個夜晚,第一次見到如溫,隻有十四歲,瘦小的身形蜷縮在床上,眼睛裏是一片茫然和空洞,因為他和手下的夜探而微微驚慌,故作堅強的從床上坐起,聲音不似別的少年十四歲時帶有變聲時的粗噶,反而清亮,糯軟,讓宣毅一下想到了曾經娘親給自己做的桂花糕,甜甜的,入口即化。

明明知道這個人是自己失散的弟弟,可是宣毅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他,如果不是他的娘親,宣家也不會滅門,所以,對這個人,能則利用,不能則除之。

早就在來到絕空宮之前,就調查到了他的眼睛失明的事,提前讓流螢做好了可以治療他失明的藥丸,給他服用。

接著拿出那個催發內力的藥丸,給了他兩個選擇,吃了,一年後,讓他跟柳慕楓和他娘一起離開,不吃,除了他之外的兩人都要死。

宣毅嘴角輕挑,果然,這個孩子毫不猶豫的吃了下去。

可以利用的,為何不利用,親生兄弟又如何,沒有人可以相信。

對於這件事,之後的一年裏,宣毅從不曾後悔過,不,應該說從不曾在意過。

這個孩子就這樣除了在給自己提供方便時,剩下的時候沒有記起過他的存在。

至今,宣毅還記得,那夜,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漆黑一片。

如果,如果那天有一點月色,或者是自己哪怕有一絲絲的親情或者好奇留意一下這個孩子,宣毅覺得自己都不會把藥丸遞給他。

一年後,被柳若飛邀請到了絕空宮。

忽然想起了這個弟弟。

可笑,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見到他。

就這樣,心髒仿佛被挪了一把,頓了一下後,才開始重新跳動。

那個上午,陽光剛好,溫度剛好,一切都那麽寧靜。

清風拂過,掀起那孩子薄薄的衣衫,輕微擺動後,繼續服帖的趴在他勻稱卻瘦弱的身子上,那雙眼睛不再盲了,可是為了掩飾,依舊閉著,睫毛在陽光映照下,投照出扇般的陰影,一顫一顫。

也許是陽光太舒服,那人嘴角微微翹著,臉上是說不出的滿足和愜意,似乎世上最貼心的事也不過如此。

頭發散亂,沒有梳起,柔順的披散在椅子上,可是卻更添了幾分隨意和放鬆。

躺在躺椅上的他,沒有任何語言和動作,如趴在他腿上的貓兒一樣,乖巧,安靜。卻散發出了一股讓人不自覺靠近的魅力,不是蠱惑,不是迷戀,隻是讓人覺得溫暖,讓人覺得靠在他身邊,就會很舒服,讓人情不自禁安定下來。

那是一種讓人寧靜的想擁入懷裏永遠不放手的溫暖。

那一會似乎忘記了仇恨,忘記了一切,隻是那麽站在那裏,感受著陽光和清風拂過。

那一會似乎覺得自己也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也可以擁有除了複仇以外的東西。

沒有細細思量,隻是驚喜於,他是自己的弟弟,以後可以跟自己在一起,自己也可以像尋常人家的哥哥一樣,有個牽絆。

莫名的欣喜充斥在冰冷了許久的心間,自己也是可以幸福的吧。

看向偶爾飛過屋簷的春燕,宣毅淡淡希冀著。

因此,加快了複仇的計劃。

那天之後一段日子的相處,宣毅每日摸上他的脈門。

驚慌之後便是後悔。

一年之期已經差不多,身子已經透支到破敗不堪的地步。如拉滿的弓,一個碰觸和毀壞,就會斷裂開來。

可是計劃已經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有些事必須做。

隻能一邊通知流螢多煉製一些藥丸,一邊加快步伐。

終於,還是被傷到,他那個所謂的弟弟,就這樣一掌外加一劍,把他給摧毀了。

可是宣毅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責怪那孩子,真要怪,自己算是頭一個,畢竟這毒辣的藥丸,是自己親手送到他嘴邊的。

隻能盡自己所能做的為他做些事情,白日裏,抱著他讓流螢為他紮針,喂他吃藥,自己親手給他洗澡擦身子,夜裏笨拙的安撫著被疼痛折磨不已的他。

這些從不曾做過也不曾想過會做的事情,卻如此自然的為了他而做出來,宣毅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是弟弟,自己隻是想為曾經所做的傷害而贖回些什麽。

不願讓他看到血腥和勾心鬥角,把他放在小院子裏,囑咐流螢喂好他安神藥。

月圓之夜,絕空宮,一場屠戮。

也許是自己忽略了那孩子的敏感和性情,以為在自己關心他後,他就該單純的接受著自己的保護,卻忘記了他曾經就是為了這些自己要殺的人而服下那幾乎能要了他命的藥丸。

看他頭也不回的走向他的娘,心裏忽然恐慌起來,這些日子下來,那孩子跟他之間,多了很多以前不曾有過的默契,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讓宣毅驚喜。

可是,他如今這完全的漠視,心下忽然不安起來,甚至他如果對自己發火,都不會這般的不安。

一聲聲過來,一次次伸出的手,都被這孩子無視。

仇不能不報,隱忍多年,為的不過是替父母雪恨。

知道他會怪罪自己,可是總歸他也是宣家的人,報仇以後,每日照顧在他身邊,宣毅認為,總會過去的。

可是看著那孩子的掙紮絕望痛哭,宣毅忽然有些明白,也許並不如自己料想的一樣。

莫非,一切至於此?

不,不可能,也不允許。

就算要強行禁錮,也要他呆在自己身邊,讓他忘記關於姓柳的一切。

宣毅不斷躲閃不肯承認的事實,終於被自己揭露出來,他愛上了自己血親的弟弟,是的,愛上了,包裹著一層名為兄弟情的殼下,他的真心就是一顆畸形扭曲了的禁忌之果。

他曾不斷對自己說,他疼愛的是弟弟,是被自己一顆藥丸傷害了身體的弟弟,自己應該多為他做些事情,以此彌補。

所以再多的疼惜,總會被自己心底一句弟弟給掩蓋遮擋了。

直到此刻的確定,什麽兄弟情,什麽彌補,什麽愧疚,統統不是。

事實就是自己愛上了他,想要他陪著,一起渡過下半生。

既然明了,就無需在遮掩,想要就是想要了。

放他在逆寒門呆著,在心裏對自己說,把長明宮的事情解決了,就把他接回來。

用一生的時間,來求得他的原諒。

宣毅輕輕笑起,總會可以的,他那麽善良,總會可以的。

幾個月的時間,漫長的可怕,可是長明宮總算歸於自己的手中。

來到逆寒門,宣毅從夜無因口中聽到了最不想聽的話。

不論那個夜無因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人卻是自己絕對不能放手的。

暴怒中,強硬的想要了他,盡管知道他害怕,恐慌,疼痛,可是不這麽做的話,似乎不能堵上心口那強烈的會失去他的念頭。

現在想來,宣毅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責怪流螢的叩門聲,如果沒有她那一聲,事情已經不是這般模樣了。

也許會讓他更加恨,也許會有另外一種變化。

可是終歸過去了,不能在猜測了。

腳步聲忽然響起,宣毅從回憶中驚醒,坐起身子,眼眸低垂。

放手,已經不可能了,血的羈絆隻能讓自己更加想要跟他一起,完全不會成為阻礙的理由。

那麽,麵對如溫那強烈的反抗,隻有強硬的奪取和占有。

隻是,事情多了一些變故,夜無因。

那個男人,不論究竟他存了什麽心思,他擋在那裏,原本輕而易舉的事,多出很多麻煩。

還有,柳慕楓。

既然如溫恨了,那麽這個柳慕楓依舊是不能留的,後患無窮,宣毅再明白不過。

嗒嗒,敲門聲響起。

“宣公子”流螢輕聲喊著。

“恩”低低應了一聲。

“已經準備好了,要現在去離山嗎?”

站起身,宣毅推開雕花的房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