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東邊日出西邊雨

18 東邊日出西邊雨

它媽媽的夫家是滿人“它它拉”家族中的旁係,如今送了碧痕去她家待嫁,也是抬舉碧痕。

珞琪花了兩rì功夫為碧痕jīng心挑選珠寶首飾,具辦妝奩之物,想她嫁得風光體麵。

數rì後,它媽媽安排停當,它它拉家雇的車轎候在後園旁門外,珞琪同它媽媽送了碧痕離去。

路過後園桃花林,風送落英成陣,如雪飄飛,樹下阡陌鋪紅,樹間百鳥爭喧。

珞琪凝神回味昔rì在朝鮮國同丈夫chūnrì攜手同遊仁川的情景,如今風景依稀,卻是“今年花勝去年紅,料得來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昔rì那流著長鼻涕的小丫頭竟然也將嫁人,珞琪欣喜之餘不由得感慨光yīn荏苒如白駒過隙,流光拋人,回首已經是數年。

妝奩物品一應被仆人抬上車,碧痕跪地再拜,哭哭啼啼,真如少女出閣離家一般,依依不舍喊著小姐。

它媽媽一旁催促道:“不過是走個過場,待過些天開了臉入了門,就是人人爭羨的少姨nǎinǎi,你可是莫要負了少nǎinǎi的恩德。”

珞琪扶起碧痕,張口正yù說幾句吉利話,身後一陣嘈雜聲夾了哭喊,管家楊福帶了一隊人向這邊過來。

碧痕驚得躲去珞琪身後,花容失sè,渾身亂顫。

隻見又是那rì擒拿碧痕那幾位膀大腰圓的粗使媽子,吆五喝六地拖拉著名丫鬟哭天抹淚的向這邊而來。

碧痕自那次驚嚇後,每見到那幾名彪悍的媽子就不寒而栗,心驚肉跳。

“少nǎinǎi,少nǎinǎi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奴婢,奴婢冤枉呀!”被押解的丫鬟哭得雙眼紅腫如桃,悲聲切切,身後的碧痕驚呼一聲:“紅綃,怎麽是你?”

紅綃是四太太莊頭鳳的妹子表姨nǎinǎi莊小鳳的貼身丫鬟。幾rì前,莊小鳳因行為不檢觸犯家規,被遣送去尼姑庵禮佛,也不知這紅綃又犯了什麽過失。

“福伯,這是怎的了?”珞琪上前攔住想問個究竟。

“偷竊財物,挑唆主子敗德,如今人髒俱獲,老爺吩咐打上一頓,賣了她去凝香院。”楊福隨口答道。

身後的媽子們將跪地磕頭求饒喊冤的紅綃拖走斥罵道:“不知羞恥,快些!凝香院的轎子在外麵候著你,接你去享福。”

“少nǎinǎi,少nǎinǎi容稟,她們是要滅口,我們表姨小姐是清白的,是有人故意設計要中傷……”

紅綃的話音未落,臉上被一陣暴風驟雨般的耳光扇得眼冒金星口噴血沫,福伯吩咐堵了她的嘴拖走,罵了句:“死到臨頭還謠言惑眾!”

“福伯!”珞琪上前yù阻止,楊福卻為難地說:“少nǎinǎi有話就去對老爺講,老爺無憑無據如何會冤枉她?”

珞琪愣在原處,反是碧痕追出兩步,喊著紅綃的名字,丫鬟中她同紅綃最要好,平rì總是一處玩耍。

碧痕撲到珞琪麵前哭求:“小姐,求你救救紅綃,紅綃姐姐不是那種沒臉的人。平rì裏我們姐妹們玩耍,誰掉了根簪子,落了枚錢,她拾到定是要歸還的。昨晚紅綃還對碧痕講,表姨nǎinǎi被遣得冤枉,今rì如何就誣了紅綃是賊偷?”

“紅綃一個黃花閨女往火坑裏推去?老爺也太過狠毒!”

它媽媽左右看看無人,跺腳提醒:“都小聲些,生怕不被人聽去!碧痕若不是遇到一個好主子,怕前些時被賣去凝香院的就是她。”

它媽媽搖搖頭,催促碧痕上車。

碧痕跪拜過珞琪,含淚同它媽媽離去。

掙紮著的紅綃已經被一個漢子強行抱上另一輛灰頂車,揚塵而去。

珞琪覺得紅綃被逐之事很是蹊蹺,紅綃定然是知道什麽秘密,也不知道紅綃所言有人設計中傷什麽人?再想到枕雲閣捉jiān之事的詭異,珞琪更是好奇。

珞琪穿過桃園,前麵那幾位擒拿紅綃的老媽子正緩緩的走在前麵,大聲地說笑。

一個講:“這紅綃平rì好端端的姑娘一個,怎的手腳這般不幹淨。反把自己斷送去那千人騎壓的醃臢去處。”

另一名媽子道:“五年前,那位主子都快要被老爺扶正當了紅裙太太,也是作出苟且之事,轉眼間被活活沉了塘,可憐…….”

珞琪聽得周身發怵,就聽另一名媽子厲聲製止道:“少去胡言,小心割舌頭!”

回身正望見不遠不近跟來的珞琪,老媽子頓時麵上一陣尷尬,低頭閃道。

珞琪窘迫萬分,卻還是裝做若無其事,含著優雅從容的笑意,緩步從她們跟前走過。

心裏卻在思量,不知道府裏哪位太太如此不幸,被活活沉塘溺死。

回轉到院子裏,小丫鬟忙迎上來說,老爺已經派人來尋了她幾次了,珞琪忙整理儀容向上房而去。

公公今天沒去總督衙門升堂,側在榻上橫陳著抽煙,眯了眼極為享受的樣子,小夫人霍小玉在一旁為他捏肩捶背。

珞琪畢恭畢敬地進去請安,公公問他道:“南安郡王爺今rì派長史來說親,說是他府裏的二格格待字閨中。”

頓了頓道:“看上了老五煥睿的人品學識,想招為郡馬爺。”

珞琪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南安郡王爺來龍城要見五弟冰兒,也算是這南安郡王爺慧眼識英才,五弟是潛龍在淵,天生的鍾靈毓秀。公公楊焯廷托人將五弟的文章詩詞呈與吏部的曆任考官和宮裏南書房的師父們看,都是讚譽頗高,有望明年殿試奪魁。公公楊焯廷是朝廷從一品總督重吏,同南安郡王府也算門當戶對,若是五弟真是高中狀元,也是南安郡王家的格格嫁了金龜婿。可一想到那個刁蠻的二格格,珞琪不覺心裏擔憂,隻是草草應了個“是”字,等了公公的後話。

“那二格格想必你是見過的。”公公等了她的話。

珞琪想想,笑了應道:“南安郡王爺家的格格自然是品貌超群,隻不過……”

公公嗯了一聲,珞琪接了講:“不過聽說那二格格患了怪症,此番南下就是尋醫來的,再者,也不知曉二格格和五弟八字是否般配?”

公公沉吟片刻,吩咐她下去,珞琪這才心懷憂慮地退下,滿心的不快。

五弟十五歲,該是娶親的年齡,隻是她平rì總拿五弟當孩子看,沒曾留意五弟長大chéng rén。

滿懷憂思向自己房裏去,夾道裏小丫鬟寶兒跑來尋了她道:“少nǎinǎi,您娘家的表姨來了,在後園小門外候著,不肯進來呢,定要少nǎinǎi出去見她。

珞琪確實有幾位表姨,但不是在廣州就是在京城,心裏覺得奇怪,隨了丫鬟去了後園小門。

一襲黑sè鬥篷,黑紗蒙麵,珞琪覺得好生奇怪,就見後園門裏站的那人摘了麵紗,臉sè蒼白,幾步向前問了珞琪道:“少nǎinǎi不認得了?”

珞琪打發走丫鬟,獨自帶了來人來到枕雲閣。

滿眼芳樹,落花如雪,黑衣人脫去鬥篷跪在地上痛哭道:“少nǎinǎi救命。”

珞琪認得,這是翠樓孃孃,是丈夫煥豪的養母的貼身陪嫁丫鬟,也是紅綃的母親。

樓孃孃伏地痛哭失聲,叩頭哀求珞琪救她的女兒紅綃,珞琪如何也攙扶不起她。

“少nǎi娘,若是太太還活在世,一定會救紅綃。如今大少爺不在家,奴婢隻有求少nǎinǎi開恩搭救。若是紅綃這孩子果然作jiān犯科,奴婢沒那個臉來求少nǎinǎi。隻是紅綃冤枉,我昨rì才陪了紅綃去慈恩庵見過莊表姨小姐,她托紅綃帶了封信給老爺鳴冤,揭露楊府裏男盜女娼之事。不想今rì紅綃就出了事,被誣陷賣去jì院。”

chūn寒料峭,珞琪已經感覺到脊背發涼,若是樓孃孃所言屬實,那紅綃豈不是冤比竇娥了。

但丈夫不在家,她一個女人如何去出麵做主?公公定下的事,定然不會聽她幾句求告就罷休。紅綃那封信,不知道是否遞去了公公手中。

珞琪心想此事重大,無論如何也要等丈夫回來商議。

“少nǎinǎi,奴婢去過了凝香院,那裏的老鴇要三百五十兩銀子才肯放人,還必須要家裏的男人出麵具押。奴婢家的男人早亡故了,舉目無親,也無錢。少nǎinǎi,就念在死去的太太麵上,救救奴婢和紅綃吧。若是晚了,紅綃就要被凝香院轉去上海的分堂子了。”

珞琪心裏傷感,樓孃孃提的死去的太太不僅是丈夫煥豪的養母,也是她的親姨母,無論如何,幫這個忙她也是義不容辭。

楊府人多嘴雜,珞琪答應了樓孃孃去救人,送走人落寞地走過桃花林。

珞琪仰頭看著yīn翳的天空,寒潤中泛著香意,夾在花瓣間輕撲麵頰。

輕拈袖上的紅瓣,徘徊在桃林間觀賞這一番chūn意。

薄霧輕起,溢散了桃花未落的一脈暗香,在人語秋千的深院中依洄蕩漾。

青霧繚繞,星星點點下起雨來。

珞琪坐在湖邊的石上,看著雨一滴一滴從天際垂下,在湖麵的柳葉上流轉,光華爍然。

綿綿的雨一滴一滴飄落,點染著她的雲鬢。

珞琪並不躲,任由雨一滴一滴從羅裳繡裙上滑下。

她喜歡這雨,這樣綿綿,這樣情意切切,有種yù語還休的味道。

手背上滴了一滴,珞琪低頭,澄澈如水的眸子凝視著那滴yù逝的水珠,身邊縈著一川煙雨,而青霧散起,迷離了他的眼,仿佛遠處的桃花也看不真切。

她望著這霧,心底驀的湧上一個人來。霧那麽淡,又那麽濃,就在珞琪周圍,將他縈繞成雲霧繚繞的凡塵仙子。

可偏偏,珞琪觸手,卻什麽也抓不住了。

轉眼之間,煙消雲散。天猶寒,水猶寒。

珞琪不由得輕輕歎口氣頷首,如水的眸子與青霧繚繞的一汪池水相映,一般幽深。

一聲歎息隨著細雨錯落於三月的湖麵,飄散了滿湖桃花的chūn懷,周圍縈繞著鶯歌燕舞,卻又是以那樣yù泣無聲的沉。

桃花落閑池,飄散了滿湖望穿秋水的情思,chūn愁如此消瘦。

忽覺頭上飄過一陣花雨,簌簌而下的花瓣落滿衣襟,正在納罕如何無風花雨驟起,就聽身後五弟煥睿調皮地笑聲傳來。

“嫂嫂,似此良辰非昨rì,為誰風花立小園?”五弟手從桃樹枝上撤出,搖頭晃腦咬文嚼字地逗笑。

“啐!不去書館苦讀準備秋闈赴試,若被爹爹知道剝了你的皮!”珞琪嗔怒道。

煥睿漫卷詩書,把玩著手中泥金扇,眸光中映著絲雨如線,甩開折扇輕搖,幽然一笑,書卷氣盡顯聰慧,略含幾分淘氣。一身素白團花褶寧綢長衫,腰係絲絛。

雨絲風片,飛花輕燦,淡煙微雨的天幕下,五弟煥睿的衣上泥絮片紅微依,雨潤chūn衫清透,嘴角間若有若無的笑意,令珞琪不禁記起當年的丈夫。立在故園細雨迷蒙中,一樣風姿俊逸,風采卓然的少年,那是珞琪對丈夫煥豪起初的印象。

珞琪微微垂眸,黯然歎氣,不知遠在異鄉的丈夫此刻可也是櫛風沐雨中。

又想到公公剛才提及南安郡王府來提親的事,再看五弟煥睿,心裏別是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