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哥,我餓。”

“你是哥哥,你要讓著弟弟。”

他抱著自己的頭,頭很痛,卻不斷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他們告訴他,他生於1986年的秦家村,他是雙胞胎,他有個雙胞胎弟弟,但是他卻一直把這個人忘記了。他隻記得他有一對父母,他有個脾氣暴躁的母親和一個常年愁著臉的父親。

他和弟弟出生時,母親很生氣,把他們從屋裏扔出去,扔在臭水溝邊上,讓他們陷於可能被狗叼走的危險或者可能被餓死的可能。在他們奄奄一息的時候,爺爺不忍心,便偷偷把他們抱了回來,用米糊養著。他們就在母親的怒罵中慢慢長大。

他記得自己是母親口中的賠錢貨,記得她說過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記得她說過他們是在替別人養兒子。

四歲的時候,弟弟還在睡覺,父親把他叫到跟前,給了他一包麥片和一瓶用飲料罐裝著的冷開水,讓他帶著弟弟出去外麵玩,去外麵撿稻栗,不到天黑不能回家,不到母親睡覺的時候不許回家。

他問父親為什麽,父親卻摸著他的頭告訴他,母親不喜歡老是呆在家裏的小孩子,如果能待得越久,回來之後兩個人就各獎兩個香噴噴的包子。

他很高興地應了。那時候還小,他不知道為什麽父親會這樣說,長大後他才知道父親的用心良苦,怕母親回來又會找他們吃藤條,怕母親更討厭他們。

他和弟弟手牽著手,第一次沒有父親的陪伴出門玩,他和弟弟邊撿著稻栗邊玩著。弟弟懶懶地靠著他,一邊摸著自己的肚子。

“哥,這些能吃嗎?”弟弟髒兮兮的手裏拿著根稻栗。他不知道,隻能搖搖頭。弟弟拽著他的衣服喊餓了,一路上他們走著,弟弟就不停喊餓。他

上掛著瓶水,兜裏塞著包麥片,眼尖的弟弟看到了,一直在拽著麥片。

他沒有給弟弟,一直謹記著臨出門時父親告訴他要到太陽下山,星星出來的時候才能跟弟弟一起吃。可是……他歪著頭,看著天空,天空好藍好藍,連白雲都看得見,就是一直沒看到星星,太陽公公還掛在天上。他們還要好久才能吃飯。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弟弟被石頭絆倒了,跌倒在地上之後就不肯起來了,一直嚷著餓。他最後還是掏出那包麥片。

“哥,不如我們這樣吃吧。”

他本來想把麥片倒在手心裏分著吃,一旁的弟弟卻讓他把麥片倒進水裏。

“看,這樣我們可以吃到更多。”弟弟搖著瓶罐裏的麥片,麥片隨著水瓶的晃動,和水漸漸攪和在一起,水逐漸渾濁了。可是,麥片還是不像他們平時吃的那麽甜,始終在水底沉澱著,樣子沒怎麽改變過。

“哥,為什麽不像之前吃的一樣啊?”

弟弟有些著急。他也是很困惑地摸著頭,看著瓶子裏的水。父親說弟弟比他聰明,大伯母也說弟弟比他聰明,如果連弟弟也不知道,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把瓶子搖了幾下,還是沒變。弟弟有些沮喪地坐在一旁,最後,他們還是把這瓶加了麥片的水喝光了,連瓶子裏麵殘留的麥片渣也倒進嘴裏,喝完了肚子還是很餓。

太陽公公下山了,星星出來了,他們終於能回家了。

“哥,你知道麥片袋上寫什麽字嗎?我知道哦,是金味呢。”

在紅火的夕陽下,他和弟弟手牽著手回家。

“你怎麽知道?”

“姑姑教我的。我還會寫自己的名字哦。”

弟弟用石頭在沙地上歪歪斜斜地寫了兩個字,他不知道是什麽,估計是弟弟的名字吧。

“哥,這是姑姑讓母親給我取的名字呢。叫……叫什麽呢?”弟弟摸著腦袋想了好久還是沒想出來。最後就不去想了。

“那……那我呢?我叫什麽?”

他開心地看著弟弟,以為弟弟有名字,他也有。可是,弟弟搖搖頭。

“我……忘記了。”

他沒說什麽,還是牽著弟弟,慢慢踏上回家的路。

母親還在家裏,他們隻能蹲在門口,小心翼翼地瞅著裏麵。母親的大鞋子還放在門口,母親還沒睡覺。

“哥,我怕。”弟弟把頭縮在雙腿間。他也怕,隻能和弟弟緊緊地靠在一起。

“不要怕。父親說……姑姑今天回來會給我們帶包子吃呢。”

“真的嗎?哥,我想吃包子。”

一聽到包子,弟弟開心地大叫,他忙捂住弟弟的嘴。

“不能太大聲,會……會被母親聽到的。”

“哦。”弟弟很乖地應了聲。

五歲那年,弟弟生了場大病,那一年他眼睜睜看著弟弟閉著眼睛被父親抱在懷裏跟著一輛白色的車走了,直到這一年過完了他還是沒有見到弟弟。他跟在爺爺

邊,跟爺爺一起去田裏,一個人捉蛤蟆,一個人吃麥片,他終於知道弟弟之前問他為什麽麥片不像平時那麽好吃了,因為沒加

水,,村裏的小孩子都不喜歡跟他玩,他一個人蹲在田野等著弟弟回來,他和弟弟是一個人,沒有了弟弟,他

上好像缺了一塊東西,很難受。

第二年初

的時候,他六歲了,弟弟終於回來了,弟弟穿著很漂亮的新衣服,兜裏還有好多糖果。他把麥片給弟弟吃,弟弟卻沒吃,弟弟再也不理他了。

弟弟會一個人待在屋子裏跟著姑姑寫字,姑姑也會教他寫,他腦子比弟弟笨,最後弟弟學會了加減法,去了一個很明亮的教室,他卻隻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寫弟弟的名字。姑姑看到這樣子,說了些話,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姑姑在說,雙胞胎本來智力就會比平常人低一些,雙胞胎的弟弟一般會比哥哥聰明些。他那時候也沒懂,隻是咧著嘴,很高興地給弟弟看自己寫的東西。

那一年,他發現自己

上很癢,弟弟知道他吃蝦和魚會癢,耳朵會變大,嘴巴也會變大,知道他曬太陽太久也會很癢。他不敢把這件事告訴父親,隻告訴了弟弟,連爺爺也不知道。弟弟看到他耳朵變大了,臉上紅彤彤和手上也是紅通通的,嚇了跳,答應他不告訴父親。

七歲那年,他突然很疑惑,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弟弟究竟是不是他的弟弟。那時候父親和母親經常在吵架,父親經常叫他帶著弟弟出去外麵,然後姑姑和爺爺會從屋裏躲出來。他問姑姑父親和母親在裏麵幹什麽,姑姑摸著他歎了口氣,讓他不要去惹母親,要乖乖聽話。

他聽話了,可是老是看到父親抹著眼淚,抱著弟弟看著他。就在那天,父親牽著他的手,弟弟站在母親

後,弟弟突然把他推到太陽下麵,指著他大叫。

“妖怪,他是妖怪。,他不是我哥。”

他渾

癢又疼,弟弟推著他,不讓他進家裏。父親和母親嚇得站在那裏。後來父親把他送到鎮上的小醫院裏,醫生給他打了很多針,他一整天都坐在那裏看著父親和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說話,他的腦子隻裝一句話,反複在他耳邊說著。

妖怪,他是妖怪,他不是我哥。

弟弟竟然告訴父親和母親,弟弟竟然背叛了他。

為什麽啊?

他一直坐在那裏想著,想了很久,直到父親把他帶回家,他還是沒想出什麽。弟弟沒有再理他了,一直跟著父親。有時候父親會帶著他到一個白色剛砌好的房子。他和父親站在外麵,隔著鐵欄杆看向裏麵,院子裏麵有一群跟他一樣大,還有比他小的孩子在裏麵玩著。後來,他也進去了,成為有著鐵欄杆的白色房子裏麵的一員。是父親親自送他進去。跟在父親

邊的還有他的弟弟,他那個雙胞胎弟弟。

他一直隔著門,等著父親有天把他接出去,他要回家,他不要呆在這裏,這裏好多人他都不認識。可是父親一直沒來。後來房子裏的人都在說,他的父親不會來了,他走了,帶著弟弟一起走了,去一個很遠很漂亮的地方。

連他最親近的弟弟也會背叛,為什麽會這樣呢?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從7歲一直想到18歲,想到他成年,想到他出了福利院,他就不再想了。

在福利院的十幾年,他慢慢懂了些事。人心是會變的,兩個人的距離越大,變心的機會就更大。弟弟不是背叛他,而是為了自己好,弟弟他要爭取自己的利益,隻有犧牲了他,自己才能過自己要的生活。他知道了父親和母親離婚了,知道了他帶著弟弟去了一個城市。母親也想要再娶一個,卻不要他這個累贅在

邊,父親一個人養活不了兩個人,更何況他還帶著病。如果他不去福利院,那麽,就是弟弟代替他去。弟弟自然是不願了,所以,他寧願把自己推出去。

他恨弟弟,恨一個叫著瑞傑的人。那個人選擇了把他推出去,他的生命中就不該有個叫瑞傑的人,他不該有個弟弟,他不該是雙胞胎。他恨父親的狠心,恨母親的冷漠,恨所有的人。憑什麽他就該被送進福利院,憑什麽那個人就可以安然在父親

邊長大,憑什麽他就該活在所有人的同

中。

若不是他們,他不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他們,他不會……

他應該像別人一樣,找個工作,再找個人,好好談個戀

,或許不會結婚,但至少,他於他們是平等。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生了兩個孩子,死了一個孩子,自己還拖著個半廢的

體。如果他的人生是清清白白的,至少,他會過得比現在快樂。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現在想好好補償你呢。你想要什麽?”

補償?問他想要什麽?

他愣愣地看著那個男人,他所謂的父親,這個當初放棄他的男人。現在病得奄奄一息了,就後悔了,後悔了當初做的一切。但是,想補償他麽?這可以補償回來的麽?

他隻是一直看著那個男人笑,真是個天大的笑話。能把他失去的十九年時光補回來麽?能把他被人拐走的

子抹去麽?

他真的很不明白他們心底在想什麽。他站在這個男人和徐瑞傑麵前看著他們。明明是瞧不起他,厭惡他這個沾上了黑點的人,卻不得不委屈自己低著姿態,求著他原諒。明明就不想做任何改變,卻口口聲聲說要補償他。人都是這麽口是心非的麽?

“你想要多少啊?開個價,我給錢你,反正都是為了錢而來,就不要在這裏裝模作樣了,看著惡心。隻求你拿了錢,走得越遠越好。司徒小姐應該不知道你被拐一事吧?”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人說完一切,從皮夾裏掏出一張支票,在他麵前揚著,勾著嘴角,冷笑地看著他。自認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自認為他就會接受這錢麽?

他冷笑著,伸手取過那支票。

“這錢是我的了,對麽?”

“當然。”

徐瑞傑抱著雙臂,滿意地看著他收下支票。

“哦,這樣啊。”他揚著那支票,從懷裏拿出一枚硬幣。“對於你來說,我價值100萬。可對我來說,你隻值這個數。”他狠狠將報廢的一毛錢硬幣扔到徐瑞傑那張漂亮的臉上。“你徐瑞傑,根本就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