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春心莫共花爭發

20 春心莫共花爭發

公公楊焯廷坐在榻上品茗,一臉悠然的神情,仿佛夜間的驚風冷雨都不曾有過。

隻吩咐雲縱立刻動身去上海經辦給老佛爺六十大壽的壽禮,待回來再行操辦納妾之事。

餘光瞟了珞琪一眼,又吩咐兒子雲縱道:“帶你三弟同行,也讓他出外曆練曆練。”

雲縱應了聲“是!”

珞琪更是不解,公公竟然對三弟的繆行絲毫不加怪罪,因何夜間審賊似地不依不饒責打丈夫雲縱。

回房的路上,珞琪悄聲問丈夫:“爹爹難不成就如此輕饒了三弟?”

丈夫轉身回頭,怒目而視,沉吟片刻,回頭快步向前走,丟下了珞琪好生沒趣。

回到房中,珞琪惦記著丈夫身上的棒傷,拿來藥酒要為他擦揉。

丈夫雲縱卻不睬她,直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掏出珞琪私藏下的髒證--大紅繡花抹胸。

“你拿這勞什子做甚?”珞琪攔住丈夫。

“燒掉!”丈夫毫不猶豫。

珞琪一把搶下央告道:“你且饒了它,它的主子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它可是無辜。你看,上麵的花繡得可是精致,毀掉可惜。”

丈夫雲縱冷笑道:“你恪守婦道,謹言慎行少去生事就是我的萬幸。皆因你多嘴,惹出多少麻煩事。”

珞琪恍然大悟,原來枕雲閣內同三弟煥信行雲雨之事的竟然是四姨太的妹妹,難怪表姨娘哭得淚水漣漣被趕出府,丈夫設法包庇的竟然是表姨娘和三弟。隻是一個巴掌難拍響,同是奸夫淫婦,表姨娘被驅逐去尼姑庵長守孤燈,三弟卻平安無事,公公也忒的偏心。此事若換在丈夫身上,怕是要被打得三魂出竅,而三弟卻是安然無恙。

“大哥,大哥!”五弟煥睿打簾子風風火火地進屋。

聽見大哥哼了一聲背了手沉著臉看他,煥睿立刻收斂笑意,垂手恭敬地喊了聲:“大哥!”

“何事慌張?”雲縱問。

煥睿立刻抹出笑臉,貼湊過去央告:“大哥,還是求老爺讓冰兒隨大哥去上海吧?冰兒也想坐招商局的大火輪,三哥都去過四次了,四哥也去過一次,隻冰兒沒曾出過龍城。”

看著弟弟舉止瀟灑,容貌俊逸,立在眼前文靜的樣子,雲縱淡笑道:“冰兒,你用心攻讀,秋試中個解元,一舉去了京城殿試奪個一甲頭名,日後哪裏不能去?”

五弟嘟了嘴賭氣,那樣子似是抱怨大哥總是這句老話搪塞他。

囑咐了妻子和五弟在家恪守本份,不要生事,楊雲縱整理行囊套車出發。

丈夫的態度始終冷冷,雖然三弟幸免於責難,但是丈夫對她還是充滿怨氣。

待到丈夫從抽屜中掏出火yao槍,珞琪從身後抱緊他,貼在他後背抱歉道:“吉哥哥,琪兒所作所為皆是心中有你。琪兒知道你還為夜間的事生氣,可琪兒也是怕公公饒不過哥哥你。”

丈夫愣然不動,珞琪的臉在他後背輕蹭。

稍時,珞琪的手被丈夫掰開,平靜地道了句:“好自為之!”

轉身出門,恰與提了包裹進門的碧痕撞個滿懷。

“哎呀!姑爺!”碧痕驚叫,包裹落地,正欲蹲身去拾,卻被楊雲縱一把拉起攬在懷裏,霸道地扳了她的臉細看,戲道:“你姑爺此番從上海歸來,再見到就不是碧痕丫頭。”

碧痕嬌羞地一笑,彎身拾起包裹撣土道:“不是碧痕難不成是鬼?”

楊雲縱爽朗地哈哈哈哈笑了幾聲,抓過碧痕手中的包裹揚長而去。

一旁的煥睿都看得莫名其妙,它媽媽羞紅臉在一旁抱怨道:“大少爺如今也是越大越不正經,這還沒圓房,羞死人!”

珞琪黯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猜是丈夫有意氣她,也克製自己不去理會,追行了幾步到院門,遠遠望著丈夫身影遠去。

“嫂嫂,一同去儀門送大哥。”五弟扯了她的手就跑。

珞琪甩開他羞怯道:“被爹爹見到埋怨。”

珞琪悵然地回到房間,屋裏頓然空空蕩蕩,一如珞琪此刻心情一無著落。想想自己這又是何苦,原指望夫妻和睦,有了潘道台如夫人送的那送子仙丹,和雲縱一道努力懷個孩子,了卻一樁心事,不想竟然為了一樁飛來橫禍,夫妻反目。

她明明是為了救丈夫,丈夫絲毫不領情,反來怨怪她。想來好生委屈。

正午的日光透過窗欞灑在床榻上,那枕間還餘留丈夫的體息。

珞琪抱起那枕頭,在臉頰邊輕蹭,無意間發現枕間竟然有一根粗硬的頭發,那根發半截發白。珞琪臉上露出淺笑,那是丈夫的頭發,近些時候操勞,丈夫長了幾根少白發。那發質比她粗,也含著鋼硬不屈。

珞琪將頭發在食指間纏繞,繞成一個線圈,捏在手中把玩,眼淚倏然落下。

忽然門一響,簾子一挑,丈夫大步進來。

珞琪驚喜地起身,揉著發紅的眼睛問:“怎的又回來了?”

丈夫隻說了句:“懷表落下了。”

爬到床上掀開床褥一角,掏出一塊兒鍍金琺琅懷表。

伸手去推丈夫,丈夫卻停在床邊,一臉痛苦的抽搐。

珞琪的心如墜無底深淵,直待丈夫腳步聲走遠,屋裏寂靜一片,屋外自來自去梁上燕嘰嘰喳喳不停,珞琪才記起那團頭發。再去尋找,卻不見了蹤影,珞琪跪在地上,仔細找尋,這時碧痕和它媽媽進來。

“小姐,尋什麽物件,碧痕來尋。”碧痕過來,珞琪又難以啟齒,支吾應付道:“我的一根長壽發,本是圈成一團要收了它,卻不知道掉去了哪裏?”

三個人遍地去尋,碧痕喊了一聲:“小姐,可是這個?”

從床邊拈起一團頭發。

珞琪驚喜地接過手中,放去了梳妝台旁一個首飾盒內。

把玩了盒中的首飾轉向碧痕道:“碧痕,你且過來挑揀些首飾,算是我送你的娘家陪嫁。”

珞琪打開抽屜,將一個個精致的首飾盒抱到床上,一一打開,鋪陳滿床。

珍珠的耳墜、翡翠簪子、和田玉鐲、赤金的鳳釵、貓眼兒戒指,還有許多西洋的稀罕物。

珞琪拾起一串陽光下熠熠奪目的鑽石項鏈戴在碧痕脖頸上比試道:“這個精巧,還是二舅爺當年買給我的。”

碧痕羞怯道:“小姐,您說得是哪裏的話?就連碧痕都是小姐的,被姑爺收房也是替小姐去伺候姑爺,碧痕哪裏能要小姐的首飾?”

珞琪拉過她的手笑了說:“碧痕,你從小和我一道,同吃同住同玩。既然將來共事一夫,我的首飾分給你也是請願的。”

碧痕還是在搖頭,珞琪拾起一隻翠玉的鐲子為她戴在手腕上道:“你打扮得漂亮風光,也是為我殷家長臉不是?”

它媽媽在一旁笑看了點頭道:“少奶奶,碧痕丫頭說得有理,這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有那非分的想法。”

能留碧痕在身邊,珞琪自然心裏再高興不過,也不枉她這些年對碧痕的調教栽培。

隻是新嫁娘這兩周必須回娘家,碧痕卻沒個娘家。

它媽媽提議道:“不如暫且去了我家住下,我也算是碧痕丫頭的寄名幹娘,就從我家裏迎娶。”

它媽媽的夫家是滿人“它它拉”家族中的旁係,如今送了碧痕去她家待嫁,也是抬舉碧痕。

珞琪花了兩日功夫為碧痕精心挑選珠寶首飾,具辦妝奩之物,想她嫁得風光體麵。

數日後,它媽媽安排停當,它它拉家雇的車轎候在後園旁門外,珞琪同它媽媽送了碧痕離去。

路過後園桃花林,風送落英成陣,如雪飄飛,樹下阡陌鋪紅,樹間百鳥爭喧。

珞琪凝神回味昔日在朝鮮國同丈夫春日攜手同遊仁川的情景,如今風景依稀,卻是“今年花勝去年紅,料得來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昔日那流著長鼻涕的小丫頭竟然也將嫁人,珞琪欣喜之餘不由得感慨光陰荏苒如白駒過隙,流光拋人,回首已經是數年。

妝奩物品一應被仆人抬上車,碧痕跪地再拜,哭哭啼啼,真如少女出閣離家一般,依依不舍喊著小姐。

它媽媽一旁催促道:“不過是走個過場,待過些天開了臉入了門,就是人人爭羨的少姨奶奶,你可是莫要負了少奶奶的恩德。”

送走碧痕,珞琪獨自在花園徘徊。

仰頭看著陰翳的天空,寒潤中泛著香意,夾在花瓣間輕撲麵頰。

輕拈袖上的紅瓣,徘徊在桃林間觀賞這一番春意。

薄霧輕起,溢散了桃花未落的一脈暗香,在人語秋千的深院中依洄蕩漾。

青霧繚繞,星星點點下起雨來。

珞琪坐在湖邊的石上,看著雨一滴一滴從天際垂下,在湖麵的柳葉上流轉,光華爍然。

綿綿的雨一滴一滴飄落,點染著她的雲鬢。

珞琪並不躲,任由雨一滴一滴從羅裳繡裙上滑下。

她喜歡這雨,這樣綿綿,這樣情意切切,有種欲語還休的味道。

手背上滴了一滴,珞琪低頭,澄澈如水的眸子凝視著那滴欲逝的水珠,身邊縈著一川煙雨,而青霧散起,迷離了他的眼,仿佛遠處的桃花也看不真切。

她望著這霧,心底驀的湧上一個人來。霧那麽淡,又那麽濃,就在珞琪周圍,將他縈繞成雲霧繚繞的凡塵仙子。

可偏偏,珞琪觸手,卻什麽也抓不住了。

轉眼之間,煙消雲散。天猶寒,水猶寒。

珞琪不由得輕輕歎口氣頷首,如水的眸子與青霧繚繞的一汪池水相映,一般幽深。

一聲歎息隨著細雨錯落於三月的湖麵,飄散了滿湖桃花的春懷,周圍縈繞著鶯歌燕舞,卻又是以那樣欲泣無聲的沉。

桃花落閑池,飄散了滿湖望穿秋水的情思,春愁如此消瘦。

忽覺頭上飄過一陣花雨,簌簌而下的花瓣落滿衣襟,正在納罕如何無風花雨驟起,就聽身後五弟煥睿調皮地笑聲傳來。

“嫂嫂,似此良辰非昨日,為誰風花立小園?”五弟手從桃樹枝上撤出,搖頭晃腦咬文嚼字地逗笑。

“啐!不去書館苦讀準備秋闈赴試,若被爹爹知道剝了你的皮!”珞琪嗔怒道。

煥睿漫卷詩書,把玩著手中泥金扇,眸光中映著絲雨如線,甩開折扇輕搖,幽然一笑,書卷氣盡顯聰慧,略含幾分淘氣。一身素白團花褶寧綢長衫,腰係絲絛。

雨絲風片,飛花輕燦,淡煙微雨的天幕下,五弟煥睿的衣上泥絮片紅微依,雨潤春衫清透,嘴角間若有若無的笑意,令珞琪不禁記起當年的丈夫。立在故園細雨迷蒙中,一樣風姿俊逸,風采卓然的少年,那是珞琪對丈夫雲縱起初的印象。

珞琪微微垂眸,黯然歎氣,不知遠在異鄉的丈夫此刻可也是櫛風沐雨中。

又想到公公剛才提及南安郡王府來提親的事,再看五弟煥睿,心裏別是一番滋味。

又走出幾步,快到前院時,小夫人霍小玉在角落裏向她招手。

珞琪迎過去,輕服一禮喊了句:“小媽媽萬福。”

霍小玉笑盈盈地輕聲道:“今天是大少爺養母的祭日,若是老爺問起少奶奶去了哪裏,隻說是去郊外焚紙錢去了。”

說罷嫣然一笑,轉身輕盈地走開。

珞琪心下萬分感激,難得小夫人這片細心體諒。丈夫自幼被過繼給大伯夫婦收養長大,大伯母今天的忌辰,她去祭祀也不為過。

心裏歡喜,便放快腳步,厚德堂院裏,卻遇到了四太太莊頭鳳出院門。

四太太見了她,隻是撇嘴一笑,那笑意中有著幸災樂禍,令珞琪心裏更是忐忑不安。

珞琪小心謹慎地向四太太道個萬福,臉上堆起盈盈笑意。

丈夫這些年一直調教她這個少奶奶,待人接物不可總把喜怒哀樂勾畫在臉上,須是雲裏看山,霧裏看花,耐人琢磨才是。

珞琪儀態端莊地從四太太身邊走過,四太太目光籠著珞琪身影遠去,寒針一般的刺背。

丈夫走了幾日,珞琪掐指算著,已經十日過去,雲縱也該回返龍城了。

心裏記掛著碧痕的婚事,總覺得倉促的讓碧痕圓房實在是委屈了她。盡管對丈夫納妾心存埋怨,可也是不想碧痕受委屈。

逢了初一,公公去祠堂祭祖後依例讓闔府的家眷在花廳齊聚用膳肴,陰翳散去後眾人對枕雲閣遇鬼的事隻字不提,話題就落在碧痕身上。

珞琪掃了一眼眾人,卻不見四姨娘莊頭鳳,便借機提議道:“爹爹吩咐大少爺盡快同碧痕圓房,也是為了圖個喜慶,不如借機衝衝府裏的晦氣。爆竹一響,叮咣一陣,什麽邪氣都衝散了。”

霍小玉的目光同珞琪交接,她會意的笑了在老爺身後布菜,借機說:“不過是圖個熱鬧,當個幌子請這些官員的家眷聚來聽戲,也不枉前些時府衙裏事體不斷的驚慌一場。”

楊焯廷這才默許,霍小玉忙接了說:“那小玉就去操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