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像狗皮膏藥
“葉安!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令人惡心!你害得世昭還不夠慘嗎?滾,快滾!”
葉安覺得喉嚨像被扼住,無法呼吸,手本能抓到某個堅硬冰冷的東西,借力站直身體,終於能夠呼吸。
猛吸一口氣,冰冷的水湧入胸腔,狂咳不止。
怎麽還能聽到有人說話?
嗬。
真諷刺!
罪孽深重的他,竟然還活著!
那輛大貨車怎麽沒把他撞死。
“你是自己摔倒的,別想訛我!”
尖銳刺耳的聲音傳入耳中,有幾分熟悉。
似乎意識到什麽,葉安猛然睜開眼。
入目是半高的堡坎,水泥糊的毛堡坎地麵,坑坑窪窪不少小水坑,散落著五顏六色的紙屑。
掌心火辣辣的痛,低頭一看,擦破手掌的掌心正抓著一塊凸起的石頭。
他人站在齊腰的水裏,全身濕透,沾染著黑汙腥臭的淤泥。
冷風吹過,葉安冷得直打顫。
視線往上,一人站在堡坎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眼裏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葉安瞳孔驟縮,這人不就是曾經的大姐,楊有娣。
看起來這麽年輕,身上穿的還是手工縫製的大花棉襖。
池塘,堡坎,楊有娣。
等等!
葉安呼吸一緊。
他想起來了!
這是在他19歲那年,生日的那天。
也是他被趕出楊家的七個月後。
……
那時的葉安還姓楊,叫楊安。
1980年11月7日,是他的生日。
也是在那天,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當時楊家所有人都在給葉安慶祝生日,突然一個腦袋有血的人衝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爸、媽,我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要是不要我,我就會被打死了。”
邊說他邊撩起袖子,露出青紫交錯的胳膊。
看著與自己眉眼相似的臉,楊家人無比心疼,很快接納了這個兒子。
楊家經濟不錯,沒讓葉安回親生父母那裏,繼續留在楊家。
當時葉安本打算和楊家少爺好好相處的,隻是楊家真少爺不這麽想。
楊家少爺三天兩頭就對楊家人哭訴,說葉安欺負他、陷害他。
使得楊家對葉安失望透頂,連夜把他趕出家門。
生活了18年的家,就這麽把他拋棄了。
葉安無法接受心理落差,18年的親情如何割舍得下。
恨葉家摧毀了自己的一切,為什麽沒看到楊家少爺。
他討厭葉家人!
討厭葉家村!
討厭這裏的一草一木!
葉安每天都活在被拋棄的痛苦,和對葉家的憤恨中。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楊家真少爺楊軒的生日。
之前他每一次過生日,楊家人不管如何都會回來給他慶祝。
他不信楊家人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借著酒意,來見見楊家人。
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燃燒,加了藥材的雞湯。
他們身後的供台擺放著祭祀的蘋果、綠豆糕。
楊家已經告訴祖先,家裏的孩子過生了。
之前隻有葉安過生的時候,家裏才會給祖先上香。
他麵前的雞湯裏,放著一隻雞腿。
之前的每一年,這個雞腿都是葉安的,葉安會把它和姐姐們分著吃。
過去屬於他的一切,現在都是楊軒的。
葉安胸口好像壓著一塊棉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在乎雞腿,隻在乎家人的愛。
現在,那些愛都是楊軒的。
庸縣的冬天很冷,冷得葉安的心都跟著發冷。
楊有娣不經意往外一瞥,正好看到發愣的葉安,她尖叫著衝出來趕他。
“你這個狗皮膏藥怎麽這麽死皮賴臉,滾!快滾!不許打擾我弟弟的生日!”
推攘間,葉安被推下楊家門前的堡坎,掉下池塘裏。
葉安不會水,即使是齊腰的水,他也站不起來,兩隻手拚命掙紮。
若不是他抓到堡坎上的石頭,他此時已經溺水身亡。
楊有娣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看著葉安。
一臉譏諷:“這麽淺的水能淹死人嗎,休想訛人!”
一陣寒風吹過,葉安冷得打了個哆嗦,理智回籠。
“哈哈!”葉安突然笑了。
濕漉漉的頭發滴水,沒有血色的臉慘白如紙,方才的懦弱哀戚已然不見。
笑得肆意,笑得張揚!
他重生了!
他還有重來的機會啊!
楊有娣錯愕,莫名覺得瘮得慌,色厲內荏道:“不要裝瘋!”
巴掌高高舉起,又僵在半空。
葉安猛然眼神冰冷沒有一絲感情,之前的傷心哀戚,卑微討好已全然不在。
那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
“我已不是楊家人,你沒資格打我!”
他視線越過楊有娣,掃過站在屋簷下的養父母和二姐。
之前的他,不想離開這個生活了18年的家,對自認為的家人還有幻想。
所以被冤枉,被痛斥,被責罰,他都咬牙堅持著。
可是,這是一場隻有他一個人不願清醒的夢。
無論他如何粉飾太平,本質就是一場噩夢,骨子裏的真相血淋淋的。
是時候夢醒了。
葉安閉了閉眼。
再次睜眼,眸底隻有釋然,平靜如水。
冷風刮過,葉安渾身戰栗,但是他脊背挺得筆直。
冷眸如霜,一字一頓道:“之前的楊安已淹死在水裏,養育之恩已報,從此以後我葉安與楊家形同陌路,恩斷義絕!”
說完,葉安轉身,深一腳淺一腳朝岸邊走去。
楊有娣愣住了,楊家其他人也滿臉錯愕。
過去的幾個月,被趕出楊家的葉安,來找了楊家人好幾次。
每一次都說他心裏懷念過去,想念家人。
可是葉安有好幾次險些害死楊軒,心腸歹毒,讓人厭惡。
這是楊軒回到家後第一次過生,葉安還要來搞破壞,如何不讓人生氣。
所以楊有娣才來趕人,她是故意把葉安推下池塘的。
葉安不會遊泳,她要給葉安一個教訓。
看著葉安決絕的背影,楊有娣心裏咯噔一下。
葉安上一秒還在懇求家人接納他,眨眼之間就像換了一個人。
一定是他采取的新招數。
葉安真是心機深沉。
楊有娣轉身,看到父母錯愕的表情,冷著臉道:“總算把狗皮膏藥趕走了,我們繼續慶祝吧。”
……
寒風呼呼地吹,樹葉發出沙沙聲。
絲絲冬雨突然就下了,溫度立刻降了好幾度。
葉安全身濕透,手腳僵得沒知覺,頭痛得快爆炸。
他本可以先去縣裏買一瓶老白幹抵禦寒冷,就如前世那樣。
可是,現在的他隻想早點回家。
今天是葉安的生日,也是冬至。
冬至是新坊縣一個重要的節日,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會聚在一起喝加了藥材的雞湯。
新坊縣冬天會下雪,人們覺得藥膳,可以提高抵禦嚴寒的能力。
今天是除了春節和中秋,另外一個家裏團圓的日子。
可是在20年的今天,是葉安噩夢開始的日子。
前世的他,從楊家離開時萬念俱灰,把一瓶老白幹喝得一滴不剩,才渾渾噩噩回到家裏。
一看到妻子,他就把世間傷人的話都罵了出來:“你這個禍害,害了我一輩子,你怎麽不去死!”
當時妻子哭著跑出去,他以為她和之前一樣,躲在某個地方哭泣。
第二天他才發現妻子一夜未歸。
三日後再見時,妻子已經成為河裏一具屍體。
那一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