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切還來得及
一具呈巨人觀的屍體被人擺放在岸邊，身體如充氣的皮球，懷孕的肚子高高聳起。
妻子的眼睛大大睜著，似有不甘，又有悔意，無聲控訴著。
每個午夜夢回，這一幕都會出現。
每一秒對他都是折磨，他無比悔恨，恨自己為何要把情緒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
感謝老天，給他彌補的機會。
10裏的山路，葉安沒有一絲停歇，拚命往家跑。
快點，還得再快點！
老天保佑，他一定還來得及！
……
房門被推開，一股夾雜潮濕的黴味撲鼻而來。
葉安站在門口朝裏張望。
瘸腿八仙桌前，坐著一道纖瘦的身影，桌上放著一碗稀飯和鹹菜。
陳楚玉正在吃飯，看到全身濕透的葉安，放下碗筷猛地站起來：“你……怎麽了？”
葉安沒有回答，隻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她，眼眶漸漸紅了。
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穿著布滿補丁的雪青色短襖，露出凍得青紫的手腕，手上布滿凍瘡。
褲腿也短一截，腳踝露在外麵，沒穿襪子，腳上穿的是自己縫製的布鞋，鞋尖是濕的。
頭發一大把，卻是枯黃的，齊劉海短發別在耳後。
眸子大大的，卻沒有光亮，他記得嫁給自己之前，她的眸子是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臉上沒肉，整個人是幹瘦的，仿佛除了皮就隻剩骨頭。
葉安就連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他突然醒了，發現原來他隻是做了個夢。
擰了自己一把，葉安痛得麵容猙獰。
身體的疼痛讓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還活著。
孩子也還在。
他還有機會！
“我去給你熬薑湯吧。”葉安舉止反常，陳楚玉心生疑惑。
“我回來了！”
一腳踏入屋內，離陳楚玉又近了一步。
葉安呼吸急促，心髒激動得在胸腔狂跳。
他又近了幾步，離陳楚玉更近了。
嘴角的笑容慢慢擴大，眼睛閃著淚光。
“我回來了！”站在陳楚玉麵前，他重複道。
陳楚玉眉心微微蹙起，迷茫地點頭：“我知道。”
他早上的時候說要去見家人，就是生活了18年的楊家。
按照之前的情況，他鐵定要喝得爛醉才回家。
他身上沒有酒氣，還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莫非是受到刺激了？
“今天是冬至，媽不是捉了隻母雞過來嘛，我給你燉雞湯。”
陳楚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安從不靠近廚房半步，現在說要燉母雞？
而且這母雞葉安之前絕對不會碰的，他說他不會接受葉家任何的東西。
直到香濃的母雞湯端在麵前，陳楚玉才回過神來。
葉安是真的燉了一鍋雞湯。
“喝，你那麽瘦，肯定營養不良，吃飽了才有力氣生孩子。”
陳楚玉不知道葉安要做什麽。
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她忐忑地將雞湯喝完。
葉安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
陳楚玉惴惴不安，葉安太不對勁了。
“哐當——”
陳楚玉手裏的碗脫手掉在地上，裂成兩半。
她臉色慘白，捂著肚子，發出呻吟。
“你怎麽了？”
“肚子……好痛。”陳楚玉已經不能完整說出一句話。
葉安扶住已經站不穩的陳楚玉，讓她坐到**。
痛意散去，陳楚玉忽覺身下濕漉漉的，她伸手一摸，指尖上是刺目的紅，本就蒼白的臉色血色盡失。
距離家裏幾百米的地方有個接生婆。
葉安飛奔過去把人帶到家裏。
接生婆摸了肚子，臉色凝重：“孩子是逆生，得掰胎位，縣醫院的李醫生可以，或者換一個接生婆。”
其他離這裏最近的接生婆有15裏遠，但是接生婆便宜，接生一個隻需要一兩塊。
去縣醫院就貴了，可能需要一兩百。
陳楚玉心想，葉安肯定會換一個接生婆來。
話音剛落，葉安就跑了。
陳楚玉心中酸澀，淚水啪嗒啪嗒掉落。
她知道葉安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這個孩子。
可是現在她要生孩子了，要去鬼門關裏走一遭，他竟然直接跑了。
接生婆氣得直跺腳，無奈安慰：“為了孩子，你想開點。”
陳楚玉隻覺得萬念俱灰，她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笑話。
陣痛再次來襲，比上次更痛，陳楚玉痛得眼前陣陣暈眩。
不如死了吧。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陣痛過去，陳楚玉擦掉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找了個借口，打發走了接生婆。
天空突然下起雪來，細如煙霧。
陳楚玉眼神空洞，深一腳淺一腳往外走。
腦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
死吧！
死了就解脫了！
“你怎麽出來了？下雪了好冷，等我給你穿件衣服。”熟悉的聲音傳來。
陳楚玉轉動空洞的眼珠子，看到葉安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而來。
他腳一蹬，自行車停下，一抬腳人就到陳楚玉麵前。
頭發上沾染細碎的雪，說話帶著熱氣：“我找村長借了自行車！我們去縣醫院。”
陳楚玉愣在原地，懷疑自己的耳朵。
葉安說要帶她去縣醫院？
見陳楚玉半天沒動，葉安小跑進屋，從衣櫃拿了他的冬襖給陳楚玉披上，用寬大的方巾包住陳楚玉。
“馬上就好。”
擔心自行車冷，葉安拿了件舊衣服綁在後座上。
又去拿藏的50塊錢，這是他之前存的，也是他僅剩的錢。
用塑料袋裝了兩套陳楚玉的換洗衣服，拎著塑料袋走到她身邊。
“走吧，去縣醫院。”
他騎在自行車上，兩隻腳支在地上，向陳楚玉伸出手。
每一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他都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
陳楚玉倏然抬眸，神色複雜看著葉安。
他今天怎麽變了？
陳楚玉心亂如麻，盯著腳尖，緊緊攥著衣擺，骨節用力到發白。
“你不舒服嗎？”
陳楚玉猛然抬頭，就看到葉安焦急的臉出現在眼前，不似作假。
她心尖猛地一顫，做了一個深呼吸，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萬一他真的變了呢。
不然……給他個機會吧。
抬步正要上車，陳楚玉突然頓住腳。
一想到縣醫院，就聯想到粗針管，她突然有些害怕。
更何況是去縣城那麽遠的地方，她往後退了一步：“就在家裏生吧。”
“縣醫院的醫療條件好得多，生孩子一腳踏進鬼門關，還是縣醫院讓人放心，你和孩子都很重要，你認為呢？”
提到孩子，陳楚玉的想法終於鬆動。
“坐穩了。”
葉安腳一蹬，自行車就滑了出去。
直到家消失在視野裏，陳楚玉才回過神來。
這一切好像是在做夢。
葉安身體前傾，脊背繃緊，不敢有絲毫懈怠，拚命踩著二八大杠的腳踏。
快點！
再快點！
一定要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