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歸國之路
陽春三月,大越官道上。
文鴦躺在馬車地板上摸著重新起伏的胸口,激烈的心跳聲之上是一封文國公府的密信。
信中道明了她的身世是大越文國公府的千金嫡女,因賊人所偷而流落在外。
【為父為母思女心切,秘密回府切勿聲張。】
信中皆是文國公親筆,洋洋灑灑,字字珠璣。
若是上一世,她還會心跳加速,無比期盼脫下女扮男裝為質子侍醫的青袍,換上國公府嫡女的紅妝,堂堂正正以女兒身現世。
然而經曆過一次被拆斷四肢,塞入甕中做人彘的痛苦後,文鴦想要放棄。
天大地大,重活一世的她不想再做名不副實的貴女。
車輪依舊滾滾行駛在官道上,文鴦思緒回籠,掀開簾子打量起窗外。
麓丹被遠遠的甩在黃沙之後,鎮西關的隘口已漸行漸遠。
文鴦作為質子九王的侍醫隨使團歸國,隻要在使團馬車中靜等,不過半月就能重新成為文國公府嫡女。繼續被汙蔑為暗探、再一次死於親人之手。
國公府嫡女的身份能有命重要?文鴦眼睫顫抖,她怕了,她想逃。
但眼下想要離開使團,就得求得九王奚衍的允準。
想到這裏,文鴦拉起身上青袍的衣角,毫不猶豫的掀開車簾,穩穩落地後小跑向前。
剛靠近那輛裝飾古樸低調的馬車,就聽到四周齊駕侍衛的彈刀聲。
“錚——”
完了,這是歸國使團的護衛,彈刀就是預備出手,將敢於逃離使團的叛徒斬殺!
文鴦連忙開口呼喊救命。
“少爺!少爺救我!”
馬車窗幔掀開,一隻帶著黑玉扳指的手擺了擺。
刀鋒收鞘,文鴦如野兔般鑽進錦紋車架中,單膝跪拜,語氣熟稔的開口。
“少爺,路英求見!”
“路英”是她識字後親手挑的名字,她曾以為自己無父無母,和奚衍的伴讀們一樣姓“路”。奚衍隻讓他們稱呼他為“少爺”,而不是屈辱的“質子殿下”。
饒是已陽春三月,麵前人還是擁著墨狐披風,白玉頭冠束著他一頭青絲,麵色在狐裘的襯托下愈發白皙。
奚衍一手把玩著手中的黑玉扳指,袖袍下壓著業城暗衛傳回來的城防輿圖,他提前做好了歸國的準備。
十七年的質子生涯,早已將奚衍磋磨的處處舊傷,麓丹的風沙晝夜不停,沾染分毫寒風傷痕處便會痛徹整夜。身上這狐裘,怕是要炎炎夏日才能脫下了。
他單手為文鴦斟茶,笑容蒼白而溫和。
“你這狗鼻子,孤一泡好茶你就來了。”
她接過茶穩穩放在矮桌上,一撩衣袍便雙膝跪下。
“路英求少爺!放路英一條生路!”
她這一身青色舊袍還是三年前他一時興起裁製的,不過隨手賞她,她卻欣喜不已常洗常穿。遠遠看去一片青色、一根木簪,便知道是她來了。
也是知道她思念家人,他才命人加快腳程,早早趕回業都。但現在竟然改了主意,求他放她生路?
文國公府的嫡女難道不是她夢寐以求的貴女出身嗎?
奚衍唇角的弧度緩緩下墜,身體向後靠在軟枕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紅木矮桌。
這是他生氣的前奏。
半月前大越使團奉建成帝聖旨來句彌國都城麓丹,接回質子九王奚衍,文鴦作為隨行侍醫一並歸國。
當初的文鴦翹首以盼,甚至鬥膽向他提問。
“少爺,我父母見到我會開心嗎?”
奚衍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摸著她的小腦袋肯定她。
小路英當時露出期待又靦腆的微笑,沒想到轉眼間,她便伏在他麵前懇求離開。
“求少爺,放路英一條生路!麓丹十七年路英守口如瓶!絕不會透露半點!”
文鴦見少爺不發話,怕是覺得她會叛逃,忍不住再次開口。
十七年間受盡麓丹人明裏暗裏的磋磨,文鴦見了無數次奚衍狼狽的模樣,但她與他同甘共苦,怎麽可能背叛?
文鴦膝行向前,俯身趴在地上,奚衍的錦靴就在她咫尺之間,呼吸間是他身上常年熏的雲龍檀香。
“嗬...”
忽爾一聲低笑,將文鴦的心率波動拉高。
她感覺下顎被一隻冰涼的鞋尖抵住,視線緩緩抬高,正對上奚衍那雙天生含笑的狐狸眸子。
人都說奚衍長了一副妖精臉,和他那早死的生母淑妃娘娘一模一樣。
可文鴦卻從那雙眸子中看出了悲涼,是那十七年的質子生涯將他的笑意磋磨成苦恨。
當初的她太蠢,事不關己的以為奚衍是太受句彌國公主們的歡迎,才一次次被貴族們奚落、潑酒、逼迫他跳胡旋舞。
後來她入了文國公府才明白——存在便是錯。她的存在占據了家人的視線、占據了嫡親女兒的身份;占據了文芝婉的位置。
而奚衍的存在,表明了大越的無奈、句彌的強大,他就是一個句彌不出兵的憑證,是麓丹貴族的出氣筒。
“文鴦。”
她的名字在奚衍舌尖婉轉,卻使她心神俱顫!奚衍竟然叫出了她的真名,他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肩膀忽然被他蒼白的手掌掐住,美人湊近她的鼻尖,狐狸眼中迸發出無盡恨意!
“你可以忘了麓丹十七年,孤忘不了!”
“何況那密信上寫你剛出生被賊人所偷,你就真的信了?業城到麓丹超過百裏,車程至少三十日,帶你一個嬰兒去西域真夠得不償失啊!”
文鴦瞳孔驟縮,他竟然知道密信的內容,而自己毫無察覺!
一切好像撥雲見霧,卻又蒙上了更多秘密。她在敵國長大的時日,如今看來竟是被人當做一枚棋子,隻待她回到業城,發揮屬於她的作用。
她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淚珠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文鴦,如果你是恐懼回業都被人瞧不起,那就走吧,生死皆是命數。”
“如果你與孤一起回去,你的未來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區區國公府,哪裏能比得上突厥人?”
奚衍鬆開手,輕輕撫去她眼角的淚水,他的目光停留在文鴦臉上,不錯分毫的盯著她的表情。
文鴦看了看自己修長帶著薄繭的手掌,手上是常年研磨藥材留下的痕跡,不如那些貴女們的玉手細膩,卻十分有力。
是啊,若是前世反抗一次,自己又怎麽會落入人彘的下場呢?
她握緊拳頭,與奚衍對視。
“文鴦願拜九王門下!為九王驅使,雖死不悔!”
奚衍低頭看著麵前瘦弱小生,恍惚間與十二年前的小豆丁所重合,五歲的文鴦被教養嬤嬤帶到他麵前,小小的身子歪歪斜斜的跪下。
“路英,路英願為少爺驅使,雖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