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談判

正月初八很快就到,別的漁民還在走親訪友,江家三兄弟就打開了“興龍漁業廠”的大門。

過年期間,郝大麻子、於黑皮等好幾個年輕漁民圍著三兄弟明裏暗裏打聽掙了多少錢,都被三人打著哈哈敷衍過去了。“悶聲發大財”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

隻有郝愛妹給郝大麻子透了句實話,“比打魚強得多!”

一聽這話,郝大麻子有幾分意動。

郝九來卻罵了他一頓,“莫聽風就是雨。隻看到賊吃肉,沒看到賊挨打。你妹、妹夫一天到晚守在廠子裏,忙得搞手腳不贏才賺這點子錢,有好強咯?兩三千未必蠻多啊?你好生打一天魚,多的也賺得幾百。比哪個差咯?人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能忘本。”

洞庭湖上的漁民祖祖輩輩不改行一個原因是確實岸上沒有他們的戶口,沒有落腳的地方,二個是因為相比“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而言,他們的收入算高的了。雖然不穩定,但是有哪行哪業能保證穩定呢?

“你別看到他現在是掙了錢,明天、後天呢?下個月呢?生意是那好做的?你看南湖那邊那個張胖子,早年也是發了財的,後來講上岸上岸,現在又虧得光屁股回來打漁。早曉得老老實實的,他日子不曉得幾好過。”

“江家三兄弟,要虧了錢,還有個人分擔,你一個人虧得起啊?”

郝九來一番話把郝大麻子剛剛燃起來的雄心壯誌澆了一盆冷水。此事就此作罷。

“興龍漁業廠”過完新年,初十開工,震天響的鞭炮響了一上午。

火紅的鞭炮屑鋪了一地。小狗旺財在滿地紅裏叫著跳著搖尾巴,歡快極了。

江大龍、甲龍、一龍兄弟三個按船上的規矩,特意大清早就打了兩尾紅尾巴大鯉魚供在“武財神”和“楊泗將軍”的塑像前。一家人恭恭敬敬地磕頭、進香,保佑今年生意興隆,順順利利。

“江老板,恭喜發財啊,給你拜年了……”賀貴明聽見鞭炮聲,帶著媳婦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來拜年。

“同喜同喜!”江大龍笑著給賀貴明遞了根煙。劉貴美和郝愛妹倒茶,謝翠娥給小孩子抓了滿滿一袋子糖。

還未散元宵,正是拜年的好時候。

“江老板,我有點事想和你們商量一下。”賀貴明道明了來意。“你們曉得我早幾年在外麵闖江湖,那時候認得幾個兄弟,他們也都是走南闖北的。前幾天我們幾個約到拜年,聚了下。我一時最快,說我們村子開了個漁業廠。沒想到兄弟們很感興趣。不曉得江老板有興趣合作不?”

“當然可以合作啊。”新年開張頭一天就有人介紹業務,江一龍喜不自勝。

“哈哈……江老板放心,我那幾個兄弟都是靠得住的。要是大家都有意向,過兩天我就把他們帶過來談談。”

“要的要的。”江一龍忙不得地答應。

賀貴明又笑著說:“隻是有一點,我當時講的是批發價是6塊5一條。要是批發量大,要找老板商量。”

江一龍笑道:“賀哥放心,我一定配合。至於你的好處,我也不會少你的。”

賀貴明笑著拍江一龍的胳膊。

正月十二,賀貴明帶了四個大漢來到“興龍漁業廠”。這幾個人個個眼露精光,一看就是跑江湖做生意的老手。

一番介紹後,江一龍得知這四人是姓周、姓王的兩對兄弟,他們是一個村子的老鄉,結夥做生意,常年開著小麵包車五湖四海地倒騰土貨。賀貴明當年跟著他們幹了一段時間,後來母親病重才不得已回了老家。這兩年老王、老周兄弟在外麵東奔西跑的日子多,賀貴明也很難得和他們碰上麵。這回過年聚會,其實是賀貴明主動找過去的。

“興龍漁業廠”開業後,賀貴明一直在暗暗觀察。眼見漁業廠一步步走得穩當,他心裏也有了主意。尤其是與江家兄弟接觸後,更是覺得是可以合作的人。不過,他一開始就不是想打什麽零工,他擅長的是“左手倒右手”,“提籃子”的買賣。

江一龍帶著一行人參觀小小的漁業廠。雖然還沒散元宵,廠子裏已經熱火朝天。剖魚、晾魚、熏魚有條不紊。臘魚的生產製作需要一段時間,他們是為了新的一年備貨。

一趟流程看下來,老周、老王兄弟連連點頭,“這些臘魚新鮮幹淨,色澤金黃,聞起來香,貨是真的好貨!”

其實對他們而言,貨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

好貨有好貨的價,好貨的賣法,差貨有差貨的價,差貨的賣法。

重要的是還是價格。

“幾位既然是賀哥的兄弟,那就是自己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們廠子的批發價是六塊五一條,要是哥幾個進貨量大,稍微便宜個毛把兩毛也是可以的,我們就當交個朋友。”

老周抿了口熱茶,慢條斯理地開口,“臘魚質量是可以,價格有點子貴。我們兄弟幾個在外麵跑江湖,好貨差貨都見多了。這個價嘛……”老周微微搖了搖頭。

江一龍又說:“實在沒辦法,哥幾個也看到了,我們用的都是鮮活的湖魚,我們兄弟一大早從洞庭湖捕上來的。不是外麵那種放到下午賣不出去的死魚可以比的。”

賀貴明笑著說:“老周,你來出個價!江老板能賣就賣,不能就算了。我那時候也跟你說了,江老板的貨好。要按我們以前的搞法,拉到城裏去賣,十塊錢一條都賣得起。”

老王擺了擺夾著煙的手,煙霧飄飄,“那是以前,現在生意不好做了!”

賀貴明笑著罵道:“鬼信你的。我們大隊長都講現在鼓勵做生意,哪可能生意不好做咯?你要講價就講價,大過年的,莫堵自己的財路!”

一屋子人聽了哈哈大笑。

“江老板,我們難得回來一趟,要進貨的話,一次性至少進個千把條。你看五塊要不要的?”

江一龍愣了愣,笑道:“周老哥,我們每條臘魚都是五六斤的活魚熏的。現在哪怕是碼頭上買條活魚都要五六塊錢,我還要搭上香料、熏材、人工,算起來,我不得虧本哦。既然老哥要得多,我也不講有的沒的,最低六塊二一條,我今天就安排給老哥們裝車!”

“貴了,貴了……”

一邊不肯加價,一邊不肯降價,買賣似乎談不攏了。

要按江一龍以前的性格,他一見談不攏,肯定會主動降價,但是經過兩三個月的打磨,江一龍的心性和談判技巧都有了很大的成長。

就像謝翠娥說的,“敵不動,我不動”。現在就是拚定力的時候了。這個時候誰先鬆口,誰就落入了下風。尤其是老周、老王幾個雖然不答應這個價格,但是還在慢吞吞地喝茶,不急不躁,說明還有談判的餘地。

賀貴明也不急,他給老周、老王、江一龍幾人慢悠悠地添茶倒水,拉起了閑話家常。

不知不覺中,個把小時過去了。

賀貴明笑著說:“你們這個生意還做不做?我還要去鎮上跑摩托。”

老周笑了,“跑什麽摩托車?喊你跟我們趕場子你不去?”

“他舍不得老婆。”

老王一句話又逗得滿堂樂。

“好,江老板,我們也不跟你講多話了,五塊三,你看要的不?以後我們也是長期合作。”

江一龍端起茶杯,“都不講了,一人讓一步,五塊八,發發發,好不好?”

“哎呀,行吧!”

談定了價格,後麵的事情就順利了。江一龍帶著劉貴美、郝愛妹點魚、裝車,有條不紊,索索利利。

謝翠娥開了收據,收了錢,一千條臘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新年第一單順利完成。

五千八百塊。

送走了老周、老王幾個,江一龍給賀貴明重新倒了杯熱茶,“賀哥,今天累了你啦!”

謝翠娥點了五百塊鈔票,用一張紅紙包了遞給他,“賀哥,這是今天的回禮!你莫嫌少。去年子我們和毛紡廠那個主任談生意你也曉得,五塊五是我們的底價。賀哥以後有生意,隻要你能談得上價格,這中間的差價我們都補給你。”

賀貴明隨便一算,就知道謝翠娥多給了,抽出兩張就要推給謝翠娥。

江一龍笑著攔下,攬著他往外走,說:“賀哥!新年大吉的,哪有收了錢還退出去的?賀哥也不用客氣。我還盼著賀哥帶我發財咧!多的就當給細毛毛的壓歲錢咯!”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賀貴明是個爽朗的人,不喜歡扭扭捏捏。既然江家給了,他接著就是,大不了多給他們介紹點業務。

“剛剛老周跟我講,要是有風吹魚、火焙魚就好了。有些人好喜歡吃小魚嫩子。”

江一龍點點頭,“是的,上回錢老板也說要搞點火焙魚。”

火焙魚,顧名思義就是用細火慢慢焙幹的小魚。它不像幹硬的風吹魚、勁道的臘魚。它一般焙得半幹半濕,外黃內鮮,兼具了風吹魚的幹、臘魚的香,鮮魚的嫩。

火焙魚,魚不難搞。現在洞庭湖上幾乎家家戶戶都用“迷魂陣”技術捕魚,大魚小魚一網打盡。大魚通常好賣,那些小魚刺多,肉瘦,一般沒什麽人買。漁民網上來後,挑挑揀揀,選幾樣貴重的,或者稍大的要麽賣,要麽自己吃,其他的小魚就隨手倒回湖裏,或者岸邊了。江家要是去收購小魚,沒什麽難度。

難的是,小魚難處理、難烘焙。

用來製作火焙魚的小魚一般手指般長短粗細,不用開膛破肚去內髒,直接左手捏魚,右手大拇指、食指捏著魚咽喉下用力一掐,再一擠,小小的苦膽就出來了。整條魚看起來還是完完整整,清清爽爽。

火焙的環節最考驗功夫。火大了,魚皮焦了,肉還是生的,火小了,焙不出幹香的味道。將鐵鍋洗淨,用柴火燒幹水汽,細細塗上一層菜籽油,講究的就塗茶油,再將處理好的小魚仔一條條鋪在鍋底,均勻攤開,慢慢烘焙。

這個時候要記得,隻有一麵焙好了,再翻邊。翻早了,魚皮粘鍋,魚肉稀碎,翻晚了,魚皮也黑了。好的火焙魚完整如初,不粘不爛,不焦不枯,香噴噴,金燦燦。其實這時候火焙魚就可以炒菜了。隻需要切點辣椒,拍幾粒大蒜一炒,就是一道湖南的傳統名菜,香氣撲鼻,連骨頭都是酥的,讓人多吃兩碗飯。

但是,火焙魚要賣到外地去,還要經過熏焙。鍋裏焙出來的小魚仔冷卻後,再用穀殼穀糠、木屑子等東西熏,這個步驟就和熏臘魚一樣了,隻是火候和時間的掌控不同。

火焙魚雖然賣得貴,但是一斤鮮魚出不了多少成品,製作過程又太複雜,他們還要考慮考慮這個買賣劃不劃算。

“你們講呢?”

“有人要,我們就搞嘛!”這是江大龍的意見。

隻要能賺錢,賣什麽不是賣?

魚嘛,洞庭湖裏多的是。

劉貴美卻說:“你莫想得太容易了。我和愛妹每天剖大魚都剖不贏,哪來的時間擠小魚仔咯?”

郝愛妹點點頭,“是的,還有,我們也沒地方焙啦!”

謝翠娥想了想,說:“我有一個主意。”

謝翠娥又把肖紅兵請到了漁業廠,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

原來她想把處理和烘焙火焙魚的事情分包給村民們做。漁業廠隻管最後一道熏製的流程和品質把控。

肖紅兵聽了一陣激動,他沒想到這才三個來月,“興龍漁業廠”就真的要帶村民們掙錢了。

“你說,具體打算怎麽做,我給你選幾個人好好安排安排,保證不出以前那種亂子。”

村裏的小喇叭又響了起來,肖紅兵通過廣播傳播了一個消息,“興龍漁業廠要請人做火焙魚,有興趣的於下午三點到大隊部前坪報名。”

下午三點,大隊部前坪稀稀拉拉地來了三四個婦女,懶洋洋地交頭接耳。

肖紅兵是雷厲風行的人,看到就來這麽幾位,還都是懶散模樣,頓時他心頭冒火。

“一個個搞什麽,賺錢的事情都不來啊?”

“肖隊長,不是別個不來,是怕咧?”有人接話。

“怕什麽?難道我還會吃人啊?”

“你不吃人,有人會打人噻!”

那女人掃了旁邊的江一龍一眼。“到時候錢沒賺到,還挨餐打,何必咧?”

肖紅兵頓時明白了,雖然大部分村民和江一龍一家的關係緩和了不少,但是還有不少人記得當初搶魚的事,對他們有些犯怵。畢竟,平時點頭之交是一回事,要做生意,涉及錢又是另一回事。

肖紅兵真的是恨鐵不成鋼,叉著腰,氣得手指都在打顫,“你們這些人啊!!自己不地道,還倒打一耙!好好好!莫怪我肖紅兵不給你們找機會!明碼實價的工資賺錢,你們不想搞,不想賺錢,你們現在就給我回去!”

肖紅兵甩著袖子打算不管了。

正這時候,吳滿娘匆匆忙忙地邊跑邊喊,“肖隊長,不得了,快救人咯!牛伢子掉進河裏了!”

一聽這話,江一龍噌地跑了過去,“哪條河?”

“就是你們停船的碼頭那裏!”

江一龍腳步沒停,飛快地往碼頭衝。