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可能舍棄

業都,文國公府門。

一輛普通木頭車輛停留在雄偉的國公府大門口,文鴦已提前換上一身月白色素裙,木簪半挽起秀發,她已還了女兒身,定定的坐在車中。

這一次,文鴦輕移蓮步,戴著麵紗,端著從那些貴女們身上學來的姿態下車,將一張寫在絹布上的《陳情表》置於台階上。

她輕撩裙擺雙膝跪下,高聲道:“民女文鴦前來文國公府尋親,求國公爺與夫人允女兒一見!”

前世,她匆匆而來,正門不開,無人為她接風洗塵。

青袍書生打扮的她被當成小廝打發,還是路過的一名蒙麵貴女為她指路進了虛掩的側門。

“家中貴客才可開正門,你一個小廝,從側門隻能從側門進。”

蒙麵貴女的身量高挑,文鴦還以為她是武將後人,連女子都有八尺身長。

她連連感謝,毫不懷疑的踏進側門,高喊著:“爹,娘,我回來…”

哪知那側門上正正好懸著一桶狗尿,她被淋個正著,惹得全國公府下人的笑話!

而那好心的“貴女”,正正好是國公府男扮女裝的二公子,也是日後磋磨她最狠的“好”二哥。

府門緊閉,門口看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國公府位於內城區的好地段,可謂往來無白丁,圍觀者大多是官紳階層。

這一世,我偏要鬧得全業城皆知你文國公府磋磨親女。

二哥,這次你又會怎麽想盡辦法,來勸我呢?

“公爺、夫人,門口跪著一位女娘,說自己是來府裏尋親的,她還帶了您的親筆信呢!”

守門的門房老藤看著文鴦跪下認親,連忙回府通報主人。

文致遠喝茶的手一抖,險些燙到自己。

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不是說讓她秘密回府嗎?怎麽大張旗鼓的在國公府門前尋親!果然突厥人養大的孩子就是沒教養!

文致遠眉頭一擰,冷聲斥責下人。

“沒用的東西!讓她就那樣待著!”

夫人裘氏看了看身旁泫然欲泣的文芝婉,又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門房老藤搓了搓手,連連解釋。

“那女娘自稱是文國公府十七年前被調換的嫡女,偶然從重病的養母口中得知自己非親生,養母死後,她在尋親路上遇到了九王奚衍的使團車隊,便隨行進了業城。”

此時正在大門外跪著,一副正門不開她不進的架勢,就連大理寺寺丞都停車觀看。

“夫人,你還是去把她帶進來吧,別讓外人看咱們國公府的笑話!”

茶杯被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文致遠麵色不虞,裘氏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給文鴦的修書上寫的明白,讓她秘密回府當四小姐,好替代文芝婉嫁個皇子,他的婉兒就可以嫁給尚書府嫡子柴玉。

“爹~娘~婉兒自知占了妹妹十七年光陰,不敢再叨擾父母一分一刻!可...婉兒舍不得父親母親,就讓婉兒在二老身邊當一個粗使丫頭盡孝吧!”

身旁的沈芝婉忽然下跪,泣淚漣漣將裘氏都心都哭軟了。

沈芝婉是國公府幼女,自小被裘氏養在身邊,母女情深怎麽可能是突如其來的親生女兒能打斷?

“好婉兒,你是母親的親女兒!若要走,母親便與你同走!”

裘氏眼中濕潤,連忙抱住女兒,為她拭淚。

“哎呦喂!我的好婉兒啊!”

一聲哀嚎從廳外傳來,文致遠連忙起身迎上去攙扶著老母親。

宋老夫人一邊哀嚎一邊坐上主位。

“我的好婉兒啊!你若是走了,老身的日子又該怎麽過啊!”

疼了十七年的嬌嬌孫女怎麽突然就不是親生的了?她才不信,必然是小妾的女兒想要上位!

“祖母!婉兒受您十七年養育,早就將您視為親祖母!婉兒今生必然孝敬您!來世結草銜環為您當牛做馬!”

祖孫倆哭成一團,文致遠坐在一旁扶著額頭歎氣。

他是不可能舍棄婉兒的。

遇到婉兒生母時他剛剛有了大兒子珩川,卻在宴飲時被台上跳羽裳曲的她所瘋狂吸引。那夜的羽裳曲他早已欣賞過多次,隻是這個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的女娘讓他動情。

彼時,文致遠還是年輕氣盛的世子,明知她已為人妻,卻依然派出府兵強取豪奪。五十名精兵圍了她所在的整座小院,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人影,她消失了。

文致遠頹唐三年,直到裘氏生產文鴦的前夜,她抱著一個女嬰跪倒在他麵前,求他垂憐。

一見她,愛意就在心中瘋狂生長。他同意了換嬰,那未曾謀麵的女兒被他送去麓丹的質子九王身邊,當做他下注的棋子。

而文芝婉被他嬌養在身邊,每每看見她,就像看見了她的母親。

文致遠閉了閉眼,裘氏見此抹抹眼淚,勸慰著夫君。

“國公爺,妾身得了婉兒才明白母女之情有多珍貴,婉兒是上天賜給妾身的大禮。

我知婉兒非親生,但養在身邊十七年早早就視為親生!就盼著恪兒能將外麵人應付過去,走了側門也算給她體麵。”

文致遠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而此時,跪在府門的文鴦,已經淚眼粘濕衣擺,她用衣擺小心擦拭去眼淚。

“女娘還是用絲帕拭淚不傷皮膚。”

一方絲帕遞了過來,文鴦聞言轉頭看向來人。

清風拂過,她的麵紗隨風揚起,露出一張楚楚動人的嬌顏。

周圍傳來低呼聲,皆是被她的美貌所震撼。

而遞去絲帕的少年人也震驚在了原地。

“果然是文國公府的真嫡女,就是漂亮!”

“長得綜合了國公爺和裘夫人的優點,比那三小姐更漂亮!”

文鴦道了聲謝,卻未接過絲帕。

大越朝民風開放,但不知對方是否有婚約,接了不過徒惹是非。

人群後方停著一輛馬車,文昭恪頭戴金步搖,一身廣袖流仙裙華美異常,麵紗之下的臉色無比冷漠。

婉婉得知自己非親生後在他麵前整整哭了三日,可把他這個哥哥心疼壞了。如果這女娘不回來,婉婉依舊每天無憂無慮,不必以淚洗麵。她為什麽不死在外麵!

他麵無表情的聽完侍女的匯報,將短匕藏在袖口中,款款向中心那白衣少女走去。

“在下征西將軍府三子,女娘可以叫我季崇孝,不知女...”

“妹妹!”

季崇孝正滿麵緋紅的介紹自己,卻被文昭恪打斷。

“季小少尉還是多管管自家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女娘是季家的女兒呢!”

文昭恪的頭飾華美,站著甚至比季崇孝還高半頭,對方居高臨下的挑釁,季崇孝隻能憋紅了臉。

“多謝季少尉的手帕,文鴦感念五腑!”

文昭恪的到來沒有影響文鴦分毫,她真心感謝季崇孝的好意。

“嘁,妹妹這話說的,倒襯得姐姐裏外不是人了,你在這裏跪著是想著父親母親傷心嗎?”

“您是?”

文鴦疑惑的看著這蒙麵女郎,手心卻死死的攥在一起她死也不會忘記。

當初,文昭恪一身華服掩唇低笑,抬腳重重踩過她沾滿狗尿後背,捏著鼻子,雙目中凝滿了厭惡,冷嘲一句“真臭”!

此時,文昭恪卻直接俯身想要攙扶起文鴦,袖袍的遮掩下是一柄鋒利的薄刃。

“聽話,敢大聲叫喊我就捅穿你的胸膛!”

他貼著文鴦耳邊低語,滿意的看著少女瑟縮的樣子,轉頭笑靨如花。

“多謝各位替文國公府看好妹妹,昭恪替父親母親接妹妹回家!”

文鴦隻覺得腰間被一個冰涼抵著,文昭恪驅散了人群,在她耳邊低聲威脅。

“正門是不可能為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孤女開的,想進文國公府你隻能走仆人才能走的側門。”

“你怎麽不死在突厥人手中?偏偏活下來惹得婉婉傷心!”

“七日後就是婉婉及笄之日,你這個時候來一定是不想讓她好過!不想讓我們文國公府好過!”

每走一步,文昭恪那毒如蛇蠍的話語就在文鴦耳邊響起。

文鴦隻覺得好笑,他口口聲聲的恨,不過是偏愛與嫉妒,小門小戶拿不出手的玩意兒。

他哪裏見過真正的人間煉獄?

突厥人凶殘,對待大越人尤為狠辣,突厥貴族們幼年時便被推向質子府,以用突厥彎刀戲弄大越人為樂。

十七年的麓丹生活,她作為質子侍醫都經曆過十死一生。如果不是前世聖母心腸作祟,她怎可能淪落成人彘?

早早就能將這文國公府攪的天翻地覆!

黑黝黝的側門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縫隙,黑暗越來越濃鬱,張著血盆大口想要將人吞噬。

“好妹妹,快回家見爹娘吧!”

腰間森冷的匕首觸感消失,後背傳來手掌般的溫熱。

文鴦收起畏縮樣子,露出森冷的笑容,她低喝一聲。

“二哥!”

身後人聞言僵硬在了原地,文鴦順勢轉了個身,不顧刀刃的威脅死死抱住文昭恪,手中的銀針穩穩紮在他的痛穴上!

針入穴位,可痛的人四肢發麻毫無反擊之力!

“二哥,這次換妹妹...”

“拉你一起下地獄!”

文鴦向後仰去,抱著文昭恪跌入黑暗。

門框被打開,沉重的尿盆受力不穩跌落而下,嬌小的文鴦重重的跌在青石板上,被“二哥”牢牢護在身下。

腥臊的狗尿淅淅瀝瀝,淋滿了文昭恪這身極其喜愛的廣袖流仙裙。

文昭恪眼中的驚恐上湧,扔掉匕首抱著頭發瘋狂尖叫起來。

“啊———!!”

“啊啊啊——!!”

從來沒見過文昭恪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文鴦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那笑容中,透露出狠絕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