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火焙

前坪的婦女個個嚇得不行。

她們一邊往碼頭趕,一邊問:“牛伢子怎麽落水了咯?”

吳滿娘年紀大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說:“幾個伢子妹子放學回來不曉得怎麽到水邊耍去了,牛伢子腳下沒踩穩,一下子就溜下去了!”

“哎喲……造了孽啊!天天講莫耍水莫耍水,就是不聽。”

幾人聊著罵著到了碼頭的時候,就見搶先一步到達的江一龍,一個猛子紮入水中,朝幾個同伴所指的位置遊去。

他身形猛然下潛,半天水麵上不見任何蹤影。

讓水邊看熱鬧的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就聽水麵嘩啦一聲水響!

江一龍冒出頭來,就見他拽著牛伢子,將他腦殼貼在自己心口,腦袋透出水麵。

好快幾下,就遊到岸邊。

牛伢子身體癱軟,不知是死是活。

江一龍股不上把氣喘勻實。

立即開始施救。

他單腿跪在地上,大腿頂在牛伢子肚子上,不停地震動他的身體。沒多久,就聽牛伢子“哇”的一聲,口鼻之中,汙水齊流,他整個人活了,他放聲哭了起來。

眾人提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哎喲!好啦,牛伢子救過來了!一條命給保住了!”

“這救人的就是江老三吧!”

“不愧是靠水吃飯的漁民啊,救人落水還是要靠他!”

“要不是江老三在這裏,牛伢子今天還不曉得有沒有命在!”

“可能這幫漁民,心思也那麽不壞嘞!”

……

人群後一陣**,牛伢子的娘來了。她哭哭啼啼、罵罵咧咧地擠到前麵,一見牛伢子活生生地坐在地上,鬆了口氣,又氣得抬起手就衝牛伢子打了兩巴掌。

“你這個伢子,那個要你下水的?你是要嚇死我啊!”

肖紅兵連忙來攔,“你這是做何子?崽沒淹死你要打死他啊?!”

“肖隊長,你莫攔我,他不聽話,我打死算了,免得讓我操心!”

“你操了什麽心咯?天天打牌打麻將,我還不曉得你?”

肖紅兵一番話說得牛伢子的娘滿臉通紅。

江一龍打著圓場,“你們不要圍在這裏了!趕快扶這個伢子回去換件幹淨衣服,搞點薑糖水煎給他吃,不然會大病一場!”

碼頭邊上的熱鬧散了,有的人跟著牛伢子回家,繼續看熱鬧。江一龍也回了漁業廠換衣服。

肖紅兵沒忘記正事,又喊了一次喇叭。“興龍漁業廠要請人做火焙魚,有興趣的馬上到大隊部前坪報名。隻限今天,過期不候!”

這回,大隊部前坪三三兩兩地來了不少人,粗粗一看,至少有十幾個,其中好幾個都是方才在碼頭上圍觀救人的觀眾。

肖紅兵點點頭,這還差不多嘛。

“大家莫受別個的挑撥,聽風就是雨,人怎麽樣,要自己相處。人家舍命救你的崽,給大家創造崗位,讓大家賺錢,一個個還說他們不好,你說虧心不虧心?他們要真的是那種惡霸、渾人,我未必會把他們請過來啊?算了,多餘的話我也不講,聽得進就聽,不聽勸我也不勉強。具體的工作由廠裏小謝跟大家介紹。”

肖紅兵把謝翠娥請到了主席台上。她笑著拿起了擴音器,清脆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禾灘。

“各位女同誌們下午好,承蒙鄉親們的關照,我們漁業廠才有今天的成長。過去的事情,翻過那一篇,我們江家為人怎麽樣,我相信和我們打過交道的鄉親們都是曉得的。今天呢,我們隻談業務。由於業務需要,廠子需要請五個人做火焙魚。我們廠子提供新鮮的小魚仔,包教會技術。大家隻要領了我們的新鮮魚回家,處理好,用菜籽油慢慢焙幹,到時候我們再回收。回收價格是三塊錢一斤。想做這個事的,可以到我這裏報名。”

“三塊錢一斤,我們還要自己出油,出煤炭,那劃不來!”有人說。

謝翠娥笑著說:“火焙魚用的油不多,隻要焙得金黃半幹,一個鍾頭少說可以焙四五斤鮮魚,也用不得好多藕煤吧?”

“藕煤倒是算了咯,反正除了煮飯,藕煤灶空著也是空著。就是焙魚要細火慢焙,磨人得很。”

肖紅兵有些發氣,“做何子事不磨人啊?又想賺錢又想輕鬆,哪有那麽好的事啊?想輕鬆的就去打你們的牌,搓你們的麻將,莫來壞人家的事。”

“肖隊長,那你跟我們算算賬,這個事情能不能做嘛!”

“好,我給你們算算賬。十斤鮮魚少說也能出三四斤半幹火焙魚,一天最多三四個鍾頭就是十來塊錢,一個月就是三百多。你問問你們邊上哪個賺得三百多一個月?要是勤快的還不止這個收入!”

一聽每個月能掙三百多,不少人動了心。

“一個月三百,一年就是好多啊?三千有吧?哎呀……那不秀氣啦!我屋堂姐的妹子在城裏上班都沒得這個工資啦!”

謝翠娥又說:“各位,廠子裏也是有要求的。交上來的火焙魚要幹淨,完完整整,不壞不爛,顏色要好看。剛剛有位大姐說得對,這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事,所以,希望有耐心的同誌們來試試!如果達不到我們的收貨標準,我們的合作也會中止的哦!”

“我來試一下!”

“嗯,算我一個。”

……

一時間有七八個人舉起了手。其中有賀貴明的老婆宋金花和剛剛喊人救牛伢子的吳滿娘。

謝翠娥把舉手的幾位請到了漁業廠,劉貴美和郝愛妹手把手的教了幾人處理魚仔、抹鹽醃製和用鐵鍋焙的技巧和流程。

洞庭湖上的人自然是魚吃得最多。火焙魚她們以前也常常做,自然熟練。隻要舍得耐心,慢慢焙出來的魚怎麽都好吃,隻是,自己吃的不在乎外形,要賣出去的要完整。

“要是煎爛了怎麽搞咯?”宋金花問。

“煎爛了你們就留著自己吃,不過,十斤鮮魚最多隻允許半斤的損耗,要是壞的多了,要扣工資。”謝翠娥說。

“還要扣工資啊?不得還要賠錢吧?”有人嘰嘰喳喳地嚷嚷起來。

“那不是忙活一天白搞了。”

“算了,算了,我就曉得這錢不是那好賺的,我不搞了。”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一時間,八個人中走了三個。

謝翠娥問:“大家都想好了沒?我們話講在前頭,我不得少你們工資,但是你們不得誤我的事。”

肖紅兵插嘴說:“是的,做不做要想好,不要到時候搞兩天又不搞了,不踏實的趁早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到時候哪個還敢請我們村的人做事啊?”

“謝老板,我搞。”宋金花第一個站了起來。

她老早就想到廠子裏做事,隻是屋裏還有個毛毛要帶,沒得空。現在有機會可以在屋裏焙魚,多少可以掙點零花錢。她的老公賀貴明和江家人打了好幾個月的交道,常常說江家人厚道,她相信跟著江家人搞,不會讓她吃虧。

“我也想跟你們幫忙!”吳滿娘扯了扯衣衫,有點緊張。上回她聽了別個的慫恿到廠子裏搞過一次魚,和江一龍他們鬧得不愉快,差點打起來。不曉得江家會不會記仇。

“上回的事是我不對,這回我一定好生搞。焙魚我也有經驗,保證不會壞事嘍!”吳滿娘拍著胸膛保證,生怕謝翠娥不給她機會。她五六十的年紀了,天天地裏刨食,累得要死不說,能掙幾塊錢咯?這個事情她肯定要爭取爭取。

吳滿娘甚至做好了多說點好話的準備,誰知謝翠娥笑了笑,“嬸子,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我們好好合作,倒吃甘蔗後頭甜!”

吳滿娘感激得連連點頭。

最後,除了宋金花和吳滿娘,還有一位姓李和姓何的嫂子留了下來。

謝翠娥這邊定焙魚的人選,江大龍、甲龍、一龍三兄弟船槳一撐,回了洞庭湖,他們要去找魚。

“麻子!”江大龍老遠就朝前邊收網的船喊了一聲。

“喲,這是江老板回來了啦?貴客啊!”郝大麻子樂嗬嗬地綁好了漁網。

“莫開玩笑咯。”江大龍一腳踏上郝大麻子的船,伸頭就往船艙裏看,裏麵大半倉的鮮魚密密麻麻、活蹦亂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江大龍的褲腳,“今天收獲不錯嘛!”

“嘿嘿……馬馬虎虎嘍。”郝大麻子笑得有些得意,看來對今天的收獲很滿意。

“小魚仔呢?”江大龍問。

郝大麻子朝船邊一努嘴,“倒水裏去了!”

當漁獲多的時候根本顧不上細魚仔。細魚仔嬌嫩,容易死,尤其是天氣一熱,死魚發臭,熏人得很。有些漁民嫌麻煩懶得收拾,都是不管死活,直接往湖裏或者岸邊一倒。

“哎喲……可惜。”

“怎麽咯?”

江大龍解釋:“我們廠子準備搞火焙魚,但是你曉得噻,小魚撈得少,我們兩兄弟搞的貨不夠用。想從兄弟們這邊收點貨。”

“哈哈……不愧是老板了哈,你們這生意越做越大啊!”郝大麻子笑著說,“什麽時候帶老兄我也發點財咯!”

“現在不是來問你啦?小魚仔以後你批發給我,好多錢一斤嘍?”

“你這是跟我講哪裏的話嘍!給什麽錢嘛,細魚仔丟都要丟的,你要就送給你就是了!”

“那不行啦,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嘛!”江大龍說,“郝哥,我們是講真的,以後你有魚仔子就留著,甲龍每天早上到碼頭去收。我們就按碼頭的批發價來算,死活不論,六毛一斤,你看要的不?”

細魚仔雖然肉嫩,但是刺多,肉少,一般沒什麽人特意買來吃。因此價格比大魚要低得多。

六毛一斤的統貨批發價不算高,也不算低。一般來說,他們每天細魚仔也能撈個二三十斤,粗粗一算就是十幾塊。錢嘛,是不多,但是蚊子腿也是肉。倒了也是浪費,還不如換包煙錢。

郝大麻子對這個價沒意見,說實話,他也沒把這事當個正經生意。就是捕魚、賣魚的時候順手的事。他關心的還是漁業廠。

“你們那個廠子好搞不咯?”

江大龍遞了根煙,“怎麽講咧。現在騎在老虎背上,好不好搞,也要搞下去啦!”

郝大麻子打了他一拳,“你莫跟我打哈哈,裝糊塗。實話跟你講,上回聽我妹子講生意還算好做,我堂客也有心試試水。昨天還搞了個油桶準備在船上熏魚。”

江大龍說:“自己小打小鬧試一下隨時都可以搞。但是要開廠子的話,兄弟勸你莫衝動。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莫急,等我們這邊走順了,有經驗了,到時候再做大的也不遲。”

郝大麻子笑著說:“我不信你們信哪個?甲龍是我妹夫,你們還會害我啊?那我就等你們的消息。發財的事莫忘記哥哥我啦!”

“放心嘍!”

江大龍和郝大麻子三言兩語談妥了,江一龍這邊卻沒那麽順利。

“兄弟,你們要大魚不找我,要細魚仔子曉得來找我了啦?那東西值幾塊錢嘍?占地方,我難得留嘞!”於黑皮半開玩笑半認真。

江一龍說:“你就當幫兄弟個忙嘛。現在生意才起步,等以後要收大魚了肯定還找你!”

“那你出什麽價嘍?”

“細魚仔六毛一斤。到時候每天早上我二哥到碼頭上找你。”

於黑皮笑了笑,“一龍,現在當老板了越來越小氣了?碼頭上嫩魚子一塊錢一斤不是隨隨便便賣。”

江一龍笑著說:“零散賣運氣好能賣到一塊,賣不出去的還不是自己吃虧,我又不是沒賣過。”

“六毛還是太便宜了,最低八毛。你賺大錢,要給兄弟喝點湯吧?”

江一龍有些為難,出門之前,他們兄弟幾個已經定好了收購價。六毛的價格是很公道的。現在於黑皮要加價,他不好答應。這回不像他們賣臘魚,臘魚的買主相互不認識,買的數量也不一樣,他價格有點不同也沒什麽。但是收購魚仔不同,要是收購價不統一,大家相互一問就曉得了。到時候,他們江家裏外不是人。

“兄弟,這個價格真的不行,大哥、二哥出門前都和我交代了,都是這個價收。你要是不能賣,我也不勉強。我再問問別家看看。”

到了下午,兄弟三個一碰頭,算了算,一共談成了三家,郝大麻子、陶啞巴、張細梅家。

“於黑皮和王順子都不賣魚啊?”這是江甲龍沒想到的。

“他們嫌價格便宜了。”

江甲龍啐了一口,“兩個狗日的,平時和我們稱兄道弟,這點子忙都不幫,不講義氣。”

江大龍說:“他想賣貴點也沒錯,我們總不能強買強賣。這時候講清楚好些,免得現在勉強賣給我們,到時候搞得好像我們欠他們人情。”

江一龍點點頭,“是的,我們現在要有做生意的思想,不能光靠義氣了。”

兄弟三人歎了口氣。這次接觸讓他們發現好像以前玩得好的朋友對他們的態度都有了點變化。於黑皮、王順子他們不再把江家三兄弟當作一起在洞庭湖上「風裏來,浪裏去」的朋友,而是把他們當成了利益的爭奪者。這讓他們想起了以前碼頭上的“一粒痣”。或許在一些漁民眼裏,江家兄弟也成了“一粒痣”。

“我看他們就是看我們賺錢了,心裏酸。”江甲龍心裏悶悶的。

他最重感情,講義氣,現在有種被朋友拋棄的感覺,並不好受。

“爺老倌說過「財不外露」,有些人就是「恨人有,笑你無,嫌你窮,怕你富」。見不得別個好。”

“那我就偏要賺大錢,過好日子,富給他們看!”

兄弟三個的心潮在這一刻無比的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